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秋不似许昌那般凉柔,秋寒中蔓沙飞舞,轻易就吹乱了我的满心思愁。已近日暮,茶馆里亦人迹稀薄,我让婉儿收拾了,准备打佯关门,如此的天气,或许也让婉儿愁思纷乱。坐在窗边,品着茉莉菊时,我清晰的听见了婉儿的一声哀叹,我从不知晓婉儿对情,竟是这般执着,这些年,不是没有好的男子向她提过亲,但都被她冷然拒绝了。我曾擅自替她做了主,婉儿竟以死抗婚,头一回我对她发了火,我斥责她的任性,斥责她的不顾青春流逝,婉儿却流着泪反问我:
“宓夫人,你忘得了吗?”
“当然!否则我怎会离开!”
“那为何要不辞辛劳的开这个茶馆!不就是想听到些二公子的消息吗!宓夫人,我们是一样的!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我还能再说什么,整日坐在柜台后,细细倾听每桌客人的话语,不就是想听到些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吗,三年了,对他的思恋却丝毫未减淡,还有我的睿儿,他该有四岁了,没有娘在身边,他一切都好吗?每每思及此,都让我心如针扎般的疼。
一滴泪悄然落入手中的杯里,荡开层层涟漪,就如同此刻的思恋一般浅浅荡漾开。婉儿放了手中的杯,似不经意道:
“听说曹丞相被任冀州牧,不日将来治所邺城。”
我的心颤了,以往这遥远的距离足以克制住自己的思恋,可是如今即将近在身旁,我要如何才能不让自己去见睿儿,尽管我夜夜梦见睿儿,可都是他一岁时的模样,如今的他四岁了,该能满街跑了。
尽管已入冬,但茶馆的生意却异常的热腾起来,我想该是曹丞相已入城的缘故吧。我与婉儿尽管繁忙,却怀着丝丝兴奋,偶尔我亦会觉得自己可笑,兴奋什么呢,即便是来了,也是不能见面的,亦是没有结果的,就算睿儿如今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也不能认他,当年卞夫人说的已是很清楚了,我这个污浊的娘亲只能给他带来伤害。
我和婉儿开的茶馆不大,但极其雅致,茶的种类不多,但都各具茶色,茶艺亦浓,所以来我们茶馆的客人非富即贵,一般的茶客亦是消费不起的。只有从那些达官贵人的口里,或许才能听到些许我期盼的消息。为了不生是非,我与婉儿在堂前招呼茶客时,都是着了装容的,不是让自己更美,而是在各自的脸上都做了道深深的疤痕,素衣打扮。
这一日,茶馆里来了位锦衣华冠的儒雅公子,注意到他是因为从他的口里我模糊的听到了“曹”字,这确足以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他该与子恒一般的年纪,眉宇间却比子恒秀雅些,轮廓俊美,与他人谈笑时,举止风雅得体。我拿了壶新沏的贡熙,想要上前伺候,亦想听的真切些,却被他的随从拦住,随从从我手中接过茶壶,并让我退下,说需要的时候自会唤我。我这才瞧见的那名随从的身后挎着刀,这让我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定是朝堂里的人,否则不会如此戒备。他的谈话里定也有我盼望的消息,可我却倾听不到。
刚走回柜台,准备思量如何接近时,却见那名随从朝着我走来,说:
“有劳娘子为我家公子沏壶茉莉菊。”
我差异了,茉莉菊曾是我在袁府时,自个配置出的茶,世面上并无此茶,我的茶馆里亦没卖过茉莉菊,茶普里也没有,我与婉儿也只是在闲暇时沏来饮。然我的茉莉菊只会沏给子恒饮,于是我看着随从,笑说道,
“壮士不知,本店并无茉莉菊茶,也从未有过。若公子不嫌弃,我亲自沏壶本店的招牌――雪顶含翠,其香其味堪称世上一绝。”我不能错过任何能接近聆听的机会。
说着我就拿起沏雪顶含翠的专用茶具,准备随着他一同过去雅间,却再次被他拦下,
“不劳烦娘子,待你沏好后,唤我一声便可。”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雅间。
雅间里的儒雅公子定是与子恒相识的,否则他怎会知晓茉莉菊!不知如今的子恒是否已受曹丞相的重用,他与若樱也该有孩儿了,那我的睿儿会过得好吗!思及此我再也按耐不住,我一定要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一定有谈及我所思恋的人。
婉儿此时走近,握了握我的手,她发现了我的慌乱,
“娘子,出什么事了?”离开许昌后,婉儿便唤我为娘子,以前的身份与姓名都是不能再用了。
我看了看婉儿,顿时心头一明,我的茉莉菊只能给子恒饮,但是婉儿沏的可以,
“婉儿,你速去沏壶茉莉菊来!”
婉儿疑惑的看着我。
“雅间里的公子,我猜他可能是朝堂里的人,他点了茉莉菊,而我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我简单的说明了下,婉儿却已能完全会意,她迅速的转身,便去准备茉莉菊。
我拿了茉莉菊,以及沏泡的茶具,领着婉儿,再次来到雅间门口,我知晓婉儿亦是迫切想听到些许关于子建的消息。
那名随从想从我的手里接过茉莉菊以及茶具,但是被我拒绝了,我大声对着他说,我更想让里面的人听见,
“饮茉莉菊,实则品香、赏韵,若不是知晓其中各步之精妙,是如何也泡不出茉莉菊的美来,如此倒还不如沏饮普通的绿茶来的香甜。”
随从却像是完全听不明我在说什么,只一意的伸手来接我手里拿的物品。我不知所措时,雅间里的他终于说话了,
“陌!让她进来。”声音清雅亦浑厚。
我领着婉儿优雅而入,欠身请安时,我真切的瞧清楚了他,华冠玉面之上,双眸犀利深遂,眉心含笑,唇角容意。看来我在许昌时,确实没有见过此人,否则此等相貌,足以让人一眼不忘。
他匆匆一眼打量了我和婉儿,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的疤痕上,
“不知这位娘子是如何知晓茉莉菊的?”
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疑惑,看来我并没有猜错,他定与子恒熟识,我更加不能暴露了身份。
“几年前的一位茶客传授的,我也只是私下饮用,不曾挂牌卖过。”
他没再说话,唇角浅浅弯起,似是在笑,眼里却更加深遂,让人无法看明那里含着的意思。
他手掌优雅一挥,我会意的带着婉儿退到门旁的隔间里。我茶馆里的所有雅间,在门旁都有个小隔间,是用来让茶客们的随从及家奴静候的地方。此时这隔间却成全了我与婉儿,婉儿一步步轻巧的沏着茉莉菊,我本想不插手的,奈何陌却站在我们身边,为了不让他起疑,我给婉儿做了下手的活。
头一浇的茉莉菊香浓所以涩,宜闻忌饮,所以我让婉儿将这头一浇的茉莉菊倒入特制的香炉里,香炉底微微发热,将香炉肚中的茉莉菊香悠悠蒸发出来。婉儿端了香炉进入雅间后,那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瞧瞧,就是这个味,陈思王钟情多年的茶香,他一直是独享,以往我也只是偶尔闻见过这个香味。”
他桌边的朋友一阵附和应承,
“快!速速将茶端上来!”
婉儿回来后,匆匆与我对了眼色,是的,我们都听见了他提及的陈思王,可那是谁呢,难道子恒如今已加封为陈思王了!
我与婉儿始终关注着雅间内的谈话,却再没听见关于那个陈思王的丝毫。只听他们谈说曹丞相欲在邺城修建铜雀台的事宜。
沏完了茉莉菊,我与婉儿再无理由留在隔间里,陌帮着我们,亦是催促着我们离开隔间,离开时又闻见那悦耳的声音道,
“嗯,原来是这种味道。。。。”
直至那位公子离开我与婉儿都再未听到半点真切的消息。他们走到时候,陌来到柜台前,于了几两银子,算是结茶水的钱,我笑笑,将银子重又推回至陌的手里,说道:
“本店从没挂牌卖过茉莉菊茶,此茶只赠于知茶者饮。”
我不确定陌是否能将我的话传达给那位公子听,但陌至少会告知他我没有收银子,这就足以,我只希望日后他能多多光临我的茶馆。可是连着许多天,那位儒雅公子都再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