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梳洗完毕,娘亲亲自给我换了一身曳地飞鸟描花长裙,裙角飞扬、花式繁复,仍是我最喜欢的浅碧色。
那个我方才见过的鹅黄衣衫的俏丫头,叫做裳儿,是府里新来的小丫鬟,专门来伺候我的。她有一双巧手,不多时就把我的一头如瀑青丝盘成了一个简约大方的髻,既不失端庄,却也丝毫不显老气。
娘亲牵着我的手进了宴客厅,前来恭贺的人大多都已散去,厅中之人都是我的至亲了。我偷眼四下打量了一番,见萧炫已然离去,无端地松了一口气。
澧姐姐走了过来,扯住我的手不放,杏眼里都是怜惜之意,红唇翕动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澈儿这几年……受苦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底却是一片苍凉,三年在外,又是因为怕牵连了程氏一门而被迫自幼离家,我的心迹,又怎一个苦字了得。
“没有,姑丈对澈儿很好,三年间,澈儿也算是没有辜负爷爷的心意,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把“爷爷的心意”几字咬得字正腔圆,眸子里,更是强压着的涩然之意。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父亲从外面走进厅来,说是皇上派人来传旨了。
见到一个太监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我把额头顶着冰冷的地面,作出服服帖帖的情状。
“靖国侯程越恺,骁勇非常,为我北萧立下汗马功劳……程氏一门忠勇无匹,朕心甚慰……靖国侯之孙、程氏长子程溆,品貌俱佳文武双全,兼为将门之子,实为驸马之不二人选,故,择其为驸马,匹配紫毓公主,钦此!”
太监尖厉的嗓音拖得极长,爷爷欣喜至极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程越恺叩谢皇恩,皇上不吝下嫁公主,于我程氏一门,乃是莫大的荣宠!”
听着爷爷的字字句句,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溆哥哥,心脏也随着他面如死灰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师父所说的飞黄腾达机会,原来是指这件事。
只是,溆哥哥与沈大人的千金是青梅竹马,爷爷不会不知,而紫毓公主又是出了名的泼辣女子,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的嫡出,撒泼娇蛮、任性至极。
我直直看着溆哥哥惨淡的神情,心中却是渐渐清明起来——我不能允许,宠我疼我的溆哥哥,就这么葬送了他的幸福,他与沈姐姐是两情相悦,就是皇上舅父,也不能这么棒打鸳鸯。
我挺直了腰,正要开口,却听到爷爷一声重重的咳嗽,我嘴唇一窒,就听到太监公鸭般的嗓音响起,“程大公子,接旨吧?!”
溆哥哥身子一晃,俊逸张扬的脸瞬时黯淡了下去,他薄唇动了动,还不及说出口,就被爷爷的一句“溆儿,还不快些接旨!”给堵了回去。
“不可以!”我脱口而出,不顾娘亲在一旁扯我的胳膊,“溆哥哥和沈姐姐两情相悦,怎么可以娶公主?!”
爷爷怒极,“澈儿,不许胡说!”
我正要反驳回去,父亲已经对娘亲使了眼色,娘亲一把捂住了我的嘴,让我的反驳之语成了断断续续的“唔唔”声。
似乎是承受了极大的思想挣扎,溆哥哥脸色几经变幻,修长的手举起,“程溆……接旨”,他脸色极差,手指微微颤抖着从太监手中接过了那卷明黄色的绢帛。
我的身子瘫软了下去,眼角瞥到,爷爷苍老的嘴角,挂着如释重负的笑意。那个笑容,不知为何,映在我的眸子里,竟是说不出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