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我微微震惊。
吴妈抬起头来，看着我，微浊的眼中昏开成片的雾花，她额角的皱纹如树心的年轮般扩散开，见我睁开眼来，她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起昏花的老眼看着我，浓浓的祈求：“小姐，老奴求你了……”
“吴妈，你为何要如此为难于我？”我叹息，水已凉，我起身披上浴衣，“就算我怜衣是一介小女子，却也是一诺千金！”
吴妈几经犹豫，终是说出真相。
原来，高皇后在世时，曾有个游僧高人为皇后卜命，说她会在太子四岁时逝世，说太子十岁时，将会出现一个才智过人的女子，她会阻止太子即位……如果按天命所向，太子将身首异处。
当时，皇后震怒，命人将游僧高人关押天牢，即日斩首！
可是，第二日，在门锁俱完好的情况下，游僧却自天牢神秘失踪，并且怎么也寻不到此人，如世间蒸发了一般。
到高皇后临终前，她终于相信了游僧的话，便将吴妈唤来，告诉了她这件事，并交代如若遇到此人，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除去！
“你认为我就是那个人？”我轻笑一声，着软衫。
“原先是怀疑，如今是坚信。”吴妈的眸子灼亮。
“那你打算如何对付我？”将拢起的发轻撒开，泄了一背的墨华，我缓缓在梳妆镜前落座，“杀了我？”
吴妈走上前来，拿起玉梳替我梳理长发，透过菱镜看进我的眼底：“我如果要杀你，易如反掌。”五指微微扣紧，我的长发被揪住。
“那为何还不动手？”我嘴上说得随意，可是心却高高吊起。
气氛一瞬间凝固起来，空气中，有根弦被绷紧，透过镜子，我看到她的脸色煞白，唇也呈现淡青色，似乎生命受到威胁的是她……
明明此刻的她只要用玉梳上的一根细叉就可以杀死我，为何她却显得比我还紧张？这不是她潜伏在我身边的原因吗？如今，她的任务就快完成，却为何又迟疑了呢？
不过，我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折过去，出手如电，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是一种瞬间撕裂的剧痛，她却只是眉头轻蹙了下，随即又舒展开，淡淡地看着我，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我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丢开她，冷哼一声：“记得，不要对你的敌人仁慈！”随手系一个顶髻，我不再看她，只是淡然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我虽然没转头，却盯着镜中反射出的吴妈一动不动，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抱着受伤的手臂，一瘸一拐的离开，她走路的速度极其缓慢，仿佛那需要消耗她全部体力才能支撑起身体的力量，她的背影苍老而憔悴……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酷暑时，她做冰镇梅汁给我解暑；寒冬时，她为我添棉被，点暖炉；过节时，她为我做好吃的糕点，折美丽的纸花；生病时，她守在我身边，没日没夜；危险时，她第一个挡到我身前……
原来这么多小小的感动已经融进生活了，我平日里没有太在意，可是现在注视着如此凄凉的背影时，我感到莫名的胸闷，难受得紧。
她说得没错，她若要杀我，当真易如反掌！
“吴妈！”看着她的背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时，我忍不住站起身，猛地转过身去唤她。
吴妈的身形顿住，却没有转身，我注意到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吴妈……”我眼眶微微发热，“不要走……”
“小姐……”吴妈转过身来，老眼浑浊，一声哽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丢下手中的玉梳，快步走上前去，抱住吴妈瘦弱而干枯的身体，忍不住忏悔：“对不起，吴妈，我错了，我不该如此对你……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她好瘦，好小，这个小小的身躯包容了我的任性、自私和无理……只因当初一个小小的恩惠便一生相随，至死不渝……我的心疼了一下，眼眶更热，然后痛了，然后泪下了。
“小姐……”吴妈迟疑着，然后颤微地楼住我的肩，“老奴不怪小姐……”
“真的？”我心头一喜，立马拨云见日。
“真的。”吴妈爱怜地看着我，微笑，“小姐，让老奴为你梳一个漂亮的发髻吧。”
“好。”我欢喜地拉着她的手，然后在梳妆镜前坐定。
“小姐要梳什么样的发髻？”透过菱花镜，吴妈一脸慈祥的笑。
“恩……”我微微沉吟，然后凤目一眨，“梨花髻好了。”
很高兴与吴妈和好了，心情难以形容，像孩子吃到糖果了一般。
“好。”吴妈一口应下。
吴妈梳得尤其细致，仿佛这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一个简单的梨花髻，她足足梳了一个多时辰，我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坐着，看着她纤巧的手在我头上跳跃，将我每一根发丝都梳得服服帖帖，稳稳当当。
那个午后，我们很开心，聊了很多，关于高皇后，关于太子，关于宣亦晋，关于先帝，关于吴妈自己……那时的黄昏，我印象尤为深刻，艳红的流霞燃烧在天际，吴妈背对着夕阳，她慈祥的眉目在夕阳的映照下，定格成一副诡异的水彩，当天际燃得只剩一线红霞时，我忍不住唤吴妈看，她一回眸，那线霞光便映进她的眼底，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她，也是一个风姿卓绝的可人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