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地跑着,脚步凌乱,完全漫无目的。盘起的发丝跌落下来,此时此刻,我的模样怕是像极了一个疯子。
双腿早已酸疼,踉跄的脚步更是虚浮不已,我浑身疼得几乎散架,可是身后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催着我不要停、不要停,要死撑着跑下去。
我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就是凭着这点刺痛,才不至于累得昏厥过去。
我不能被别人找到,我不要去萧影洛那里……我要去找溆哥哥!
我要去找我那受尽了屈辱,早已泯灭了昔日风神俊朗气度的溆哥哥。
京畿落城最最闻名的烟花风月之所当属流芳苑,驸马程溆被公主紫毓逐出公主府邸之后,早已丧失了往日所有昂扬奋发的斗志,如今的程溆,恐怕与街衢之上落魄的流浪之人并无二致。
流芳苑……我知道流芳苑在哪里。
幼时贪玩,又是被爹爹娘亲惯坏了的脾气,就连青楼这样的烟花之所,虽然不曾入内细细察看,至少也是知道位置所在的。
只是,我不知道此刻身处什么地方,所以就连该往哪里走,都分辨不出。
左羽与黑衣人打斗的刀剑声息早已远去,我终于敢顿住步子,由着自己疲乏不已的身子沿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慢慢滑落下去。
我用指甲抠着地上的泥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边渐渐明朗起来的鱼肚白。
浓重如墨的夜色终于褪去,天际渐白,虽不明媚依然和煦的阳光,终会普照大地。
我艰难地撑着眼皮,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可是浓浓的倦意涌了上来,根本不受我的意识控制。
脊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下更是冷如寒冰的泥土,我就像一只濒死的兽,以为逃离了危险的险境,终于敢阖上眼睛,奄奄一息。
昏昏沉沉的迷蒙中,我似乎看见了溆哥哥,他依旧风神俊朗,张扬倜傥,一如往昔。
————————————
有人在推我。
不甚用力,却很是执着的推搡。
我皱着眉,不耐地咕哝一句,忿忿地摇了摇头,想要躲开那只恼人的手。
“澈儿……澈儿?”
我隐隐约约听清那人唤我,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这人竟然认得我?
“醒醒,快醒醒。”他极其执着,唤得不依不饶。
我终于忍受不了,只得把眼皮撑开一条细细的缝,睡意犹浓地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了的、极其熟稔的、清俊的脸。
我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惊得几乎跳起来。
大师兄?!
他叹了口气,两道剑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扶我起身,淡淡责怪并怜惜的口吻,“怎么睡在地上?这么冷的天,看你的手,凉得冰块一样。”
我有些讪讪,由着他扶我直起身来,身子倦倦的,索性倚着他的身子再偷得一时的懒。
“……这是哪里?”
我半晌出声,嗓子居然有些沙哑。
“青灵山。”
“青灵山?”我诧异,轻素似乎提起过,青灵山正是皇家寺院所在地,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转念一想,愈发惊诧,萧影洛的府邸,居然靠着青灵山?
“澈儿。”大师兄萧瑟抓住我的胳膊,“你要不要……去舞阳寺看一看?”
我一怔,舞阳寺是皇家寺院,里面所住的无非是先帝落发出家的嫔妃,我去舞阳寺做什么?
“要不要?”大师兄萧瑟盯着我的眼,深灰色的眸子里,闪着我看不懂的光。
不知为何,他的神色看得我心底发毛,下意识地觉得,那个皇家寺院舞阳寺,必然与我有什么关联。
从十一岁直至今载,整整三年光阴,我都呆在紫烟山。与大师兄朝夕相处,他怜我疼我之心,不亚于我的嫡亲哥哥们。他的话,自然不会是害我,只是我本就很是挂念溆哥哥,如今终于出宫,一心想着要立刻见到他,管不了其他什么不重要的事。
我看回他的眼,“既然是寺院,又不会跑,大可日后再看。师兄,你可有我溆哥哥的消息?”
“可是……”
“我哥哥最是一副受不得屈辱的性子,如今遭此磨难,真不知道……不知道……”
我哽咽难言,言语无措,再也说不下去。
大师兄萧瑟静静看着我的脸,俊颜上疼惜怜悯的神色愈发浓郁,他动了动唇,却是什么也没说,喟叹一声,伸过手来轻轻为我拍着后背。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告诉我,师兄告诉我,我哥哥平安无事对不对?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我突然想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是师父……是师父算出澈儿有难,让大师兄来这里接澈儿的对不对?那他一定也知道溆哥哥的下落,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我的师父是当世奇才,虽然隐居深山之中,却是不折不扣的雄才伟略、神机妙算。既然如此,他一定知道溆哥哥在哪里,好不好。
大师兄萧瑟缓缓点头,“不错,是师父传书给我,说是澈儿会……”
“那上次宫宴的事,我被人下了毒,身中绮罗香的事——也是师父告诉大师兄,让你入宫救我?”
“不错。”
我欣喜难耐,手上更加用了力气,我看着大师兄的眉毛微微蹙起来,这才惊觉自己太过用力,指甲居然把他如温玉般莹润的手背抠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印来。
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师父……”
大师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的脸,修长的手指抬起,轻柔地为我拭去眼泪,语气带了几分怅叹,“澈儿,太巧了……”
我微愕,疑惑着抬起下颌,对上他的眼。
“一切都太巧了……你不觉得么?”大师兄似乎欲言又止,他静静看我片刻,这才接着说了下去,“但凡你有危难,师父他……他都知道……”
“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就像……就像……”
我疑惑,“像什么?”
大师兄深深地看住我的眼,眸子里无悲无喜,却又像是有千百种波澜起伏的激烈情绪,我看不懂,我根本看不懂。
他盯着我的眼,沉默良久,这才开口。
“像……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