凌夏似乎也注意到了,眼神微微一转,我们的视线又绞住了。他眼睛无比澄澈,似乎没有一丝慌乱,在瞧着我的片刻,他眸中甚至渗出微微的鄙夷,这让我心冷。我扯了一下嘴角,抬高头,就如此步出龙馨殿的大门,抬头一望,暮色幽远。眼眸有些泛酸,眼前竟不断浮现凌夏那一抹变换的神情。
我叹今时今日,我与他擦身竟成陌路,他不能理解我为何嫁与仇人为妃,甚至如此衣衫不整地在他面前上演春宫活色戏,我恨他无情的背叛。过去的恩如今变为了怨,我们二人如今只剩下了无言以对。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便扶着柱子慢慢坐下。遥望西边那轮残阳,艳得如此刺眼,残阳如血。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有人挡在了我面前。我抬头,夕阳下映照着的那张脸尤为眩目。他双目眨也不眨,“我,我有话要说。”
“凌将军有何话,在这里说便是了。”
“去赛马常”凌夏此时变得尤为固执,我不再言语,随同他又来到往昔经常待的那处。我的小马驹雪琉早就在那场宫变混乱中不知怎样了。赛马场有些微风,我淡漠道,“凌将军现下可以说了吧?”
谁知他站在我身边,静默许久。我转身,“看来凌将军只是想找人消遣,那我就不便多留了。”刚踏出一步,凌夏便抓住我的手,我一惊,回头望向他。他低头,视线停留在我的中指上面良久,然后才用有些哑然的嗓音说道,“你。”
我想他定是发现,缠绕在指上的红线,断了,无影无踪了。
“我早就剪断了它。”我平静地告诉凌夏,在意料中的,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果然,你果然恨我。”
话语一出,我心中涌起股股火焰,“我岂敢呀,怎么说,凌将军于我有过救命之恩,说恨,言重了。”我死死盯着地面的某处,直到凌夏走到我面前,“就算你恨我,也不该如此践踏你自己。”
“什么?”我抬头,冷冷地眯眼看他,“践踏?好言重的字眼呀。凌将军,你倒是告诉雪琉,陛下有哪一处不好?做他的妃子便是践踏我自己?哼,别忘了,你还是他的臣民,是否也是在践踏你自己?”在宫中,唯一没有资格如此批判我的便是眼前之人,若说我下的是火坑,也是他推我一把的。
凌夏语塞,许久,他按住我的肩,“我知道解释是徒然。我只想说,当时的情形,容不得我不那么做。我妹妹,我妹妹芷儿就在他们手里,凌府早就被段家的人控制住了,整个凌家,一百多条人命,我真不知该如何取舍,但是,我永远记得我娘临死前对我说,一定要照顾好芷儿。我不能看着我妹妹。”
我缓缓拉下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眼前蒙上了一层薄雾,“所以,凌将军就选择了做逆贼,什么都不顾了,背叛父皇,背叛整个皇朝,只因为这个?”我笑,泪水滑落,然后很认真地凝视他在我面前有些模糊的脸,“凌夏你根本不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就像你躺在宫中那舒软的床铺上面,而醒来却是在无人的稻草田地里面一样。我亲眼看着父皇服毒在我面前死去,还有善英,被段家的人吊在玉台的高处往下摔,还有云妃,锦绣。他们死前都拉着我的手,那眼神只有不甘。善英还哭着叫喊,皇姐,救我!他们的血全都喷在我脸上,哈哈,擦都擦不掉。哈哈!”我几近疯狂地诉说着,凌夏听得痛苦地闭上双眼,我蓦然发现,回忆起这些,让我痛苦,却也同样可以折磨到他,那会让我在痛苦中生出些许感觉。
“我知道。”他重复地低喊,“我以为我可以凯旋而归,我以为终究会将那些蛮子打退。情势变化得太突然。”他在咬牙,咬到唇边留出血丝。
“够了吧,凌将军。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多提。”我用衣袖擦去滚落面颊的泪珠,“解释也是徒劳。”
“你既然知晓段家的所作所为,你知道他们设的局超乎想象,还要把你自己扔进段临宇的陷阱?”凌夏低吼,然后眼眸一转,一片了悟的神情,“莫非。”他往后倒退了几步,“不,不可能。”
我好笑地望着他,“什么不可能?”
“莫非你是为了让我不得安生,你是为了报复我?”凌夏最后的话几乎被风吹散。我敛去了笑意,“你认为呢?倘若我说的确就是如此呢?”
“雪琉,你是认真的?”他从我眸中猜出那是真的。
“凌夏,我不妨告诉你,我嫁给段临宇,大半的缘由就是你。那张昭降书飘落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便是如此想的了。”
“傻丫头。”他声音沙哑地沉,“你真是傻丫头,脱离了我凌夏,你照样能活下去琉儿,可是如今你把自己困在这重重深宫中,你知道何时才是尽头?”凌夏静默片刻,然后说道,“出宫,你必须得出去。”
我觉得他的话语荒谬而可笑,“出宫?”
“段临宇不是简单的,他当时留下你,可你身份毕竟特殊,孰不知日后他会怎样待你?离开这里,琉儿,你自己也曾经说过,终有一日会离开这座宫殿,永不回头。”
我凄然,我的确说过,但是这样的梦,早就破灭不复存在了,我就像被这里所诅咒一般,一下下给自己编织绳索把自己勒得面目发青。我认了,这一生,都得困在这个金丝笼中,“太晚了,凌夏,我不会离开。”离开此处,我也活不久。
凌夏一咬牙,“总之后天午后我会派人驶辆马车在西门等你,我想要出宫你是有正当理由的,段临宇不会为难你,出了宫,就别再回来。”
我摇头,“我是不会去的,凌夏。”
“总之,落日余晖之时若还没有你的踪影,我就当,就当作我们白白相识一场,权当作是一场梦,日后你好与坏,都与我凌夏再无任何瓜葛,你恨我也罢,我也不会再放于心上。”他苦笑,“反正凌夏已被天下人看不起,又何必在乎多出一个?”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我诧异地发现,那根系在他手指上的红线,还是在那里,由我亲手系上的,如今刺得我双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