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了一颤。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森然阴郁,无端让我想起了那日,他忍着钻心的刺痛,凑近我的耳畔,低低呢喃出的那句,“我不后悔……我一点都不后悔,把他派到宁奕前线去!”
“……好。”
我咬住下唇,有些被他阴郁的神色骇住。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嗓音又像蒙了一层欸乃的雾气,低沉魅惑,甚至含了几分说不出的沙哑,“你放心……我说过不会舍弃你,就一定不会。”
“一个月后,我一定接你回来。这一个月内,魂梦相逐……会替我守着你。”
他倾过来身子,把下颌枕在我的左肩上,一开口,温热的气息拂上我的耳垂,痒痒的。
“他做得到的,我一样做得到……他做不到的,我也一样做得到!”
我由他抱着,没有挣扎。
一个月……他真的太天真了。
且不说他天真地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借住在青原王的府邸,单单是这一个月之约就足够可笑了。
他当真以为,一个月后,我便真的会乖乖地随他回来么?
我没动,也不语,由着他在我耳边低声喃喃。
马车外突然响起一抹恭谨无比的嗓音,“殿下……城楼上那人,似乎是安宁殿的女官。”
我身子一颤,萧炫沉默一会儿,这才缓缓直起身来。
他指尖微微颤动,慢慢地拂过我的脸,我垂下眼睫,不再与他对视。
凉凉的指尖顿住,仍是眉心那个位置,萧炫的声音清雅,却又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愿为形与影,出入恒相逐……靖安巫蛊的厉害,我不想……你亲身领略。”
他在警醒我,我自然听得懂。
“……好。”我克制住咬牙切齿的冲动,故作温驯地应道。
“好。”他也说好,松开我,回身掀了帘子,下了马车。
走了一步,又站定了,转过身来,却不是对着我开口。
“你是……左羽?”他沉吟一下,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地赞了一句,“三皇兄的身边,倒是有几个眼疾心灵的奴才。”
左羽的声音响了起来,“属下必定把……小姐护送回府。太子殿下不必忧心。”
“呵。”萧炫冷冷笑了一声,“知道就好。否则……就是本宫不怪罪,你自己的主子,怕是也饶不了你!”
“转告三皇兄,多则一个月,定然不再叨扰,到时,本宫自然重重相谢!还望他能好生眷顾……自己的弟妹,本宫要的,可是完璧归赵。”
左羽应是,我垂了眼睫,缓缓靠上车厢厢璧。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帘子的缝隙里钻入,跌落在我的脚边。我先是一怔,踟蹰良久,伸手过去,摸索着抓到手中。
萧炫坚定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左羽跃上御车之处,扬鞭促马,急急离开当地。
——————————
随着车行,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因为服食转瞳散的关系,我本就视力不佳,如今更是根本看不清马车外的景致。
既然如此,也就不再白费心力,索性倚着车厢厢璧,懒懒地打着盹儿。
我原本思量着,只要萧炫肯放行,萧影洛的属下万无责难我的道理,可是听萧炫方才和他的那番对话,似乎是铁了心要把我弄到萧影洛的府邸里去了。
焦急无用,我努力地想着对策,浑身冷得像冰。
无论如何,绝不能去萧影洛的府邸!
就算断魂崖上果真是他救了我一命,可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绮寻殿内那个阴异冷厉的男子。在我的认知中,青原王萧影洛根本不是什么风雅毓秀的无雪公子,活脱脱一个冷颜冷面的修罗!
我在他的手下几乎丧了生,如今竟然还要自投罗网地去他的府邸暂住?
“咯噔”一声,马车似乎碾到了什么东西,微微颠簸了一下。我正心急如焚,不免心神一颤。
方才心神不属,故而不曾注意,此刻心神一凝,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静,静得诡异。
许是眼神不佳,听觉便分外地灵敏了一些,我甚至听得到左羽略显粗重的呼吸。
“小姐。”他唤我,压低了声音,极其凝重。
我往外边挪了挪,就听他又是一句,“抓紧了,外边有些野狗,莫要辱了小姐的眼睛。”
野狗?
我一愣,转瞬明白了过来。
有人围追堵截?
左羽扬声,“是谁敢拦青原王的车驾?”
他此语一出,算是验证了我的猜测。我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萧炫刚刚把我放了,是谁的消息如此灵通?
我原本以为不过是两三个人拦路,直到听到一连串的刀剑出鞘声息时,才悚然明白情况的不妙——我们,怕是被包围了!
听萧炫的口吻,左羽该是萧影洛身边得力的下属,武功自然不会低了去。只是,单单凭他一人,再加上我这么个负累,如何敌得过一众刀剑森然的拦路虎?
我攥紧了手里的锦囊,萧炫临走时,扔给我这么一个东西,不想此刻居然派上了用场。
我一把掀开帘子,就听左羽声音焦灼,甚至带了几丝怒意,“小姐退回车里!不过区区几个蟊贼,左羽应付得来!”
我知他是护主心切——萧炫把我交给了他,我暂时也算得上是他的主子了。只是情况危急,我又不想死在乱剑之下,容不得有半分差池。
我矮了矮身子,凑在他身边,“左统领有几分胜算?”看了一眼不远处林立着的影影绰绰的黑影,“这么多……能突出重围么?”
“左羽拼死,也会护卫小姐周全!”
“我不要你死。”我盯着那群黑影,“你是为了护卫我才身涉险境,我更不能,让你因我而死。”
我解开锦囊,眯了眼朝里看去,果然见到,锦囊中,是满满的一包银针。
我小心翼翼地拈出一根,全然不管身处什么样的险境,凑到眼前仔细地瞧——银针尾端,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内”字。
不是我扔掉的那些。
这一次,萧炫没有再像那次收去了我的银针之后重又送还给我,看起来,反倒像是命皇宫大内的侍者打造了一些。
我盯着银针尖端淬的毒液,虽比不得我的银针上面的剧毒,却也可以致命了。
“谁都不用死。”我静静地笑,“我们一起,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