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小耗子──伊克、奎克、伊尼和堂兄奥古斯塔斯——正坐在谷仓山墙下面伸出来的一根横梁上。这是入夏头一个热天,就这里高高的还有一点儿微风。伊克和伊尼在聊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堂兄奥古斯塔斯照例打着瞌睡,奎克牙疼,紧紧地闭着嘴巴,时不时地说一声:“哎哟!”提醒其他人不要忘了关心他的牙齿。
开头大家都很同情他,可是在他说了第二百遍“哎哟”之后,大家就没多少同情了。
“你能不能别再纠结那牙齿了?”终于,伊尼问道,“你要么就去把它给拔了,不就再也不痛了吗?”
“你就知道说这个,”奎克说,“眼看着我在这里受折磨,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噢!哎哟!又痛了!”
堂兄奥古斯塔斯睁开一只眼睛,伸了个懒腰,又睁开另一只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至少对耗子来说算大的了。“还在嚷嚷那颗牙啊?”他睡眼惺忪地问,“进去找本大叔,叫他用他那些小钳子给你拔掉。‘啪’地一下,就一了百了了。哟,真热啊!身上全是汗。白天怎么就这么容易犯困呢?下去游个泳吧。”
奎克慢吞吞地跟着兄弟们从梁上下去,他们下去的时候,得经过本大叔做闹钟的那个小阁楼。伊克和伊尼窃窃私语了一阵,忽然转过身来抓住奎克拖着,不顾他的尖声喊叫,把他拖到本大叔的工作台前,堂兄奥古斯塔斯两手掰开他的嘴巴。
“牙疼?”本大叔问。
“是的,最后还是决定来拔了。”伊尼说。
奎克想说话,可是堂兄奥古斯塔斯的两只前爪扒着他的嘴巴,他只能发出一阵微弱的哼哼声。
本大叔都没用钳子,就把食指和拇指伸了进去,那牙已经很松了,刚一碰就掉下来落在他手心里。他轻轻地挠了挠还在那里挣扎的奎克的耳朵,冲他咧嘴一笑,又回头工作去了。
奎克很是恼火,含糊不清地冲兄弟们说了一大通,然后安静下来,用舌尖去顶了顶那个牙洞,发现果然不痛了。“一样的嘛,”他说,“你们干吗要这样把我拖来,我反正是要来的。我只是不喜欢──嗝!”他突然打起嗝来,“喏!看到没,你们把我搞得打嗝了。”
他们下了楼,穿过谷场朝鸭塘走去。爱丽丝和艾玛正惬意地坐在一丛灌木的阴凉下面,奎克走过去坐在她俩旁边,那三个跳下水去。
“奎克,你怎么不下水?”艾玛问。
“我刚刚才拔了牙。”小耗子说,“我怕下去着凉。”
爱丽丝嘎嘎地笑起来:“奎克,你真搞笑!这水又不凉,怎么着凉啊?”
“妹妹,他是说也许下过水以后会着凉,”艾玛说,“你不应该这样笑话他。牙疼肯定很难受,奎克,你要是鸭子就好了。”
“嗝!”小耗子说。
“你说什么?”艾玛礼貌地说。
“我──我刚才没说话,打了个嗝。”
“噢,看,姐姐!”爱丽丝叫道,警惕地扑扇着翅膀,“那是不是一只小鹰?”
在他们头顶上,高高的蓝天中,一个黑点远远地飞来。看起来几乎都不在动,然后渐渐就近了、大了──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两只鸭子慌乱地“嘎嘎”叫着躲起来,一头栽进高高的草丛里。耗子没那么害怕,还是趴在岸边望着。因为他们不觉得鹰有什么危险,除非是忽然间猛地朝他们扑过来进行捕捉。
那鹰的翅膀并拢起来,像颗子弹一般冲了下来。不过,他的目标不是鸭子——池塘中间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他直冲下去,然后又迅速上来,翅膀在空中划过,弯弯的喙里夹着的鱼儿带出一道银色的光。他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然后停在一根枯树枝上。
他长得很漂亮,快和一只雕差不多大小了,黑白相间的羽毛闪闪发亮。他用一只爪子擒住那鱼,锐利的黄色眼睛俯视着鸭子们的藏身之处。
“姑娘们,出来吧,”他说,“今天是星期五──吃鱼日。”他大笑着吃起那条鱼来。他的嗓子有点儿沙哑,可是声音很好听。
爱丽丝和艾玛摇摇摆摆地走出来,理理羽毛,努力显出很有气势的样子。“鱼鹰我们还是认得出来的,”艾玛说,“我们没有躲起来,我是说,”她不想说谎,于是又添上一句,“我们不是在躲你。”
“你们要是在躲我,那可就傻了,”鱼鹰说,“我就是快要饿死了也不会吃鸭子的。我说这话可没有什么冒犯的意思。”他急忙说道。
“没关系。”爱丽丝说,“你住在这附近吗?我从来没见过你。”
“老天,不是的。我从布恩维尔那边来——这里往北很远的地方——要去州的南边看我婶婶。其实我也不想去。她这几年变得很古怪,还是一个人住着。她住在萨斯奎汉纳,我听说今年洪水过后,那儿捕鱼特别方便。希望那里的鱼会比刚才这条好。这鱼有点儿咸,大概是这里的水质不太好。”
“这里的水好得很,”爱丽丝不客气地说,“这里是全郡最干净最纯净的水了。我的叔叔卫斯理总是这么说,他知道的。”
“那这个郡可真不怎样,”鱼鹰说着又大笑起来,“噢,别生气,我开个玩笑的。──嘿,那只耗子怎么了?”奎克和其他几只耗子坐在岸边,他又打起嗝来了。
“我打嗝了,”奎克说,“我拔了颗牙,然后就打嗝了,停不下来。”
“想不想停下来?”鱼鹰问。
“当然想!”奎克不耐烦地说,“你难道觉得我──嗝——很享受这个,啊?”
“嘿,那可说不准。也许你觉得这样能逗大家开心开心。看起来,你的朋友都很开心哪。”
“他们不是我朋友,是我的兄弟。”奎克说。
“啊,那就不一样了。”鱼鹰严肃地说,“嘿,我能治好你的嗝儿。”他朝鸭子们眨眨眼睛,张开翅膀飞到空中,然后绕着池塘飞了一圈,突然又朝着地面俯冲下来。他有力的爪子一下子就钳住了奎克,然后把他带到池塘上空,爪子一松,就把他抛了下去。
奎克没命地游上岸,然后生气地瞪着已经回到枯木上栖着的鱼鹰说:“你这个大坏蛋!我要找你算账。你等着——我要……”
“喂,等等,”鱼鹰温和地说,“我又没伤着你,是吧?治打嗝的唯一办法就是好好地吓一跳。我不是帮你把嗝儿吓跑了吗?你应该感谢我的。”
“啊?”奎克说,“咦,是啊,不打嗝了。”
“是呀,吓跑了。我也该跑了,否则就赶不上去婶婶家吃晚饭了。嘿,再见!”他的翅膀沙沙响着,飞了起来。
“嗯,要我说,”艾玛说,“他可真是个可爱的家伙。我不知道……”
“他又回来了。”爱丽丝说。
她们抬头看着那鱼鹰又落在枯木上。
“嘿,那里,”他说,“在猪圈后面的那个男孩,他怎么这么快就到那里去了?”
“到哪里?”爱丽丝说,“你说什么呢?哪个男孩?”
“我想他说的是阿多奈拉姆,”伊尼说,“他跟弗莱迪在那里学习大笑。”
“噢,他住在这里啊。”爱丽丝说。
“怎么可能。”鱼鹰说,“我认得这男孩。最近我见到他好多次了,都在布恩维尔的运河那边钓鱼。我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还看见他在那里,他要不是用飞的,就不可能比我先到这里。”
“等等,”堂兄奥古斯塔斯兴奋地说,“大伙儿听着,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吗?一个长得像阿多奈拉姆一样的男孩,在运河那里钓鱼?噢,那个,你,这位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先生,你说你是在哪里看到那男孩的?”
“别激动,小耗子,不然也要像你的兄弟一样打嗝了,”鱼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哎,你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男孩一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爱丽丝说着解释了寻找拜拉姆的事情,“你没看到报纸上的通告吗,或者布默施密特先生发出去的悬赏传单?”
“说实话,我不是个爱读书的人,”鱼鹰说,“可要是你说的是……”
“肯定就是我说的这样。”爱丽丝不容置疑地说。
“好的好的,别发火。我就是这么一说。我是说,要是真是这个男孩,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在哪里。哎哟!啧啧,好高级的车。你们老板的?”
一辆长长的黑色轿车从门口开了进来,穿过谷场朝猪圈那边开去,然后停在那里。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司机走出来打开门,扶着一位胖夫人下了车,她身上穿戴的全是闪亮的绸缎和珠宝。她走出来,消失在猪圈的另一边。
“上流社会的人,”鱼鹰说,“在布恩维尔那边不怎么见到这种人。打扮得就像华盛顿勇渡特拉华河一样,是不?”
“那是切奇夫人,”伊克说,“对了,你能不能把你刚才跟我们说的话对弗莱迪还有阿多奈拉姆再说一遍?还有能不能说说那个男孩在哪里?你晓得,如果就是这个男孩,奖金就归你了。”
“一分钱的奖金都不要。”鱼鹰答道,“包括那些演讲,还有什么只值五毛钱的银奖章——统统不要。只要能帮上忙就行,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了。萨斯奎汉纳在呼唤我。”
他们急忙朝猪圈跑去,弗莱迪、阿多奈拉姆和切奇夫人都在那里。弗莱迪正和切奇夫人说着大笑训练课的事,还有他拿来上课的一些笑话,切奇夫人笑得停不下来,大家只好等她笑完。事实上,切奇夫人一笑起来,是很不得了的,想要在这个时候说话──你试过在听音乐会演奏的时候想要说话的滋味吗?和那一样。
好在这次她还算是很快就停了下来,擦擦眼睛。爱丽丝走到阿多奈拉姆跟前,跟他说了刚才的事。
“黑河运河,”男孩说,“这是在哪里?”
“从罗马往北去。”鱼鹰说。
“有一封信也是从罗马寄来的。”弗莱迪说,“哎,我看我和乔治还是上那儿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吧。阿多奈拉姆,你最好也一起去。有多远?”
“我估计得有一百英里。”鱼鹰说。
“嗯,那我们几个得走四五天。唉,只能希望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他还没有出发去别的地方。”
“一百英里!”切奇夫人说,“嘿,坐我的车三小时就到了。我带你们去,阿多奈拉姆,去叫上乔治。你们几个跳上来──对,耗子们也去,要是你们想一道的话。还有鸭子。”
爱丽丝和艾玛很想去,但是对在高速公路上开快车兜风这件事有点儿害怕,她们俩礼貌地说:“噢,非常感谢,可是我们真的……我们不想挤到您。”
切奇夫人大笑起来。“你们两只鸭子就能挤到我啊,倒是来挤挤看哪。来,上来吧。位子多得很,把那个鞭炮闹钟往旁边移一移,留在车里别扔掉就行,那个是用来叫醒赖利早上起来给我开车的。我还想叫上威金斯太太呢,可她大概进不了这车门。你,”她转身对鱼鹰说,“你去告诉司机往哪里开。”
于是鱼鹰说了方位,大家纷纷向他道谢,他说:“噢,没什么没什么,很高兴能帮上忙。”大轿车带上乔治后,很快就冲出了大门。鱼鹰看着远去的车子,耸耸瘦削的肩膀,自言自语:“我猜,他们大概会遇上一些麻烦。也许我该跟他们讲讲那些吉卜赛人的事,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他张开宽大的翅膀,飞过树顶,朝萨斯奎汉纳的婶婶家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