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放走了苏墨,范玲玲的案子变得毫无头绪。起初罗天确实怀疑过顾小楠,可顾小楠没有作案时间,跟范玲玲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有杀人动机。除了苏墨,那些参加演出的同学跟范玲玲都没有深仇大恨。难道凶手真的是苏墨?他脸上的伤口该如何解释?凶器及舞蹈服装藏在哪里呢?到底是哪里被忽略了?
罗天困惑了,他准备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这天下午,罗天跟小刘刚刚从警察局走出来不远,就在街边碰到一个小摊,摊边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身后是他的金字招牌——东方神卦。罗天素来不信算命,正要走开,只见一个小女孩迎面跑来,冲着摊边的老男人说:“爷爷,回家吃饭了。”
男人笑笑,抬眼看着罗天和小刘:“不急,不急,有人来算卦了。”
小刘犯起嘀咕:“哎,你怎么肯定我们就是来算卦的?”
男人答道:“我算出来的。”
小刘不屑地看了一眼他的招牌,挖苦道:“东方神卦?汉武帝那时候有个未卜先知的奇人东方朔,你不会也叫东方朔吧?”
“比起东方朔,在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得了,你就吹吧。”
男人笑而不语,微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罗天和小刘:“如果我没有猜错,二位是警察吧?”
此话一出,罗天和小刘面面相觑,不禁有些诧异,今天他们没有穿制服,他是怎么知道的?男人又笑了,笑得高深莫测,“不要以为你们没穿制服我就看不出来,真真假假,一算便知。”
小刘当下就从兜里掏出20元钱放在他的摊位上:“既然你这么会算,那你再算算,我们接的这个案子能破不能?”
男人再次打量了他们,摇头道:“我看没有,这个案子不简单,记住了,看似不像凶手的人,往往就是凶手。话不言多,点到为止,我要回家吃饭了。”
说完,男人麻利地收拾摊子,牵着小孙女的手转身而去。小孙女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仰着头,好奇地问:“爷爷,您怎么知道那两个叔叔是警察,真的是您算出来的吗?”
男人哈哈一笑:“当然不是爷爷算出来的,警察局就在旁边嘛,我看到他们从里面走出来,他们的样子不像小偷也不像坏人,所以我就估计他们是警察了。”
“哦,那您怎么知道他们的案子没破呢?您知道凶手是谁吗?”
“傻孩子,爷爷怎么会知道凶手是谁?爷爷又不是神仙,我只是看他们心不在焉、愁眉不展,如果案子破了,他们怎么会烦恼呢?至于那句‘看似不像凶手的人,往往就是凶手’,电视里不都这么说嘛,所以啊,算命是假,察言观色才是真的,明白了吗?”
小孙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5】
罗天和小刘将案发现场前前后后再次检查了一遍,并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罗天有些灰心了,刚准备离开,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丁小敏被摩托车撞伤了,并且一口咬定撞她的人就是苏墨。罗天听完眉头便拧到了一块,怎么又是苏墨?他来不及多想,立刻跟小刘赶到医院。
丁小敏是江川大学中文系老师蒋东洲的老婆,电视台的新闻记者,生得如花似玉,长着一双勾魂眼,因为她是蒋东洲的第二任老婆,比蒋东洲小了十几岁,所以蒋东洲极其珍惜这段婚姻,对她言听计从,到最后竟发展成只要丁小敏一个眼神就能轻轻松松地操纵他、命令他,使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妻管严”。
丁小敏被撞得不轻,多处骨折,胳膊和大腿都缠上了绷带,她神情恐惧,脸色苍白如纸,说话也语无伦次,嘴皮子折腾了半天罗天才听明白事情的起因。
半个月前是江川大学的五十周年校庆,因为江川大学是一所名牌大学,所以电视台想对这所大学做一个专题采访,当采访到文艺部的时候,岂知苏墨跟记者在言语上竟发生了冲突。苏墨是那种心眼儿小、特别自卑的人,他的性格反复无常,脾气也暴躁,三两句不合就跟记者吵了起来,结果丁小敏仗着自己是他们的师母,加上她一向也瞧不起苏墨,就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教训了苏墨一顿,没想到,苏墨却骂了她一句“狐狸精”,她气得当场打了苏墨一个耳光。那件事以后,丁小敏就老是心神不定,老觉得有人偷偷跟踪她,直到今天下午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摩托车撞到,若不是她躲闪及时,只怕性命难保。
罗天慢条斯理地问:“你看清楚撞你的人就是苏墨?”
丁小敏连连点头:“对,肯定是他,虽然他戴着墨镜和帽子,裹得跟粽子似的,但我肯定是他……前几天他杀害范玲玲的时候脸上不是被抓伤了吗?他的脸上贴着创可贴,我看到了。他是想把我撞死的,我那天当众打了他,他一直记恨我,你们一定要把他抓起来,否则他要是知道我没死肯定还会再来的……”说着说着,又语无伦次起来。
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苏墨,但罗天始终不相信苏墨就是凶手,他的感觉从来不会出错的,但现在由不得他不相信了,破案讲的是证据,不是感觉!他跟小刘对视一眼,转身就出了病房。
走到医院门口,听到门口两个老太太正在聊天,话里充满着对世态炎凉的感慨。穿红色外套的老太太说:“现在好心人越来越少啊,中午有个女孩子在我们那个小区门口等人,突然从后面冲出一个小伙子抢了她的皮包就跑,她喊了半天也没人理会,路边那么多人,全都看热闹了。”另一个老太太说:“哎,你别说,上个月在我家楼下,有个女孩子骑辆红色摩托车把一个老太太撞了,看那女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头发长到下腰,一副学生模样,没想到撞了人就跑了,结果老太太还没送到医院就断气了……”
听到这里,罗天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深深一呼吸,大步走出去。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住脚步,转头问小刘:“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位老太太说的撞了人的女孩子像谁?”
“像谁?”小刘的眼睛陡地一亮,脱口道,“像范玲玲!”没错,范玲玲就是有着一辆红色摩托车,更为显著的是,她的头发长到了下腰,整个江川大学的女生,就数她的头发最长了。
【6】
罗天和小刘马上赶到苏墨的宿舍,却发现宿舍门紧闭着。正当此时,苏墨的室友们晚自习回来了,他们有说有笑的,其中有一个就是演出当晚跟顾小楠坐在一起的周青。罗天上前问道:“你们看见苏墨没有?”他们摇了摇头,周青说:“大概还在睡觉吧,他没有上晚自习,下午他出去了,回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谁也不理,范玲玲出事后他就变得神经兮兮的。”
罗天心一紧,赶忙问:“他下午出去过?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青一边开门一边说:“六点多吧。其实我觉得范玲玲不是苏墨杀的,他连老鼠都怕,哪敢杀人啊!咦,这门怎么打不开了?苏墨,你在吗?”他用力地敲门,里面不见丝毫反应。
罗天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丁小敏真是苏墨撞的?想到这里,他给小刘使了个颜色,小刘极有默契地点点头,一脚就朝门上踹去,没想到这个门竟好好的,纹丝不动。最后众人合力才把它踹开了。
门开了,周青打开灯管,谁知……屋里的情景却让他们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只见明亮的灯光下,一名男生被一捆雪白色的布条套住脖子,悬挂在半空,布条横七竖八缠在房顶的吊扇上,地上还有一张被踢翻的椅子。上吊的那名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苏墨。
周青痛心疾首地说:“他为什么自杀呢?他杀死范玲玲的证据不是不充分吗?”小刘接过话,说:“可是他下午骑摩托车差点撞死了你们的师母丁小敏。”
“骑摩托车?你们没有搞错吧?苏墨根本就不会骑摩托车呀!”
罗天心头一震,他突然想起东方神卦的话:“不要以为你们没穿制服我就看不出来,真真假假,一算便知……看似不像凶手的人,往往就是凶手。”他的脸上即刻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喃声道:“原来是这样!”然后他转头看向周青,问道,“演出的那天晚上,顾小楠真的一直坐在你旁边吗?”
“是啊,就中途离开一下,最多也是五分钟。”
“你会不会记错?”
“当然不会,他是出去接电话的,他手机响的时候我还问他怎么换铃声了。”
“哦?”
周青以为罗天不信,接着说:“顾小楠的手机铃声从来不换的,两年来一直是那首老掉牙的《上海滩》,但那天晚上他用的是《不要再来伤害我》,跟他们宿舍的丁志勇用的一样,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丁志勇?演出的时候,你看到丁志勇没有?”
周青想了想,说没注意,其他同学也摇摇头。
罗天接着问:“顾小楠是范玲玲演到被杀死之前还是被杀死之后出去接电话的?”
“好像是被杀死之后,我记得他使劲鼓掌,我们都以为是范玲玲演得好,没想到她真的被杀死了。”
罗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对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宿舍。小刘正在打电话请局里派人过来整理、检查苏墨的死亡现场,见罗天出来,就追上前问道:“罗队,难不成苏墨不是畏罪自杀?”
“其实那个东方神卦已经暗示过我们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了!”
“顾小楠?可他不是没有作案时间和杀人动机吗?喂,等等我,罗队!”
【7】
当——当——
是夜,钟声缓缓地敲响了十下。
医院的走廊上,死一般的沉寂,幽蓝的月光透过暗灰色的窗玻璃折射到地板上,悄然泛起丝丝诡谲。有个白色的身影从走廊的拐角处闪了出来,轻轻的步伐。没多久,身影停在了一间病房门口。
淡淡的余光中,看得出这是一个男子,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他四下张望着,然后拧开把手,推门而入。他慢慢地走到病床旁边,冷冷看着床上的人,目光中带着一种足以摄人魂魄的杀意。抬眼间,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支针管,伸到床上的人的脖子处,对着颈部动脉的位置注射进去,同时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床上的人蓦地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惊骇到极点,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额头上的青筋一一暴露出来,激烈地抽搐之后,很快便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的亮光毫不留情地射在了白衣男子的脸上,紧接着,病房里的灯“刷”的一声亮起来了。突如其来的状况使白衣男子一时间乱了方寸,针管啪地掉在地上。
率先冲进来的是罗天,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丁小敏,叹息道:“我们还是来晚了。”继而看着白衣男子,“顾小楠,这样做值得吗?”
白衣男子环顾四周,发现无路可逃,他才慢慢地摘下口罩:“我以为瞒过了所有人,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他的声音依然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看来感冒还没好。
“你确实瞒过了我,否则我就不会来迟一步。”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我?”
“从表面上所有的证据来看,嫌疑人确实是苏墨,而你没有作案时间,因为事发的时候,他们都看见你坐在台下,周青说你中途离开五分钟,谁都知道五分钟时间不可能混到舞台上杀人,那么你是怎样做到的呢?很简单,因为当时坐在周青旁边的根本不是你,而是丁志勇,你非常聪明,可你把手机铃声的不同忽略了。当天下午,你让歌舞剧多排练几遍,一直排到吃晚饭,你趁他们都去吃饭时悄悄返回来,因为你知道苏墨比较笨,他一定会留下来偷偷练习,于是你就将苏墨弄晕,再把他的脸抓破,藏进衣柜,是这样吗?”
顾小楠不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罗天。
“我找过丁志勇,演出当晚他一个网友来了,但他不愿出去约会,却不知如何拒绝,你主动提出来替他赴约,但是让他穿着你的衣服、戴着你的口罩坐在台下,正因为你患重感冒戴了口罩,所以大家都以为台下的人是你……其实你根本没去赴约,而是让另一个朋友去的。杀害范玲玲以后你就给丁志勇打电话,再后来返回周青旁边的就是你本人了。你知道上次校庆时苏墨跟丁小敏争吵过,所以你下午就伪装成苏墨骑车撞伤丁小敏,让她以为是苏墨报复,随后你趁晚自习时,将苏墨勒死挂在吊扇上面,从窗口逃走,假装成苏墨畏罪自杀的情形。”
“罗队长,你说的句句在理,可是我的杀人动机呢?”
“杀人动机?呵,我最初也想不到你的杀人动机,直到在医院门口听到两位老太太的闲聊,我才找到了你的杀人动机……顾小楠,如果你妈妈还活着,她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
听到这里,顾小楠整个人都崩溃了,眼泪霎时奔出了眼眶,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如果不是她们,我妈妈怎么会死?”吼完这一句,顾小楠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每年都有义务活动,就是到敬老院做做好事,陪陪那些老人们。就在那里我认识了现在的妈妈,她对我很好,把我当亲生儿子般看待。妈妈很可怜,老伴去世得早,原先指望儿子能为她养老送终,谁知儿子听信媳妇的谗言逼她交出老伴留下来的钱,她一气之下就住到了敬老院。一年后,儿子离婚了,又娶了个老婆,没想到这个老婆比以前那个更加尖酸刻薄,妈妈伤心极了,再也没有回去过,用老伴留下来的钱供我念大学,我曾经发誓将来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孝敬她老人家。哪知道……上个月,妈妈的儿子生日,妈妈前去看他,虽然妈妈怨恨儿子不孝顺,可毕竟那是她的亲生儿子,结果儿媳妇对她百般刁难,还把她赶出家门,出来以后妈妈就被摩托车撞了……”
说到这里,他抹了一把眼泪,指着床上的丁小敏,激动地说:“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把妈妈赶出门,妈妈怎会被车撞到?如果范玲玲立刻把妈妈送到医院,妈妈怎会死?像她们这种人我不该杀吗?罗队长,你问我这样做值不值得,那我问你,还有你们每一个人,谁没有妈妈?对,我是杀人凶手,可是跟我相比,她们才是真正的魔鬼,如果有上帝,在上帝的黑名单上,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肯定是她们,不是我……”
冤有头,债有主,善恶到头终有报!正当所有人或屏住呼吸、或低头思索时,顾小楠凄然一笑,喃声道:“妈,您曾经教我,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您等我,儿子来陪您了,让我们来生再做一对母子吧!”话音未落,他推开旁边的窗户,纵身跃了下去。
“顾小楠——”罗天扑过去时,已经晚了,顾小楠早已直直坠了下去。
【8】
深夜12点,案子总算告一段落了,小刘刚走出警察局门口就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尾随其后的罗天疑惑着:“小刘,你去哪?”小刘笑着:“回家看我妈。”
罗天张大嘴巴:“这么晚……”
小刘打断他的话:“没事,不管多晚回去,老妈都很高兴的。”
“呵,替我向伯母问好。”罗天微微笑道,看着出租车转眼间消失在黑夜的尽头,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说:“妈,您睡了吧?没事,就是想您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