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时候,是星期六下午一点。我在被子里摸索着穿上一件件内衣,再极为不情愿地坐起身套上毛衣。在喧闹诡异的环境里待了大半夜,头还是有点疼,太阳穴咚咚直跳,鼓点仿佛还在耳朵旁边乱敲。我的眼睛半张半闭,阳光从没有拉没的窗帘缝里射进来,就那么一束,照在房间里的穿衣镜上,又折到床头——虽然是冬天却还是很刺眼。
洗漱完毕,我到楼下准备找点东西当作早午饭凑合。这个时候,云珈乱着头发从楼梯上走下来,双手揉着眼睛,有几步几乎是凭着感觉闭着眼睛走的。我看着心惊,却不敢出生,生怕一出口,她就真的一脚睬空滚落下来。
季彦关于自己的妹妹有一点是说对了,她从来都不清楚自己处在怎样的危险之中。与其说她不怕危险,不如说,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早上好……”她奇迹般地安全走进厨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不得不提醒你,已经中午了……”
她勉强张大眼睛,抬头看了看钟:“一点,还早嘛。再说是星期六有什么关系。”她拉开椅子坐下来,又趴到桌上,“李瞳,有什么可以吃的么,我饿了……头也晕……”
“冰箱里有橙汁。我在淘米,准备烧粥了,不过要等一……”
“橙汁大好!”云珈打断我的话,站起身,绕过我,走到旁边的冰箱前打开门。“怎么都是没有开封的。”她嘀咕了一句,拎了一盒出来开始撕盒子。
“橙汁前天就喝完了。这是昨天回来之前,何子炀让人买了一起带回来的,说你宿醉以后都是喝橙汁的。当着你面说的,不过你大概不记得。”
“哦,这样说,好像还有点印象。啊呀啊呀,不愧是N,知道我的习惯。嗯,我谢谢他去。”
云珈倒出两杯橙汁,夹好盒子放回冰箱,顺手拿起了电话。
“喂,N……啊,你还没起来?哈,我道歉什么,还不起来是你懒,都已经下午了,成年人睡七个小时足够了……”
她的脸上泛起笑容,那是一种孩童似的欢喜——没有顾虑,没心没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就好像昨天晚上在舞台上那个藏在一束束灯光里,被无限包容和宠溺的小恶魔重现。
和不同的人在一起会有不同的神情,云珈不会注意到,但是我注意到了。或许何子炀也注意到了,但他似乎并没让自己多想,只是说,那是云珈自己也不曾了解的自己最真实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云珈有没有听见这句话,但是我记得很清楚。
昨天晚上,云珈和乐团玩了个够,最后,她说自己曾经在高中玩过摇滚,甚至把键盘手也赶了下去,自己来。她一从台上下来,乐团和台下的观众的目光就纷纷追逐而来,尽管看见她身边有英俊如何子炀者陪着,请美女喝酒聊天的也不在少数。
代行季彦职责的何子炀似乎觉得肩上担子太重,好说歹劝,夺下云珈手里的酒杯,让我帮忙,拽着她胳膊,塞进他叫来的自家加长车。
严姐她们还没有尽兴,虽然出门前打过招呼,然而看见加长车里面,微醉的云珈脱力似地靠在何子炀肩膀上,态度暧昧。我犹豫了一下。 毕竟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虽然知道何子炀身有婚约,云珈也另外心有所属,都是成年人,我不是“道德”两个字,
“何子炀,你和云珈先走吧,严姐她们还没有准备走,我再留会儿……”我说着,准备关门。
“等等。”何子炀扶着云珈坐好,探出半个身子,“留下吧,李瞳。”
“都是成年人了,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没什么兴趣或者立场干涉。”
“我请你干涉。”
何子炀说着,干脆跨出车,“嘭”地关上车门,压低声音,像是故意不让云珈听见。
“李瞳,今晚的Elena,是她自己都不曾了解到的自己最真实的一部分。当看上去不容触碰的人,突然变成和我相似的放纵样子,对我来说,这种前后反差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说着,忽然笑了:“呵呵,加上我这人一向习惯乘机,所以,李瞳你留下,对谁都好。”
灯光下,英俊少爷看着靠着自己毫无防备的云珈,他嘴角扬起,勾出深深一抹玩世不恭,然而那双眼瞳中,目光温柔坚定,他是认真的……
于是一路上,三个人坐在加长版豪华车里,电影或者美剧中该发生的情节没有发生。
“……嗯,要我帮忙?”云珈还在打电话,刚才说个不停的声音却停了片刻,像是在思索。“可以是可以。”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云珈这里语气激烈:“你总要让我考虑的!让我帮忙你还好意思凶!好好好,我知道你何大公子是低血压恶魔,行了吧!嗯,不和你说了,反正,我今天打电话本来是要谢谢你的……还问我谢什么?不知道我谢什么拉倒,果然,当初订婚礼上逃掉是明智的!哼,不说了!”
云珈说着挂了电话,不像是谢,倒像吵架。她端起玻璃杯,咕咚咕咚,一口气猛灌了几大口橙汁。
“看着我干什么,李瞳?”
我临时撒了个谎:“……冰箱里拿出来的橙汁,喝慢点,一会儿胃疼别叫我。”
“我们是朋友,真的。”云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橙汁,咯咯笑了,“从小到大,我们就一直这样的,李瞳你大概还没有看习惯,反正勉强青梅竹马,我们的暧昧是像玩游戏一样的,自己心里都清楚是在玩儿的。”
“啧啧,差点滑落边缘的暧昧关系,原来所谓的朋友也可以这么危险。话说,云珈……何子炀应该已经有新的未婚妻了吧,如果知道,她会怎么想……”
“管她怎么想,我只要自己可以交待得过去。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们是朋友,而且这点不会改变。”
每当云珈认真说什么话,她的目光总是特别锐利,像一柄玻璃剑,闪着凛冽又动人的光芒,美丽极了。
然而,她蓦地笑了,眉眼弯弯,充分发挥和季彦一样基因,变成狐狸笑容:“昨天即便他没先开口你留下,我也会开口让你留下的,那个时候,我~装~醉~”
然而像云珈一向早晨习惯闭着眼睛走楼梯一样,她不知道站在理智边缘的危险,是因为在几乎所有人有意的保护下,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曾来临。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