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有点糊涂，没有听接下去的英语提示音就挂了听筒，眉毛下意识动了动。一般来说，季彦从来都不会关机，他自己也说，生怕错过重要电话，哪怕是睡觉时候都开着铃声。不过，也可能是刚才一下子太激动，按错某个数字键了吧。嗯，这也是常有的事，而且办公桌上电话一向按键不灵敏。一定是拨错号码了。
于是，我把纸条从手心里抽出来，放在桌子上，用手压了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拨电话键盘。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ispoweroff……您好……”
兜头凉水。
没有必要再试第三次。
只不过，我一向有孜孜不倦走到路的尽头找一个结果的决心——哪怕那是条死胡同。
我拨了纸条下面写的电话。八位数字，季彦的办公室号码。
“嘟……嘟……”等待接听的声音，不过，至少那里的电话在响。
我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有力，却又同时感觉空空荡荡。如同身处开阔的镜廊，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仓惶地左顾右盼。
“喂，您好，这里是季总的办公室。”
话筒里传来甜美的声音，似乎可以想象是一位长相和动听声音完全匹配的女秘书。这样想着，却突然忘记了拨电话前想好的一通说辞。实在好笑，习惯了策划游戏里的人物对话，到了现实，一有变数，自己却陡然不知所措。
“嗯，请问……”
“哦，您是李瞳小姐么？”我斟酌的时候，女秘书立刻接过话头。
“咦？”被报出全名，我顿时一头雾水。
极具领悟力的女秘书轻轻笑了一声：“这个号码不会有外人打来。季总交待过，这个号码，他只让云大小姐和李瞳小姐知道了，是私用的。”
“嗯，这样。”嘴里这样淡淡说着，暗地里却微微窃喜——私用电话，只有云珈和我知道。
“李瞳小姐，季总现在不在，一个小时前说出门办事。”
雀跃的苗头刚刚窜出来，立刻缩了回去。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出门办事”这张金牌来挡，不开手机的“出门办事”，季彦你究竟在干什么……
“季总让我转告说，让您今天晚上下班之后在门口等他。”
“等等，他给你我的办公室电话了？那为什么直到现在……”
“不，季总并没有给我您的电话。不过他很确定地告诉我，您肯定会打电话过来的。”
女秘书的声音婉转动听，然而像一层纱帐，撩开看，后面还是季彦似笑非笑的脸。不知是聪明还是狡猾，他好像能算到一切。
我很想反问，凭什么他就知道我会一定打电话过去……然而，对方只是他的秘书，问她也无济于事。
“嗯，我知道了，谢谢了。如果季总回来的话，告诉他我会在门口等的。再见。”
挂了电话，我坐回椅子里。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喝了一口，冰冷的温度顺着喉管滑下去。
如果我不先打电话过去，会怎么样，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如果没有一个人让步，肯定会一步疏离，最后形同陌路。因为，我想象不出季彦这样的人，会全然放下架子，做那个首先低头的人。然而，妥协这样的事情，我也一点都不喜欢。
我确实自卑。
我与他生长环境截然不同，连受到的教育也不同。他没说过自己就读于哪所知名大学，但那样的家庭，怎么会容许本来就在国外长大的唯一的孙子混迹在二、三流普普通通的学校。又何况，那天平安夜同辈对他的钦佩，我也有所见闻。
我不知道季彦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但我已经不是他能够划下第一道痕迹的白纸。
虽然，过去的时光我都不会后悔。
但如果要和他站在一起……不，我希望有这一天，却不能满心期待。
因为我可以挺胸抬头说，我们的灵魂在上帝面前是一样的；我却没有自信用同样的声音吼出——在世人眼里我们也都是一样的。
下班，急急忙忙同办公室里的人说了再见，我关了电脑，推上椅子，抓起包，匆匆走进电梯，按了一楼，然后关门。
“铛”电梯停了，门打开。
先是眼睛，漆黑漆黑的，再是狭长上翘的眼角，勾起的唇角，整张脸；不扣的衬衣衣领，没来得及换的烟灰色精良西装，一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同普罗大众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真巧。”季彦先开口，微微笑着，“我看到这里的电梯在你们那个楼层停了停，然后下来的，猜是你。哦，对，先把你的手机还给你。”说着，他伸出手，里面躺着我的手机。“下次再这样，就要支付保管费了。哦，对，伯母今天中午给你打过电话了么？”
“打过……今天你出去办事，为什么不开手机？”
“私会情人也要开机？”他还是笑，难辨真假。
“……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别急，先去吃饭吧。我不也没有问你那位姓谭的先生的事情么。慢慢来。”季彦说着，转身向前走去。
“你去哪里？那里是去底下的电梯啊！”
季彦伸出一直插着的手，转着上面的车钥匙：“我把车停地下车库了。如你所愿，不是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动听，尾音微微拖长，带着自然的鼻音，和邀功讨表扬的语气。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下到车库。
车在华灯初上的街上疾驶。我们都没有说话。一路上，红灯停黄灯停，只有绿灯行……就像是先前我反复对他讲的。
他转着车钥匙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耳中回放。
像是在告诉我，李瞳，你看，你说的我已经做到了，我在一步步变成你所想的那种人，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愿意变成我所希望的那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