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阑珊望向吊液瓶,玻璃瓶上倒映着她被扭曲的五官,还有透明的肌肤。此刻的她,只是定定地看向瓶子,好似透明的玻璃里装载了许多触不到的密码,她要用双眼去让它们自动揭晓。
但下一刻的声响却让集中精神的阑珊分了散,赵父坐在病房配置的沙发上,赵母侧头枕着赵父的腿部正熟睡,脸上写满了疲累。赵父睡得极浅,时不时地转动身子,调整最适合的位置。阑珊只是瞧了一眼,重新躺好,闭着双眼。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她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隐约有影子在面前晃过,阑珊睁开眼,竟是秦少毅。不知他何时进来的,悄无声息。秦少毅也看向她,而他大半个身体都陷入黑暗里,根本分辨与推测不了他的表情和情绪。此刻,病房就如一条川流不息的街道,时间就是匆匆而过的路人,而他们像两个立在原地不动陌生人。在赵母赵父醒来之前,他们没交谈过。
赵父虽然不怎么会做人,但毕竟是过来人,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识做地留下二人空间,与赵母以买早餐为借口离开。
“我想,不是你通知爸妈来的吧。”阑珊说。
秦少毅点头:“医院根据你的电话记录通知的。你爸妈很担心你。”
短短对话,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阑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试图盯出个洞来。脑海里一幕一幕地在回放,她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相遇,应该算是情况危急,走投无路的时候吧,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拉了她一把,然而那一拉,并不是她认为的那样美好,什么白马王子,什么英雄救美,在这个社会里仅仅是童话。这一拉却把她从另一个世界带到另外一个世界,阴谋、欺诈、报复……她究竟何时才能回到最初的生活呢。
“你不是应该有话跟我说吗?”
“对不起。”
“我不接受。”
秦少毅深呼了口气:“若千她,受了刺激,人一时想歪了,这是意外。”
“我可以清楚地说,这决不是意外。”
“医院已经给出说法了,这就是意外。”
“不,我要告她。她谋杀我和我的孩子。”此刻的阑珊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眼神恐怖之极,就如被谋杀者在自己葬礼上见到杀害自己的凶手若无其事地来送殡。
秦少毅沉默。而阑珊趁着他不防备之时,迅速拿起手机,刚拔出“1”,秦少毅经已抢过手机,阑珊的愤怒地看向他,咬牙切齿:“我不知道你在这件事花了多少钱,买通了多少人,但是,我赵阑珊在这里明确地告诉你秦少毅:即使要我倾家荡产,我也要告入沈若千。”
怒火中烧的秦少毅猛然地举起手,将手机使劲往地上一掷,“乓”的一声,手机支离破碎,残疾散落在各方。这是有声的反抗。
“你以为我同时失去了两个孩子,我一点感受也没有吗?沈若千是有错,但她只是一时想歪了,受了刺激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事后她让我向你道歉的。”
“那我的孩子呢?”秦少毅的话让她如入冰窟。他是帮着她的。
“孩子怀孕三个月,身体各功能正常,这个已经死掉的孩子本来是可以救子铭的。”阑珊心如死灰。
秦少毅更沉默了。
“我一定要讨回公道。”阑珊坚决地说。
“你有本事你就试试看。”秦少毅威胁她。
“我没本事,但是我相信有天理。”这一句话,阑珊说得掷地有声,动摇了秦少毅的信心。
“阑珊,过去我们都别追究了。”
“你能,我不能。”阑珊只要想沈若千脸上那副同归于尽的样子,她就清楚她们之间的高下是要分出来的。
“你敢乱来,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着子铭。”
阑珊猛地转过头盯着他:“你敢!”
秦少毅叹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如果你坚持闹下去,事情的发展会超出你所能控制的范围。”
秦少毅的言下之意是阑珊的父母。他太会捉人弱点了,赵父赵母就是她的弱点。
“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安排的?”阑珊将矛头指向秦少毅。
“我……”
这时,赵母赵父提着早餐回来,大概两人在冬日的早晨呆得太久,冻得嘴唇发紫,衣服上沾了水珠。阑珊这才发现,以往严肃的父亲,她常常与他斗嘴的男人,鬓角冒出了几束白发,倒带了几分慈祥,脸上的皱纹添了许多,从额头到下巴,无言的痛在阑珊心口蔓延。
赵母瞧见女儿一脸失魂落魄,心痛万分,但为了让女儿振作,说了几句于事无补的安慰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接再厉的。先吃点食物吧,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东西下过肚子,会挨坏身子的。来,先喝口粥。”赵母边说边接过秦少毅递过来热腾腾的粥,心疼地说:“晚点我给你熬点汤水吧,看你,人都瘦了。”
阑珊哑着声音,一道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可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要哭。眼泪统统往心里流。她小口小口地咽着粥,虽然粥还冒着热气,却没想像中烫。
吃了两口,阑珊摇摇头,作势要下床。大概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冷汗直流。
“医生说,这两天最好躺着。”秦少毅复述。
“那上厕所呢?”阑珊面无表情,背对着他,整理病服上的扣子。
赵母抢先一步:“我陪你去。”话还没完便取下吊液瓶,配合她的步伐。两人进了洗手间,阑珊终于痛得忍不住流下泪来,她蹲坐在地上,吓得赵母不知所措,忙检查哪里痛。可阑珊就是不断地流泪,对于赵母担心置若罔闻。
洗手间的声响惊动了房外的两个男人,都站在洗手间门前不敢轻举妄动,秦少毅最为焦急地拍着门,向那里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母只顾着女儿,也来不及顾虑外头那两个焦急的男人。
“别哭,别哭。”赵母安慰她。可她只认为她是丧子之痛,其实阑珊的痛何止于此了,她的父母已经老了,她的孩子也有一岁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选择自尊那会是很漫长的战争,即使她知道她的父母一定会支持她的,可她怎忍心再次让他们伤心呢;选择妥协,那以后她将来过世了她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不明不白死去的孩子呢?如果用眼泪衡量痛苦,她遭受的经历已经足以让她痛哭一个月。可以往的,她能忍的都忍了,不能忍的她咬一咬眼关就挺过去了,到了今天,她终于崩溃了。
终于,秦少毅耐不住性子推开门进去了,只见阑珊蹲坐地上,闭着双眼,脸上的泪痕十分清晰,右手上的针口掉了出来,血湍湍地冒出来,正如她眼泪,让他触目惊心。
赵母抱着她恸哭,试图帮她释放委屈和哀伤。两母女在地上目无旁人地哭,也不管不顾四周发生什么事情,只知道只要把悲伤哭出来,世界就会好起来,生活会好起来,人也会活起来。
末了,阑珊向赵母征求:“妈,我想回家。”她指的家,是那个有爸妈的家。
再苦再痛她选择了妥协。她太清楚秦少毅的脾性了,说一不二,她劝说自己只能向前看,她不能连子铭也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