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心,开始渗出薄薄的冷汗。
衡量一下,我只得不退反进。下意识地往萧炫怀里凑了凑,这才勉强笑着,问了一声“太后万安。”
扶着太后胳膊的,正是太子侧妃王阿娇,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萧炫,而后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狐狸精!”
她声音虽低,却是刚好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到。
此时此刻,我也顾不得面上挂住挂不住了,保命要紧,只好装作没有听见。——我不能死,我自然不能死。萧炫与我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如今又添了展夕轩这一血债,我如何能让自己就这么憋憋屈屈地死去?
太后凤眼甚是威严地从我脸上扫过,说出的话不无讽刺,“怎么,江南的女儿身子弱成这样,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萧炫立刻接了腔,道,“太后误会了,是炫儿方才突然有些头晕,苏侍妾这才过来扶了我一把。”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猫儿捉到老鼠之后,也不是即刻便吃下肚去,反倒是先逗弄戏耍一番,直待老鼠精疲力竭受尽屈辱之后,才肯给它痛痛快快的一死。
萧炫对我,怕是也无异于猫儿对爪下的老鼠吧?
“哦?”太后沉吟,“炫儿怎会突然头晕,是不是最近国事操劳太甚?有没有召太医来看看?”
“无妨,歇一歇也就好了。”萧炫声音面容一概如常,全然没有半分异样,秀美的唇角甚至还噙了几分淡淡的笑意,“让太后担忧了。”
“无事就好。”太后缓缓颔首,又侧头吩咐道,“阿娇,过去扶着殿下,哀家有几句话要和苏侍妾说。”
王阿娇应是,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我却是身子一僵。
“太后。”萧炫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有什么私房话,竟然连炫儿都要避着的?”
他的声音云淡风轻,修长精美的手甚至略略松开,像是要遵从太后的话,让我走上前去。
我有些无措。
方才被萧炫紧紧拥着,他紊乱的气息就在耳畔,分明是强压着,才没有闷哼出声。
他看似平静如常,嘴角笑意淡漠,面容俊美一如往日,只是那双箍着我双臂的手,分明是在颤抖不已。
痛。我自然知道他痛。
虽然不过是一只簪子,我却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再加之后他仓促地把我拉入了他的怀里,跌撞之下无疑加重了伤势。
“臣妾……遵命。”我迟疑着迈步,手心里的汗重又开始涔涔泛起。
萧炫松开了我的双臂,颀长的身子笔直挺立,宛若一株玉树,秀美俊逸。他的指尖堪堪松开,紫宸殿的门口突然响起了一声娇呼。
我一愣,手臂上忽地一紧,重又被身后那个人抓入了怀里。
萧炫紧紧地箍着我的双臂,温热的气息拂到我的耳垂上,粗重紊乱。“别走……”他喃喃,软软的唇碰到了我的耳垂,稍触即离,“不许再离开了……我真的……会痛。”
我的睫毛颤了颤,本就冰冷的指尖,似乎无端又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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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娇呼的主人,脚步凌乱地转过了拱门,脸色煞白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展琳琅。
几日不见,她明显清减了许多,该是挂念展夕轩和宁奕战况,清丽的一张脸愈发娇怯了几分。
瞧见众人在场,她敛了敛惊惧慌张的神色,一开口却又泄露了内心的苍茫与无助,“姑祖母,父亲他……父亲他吐血了!”
我的身子一颤。
当朝宰相展郇,最最心爱的怕就是这个风雅俊逸的三儿子了。与展夕轩相识之后,我曾刻意打听过展家的情势,再加上幼时对展家芥蒂颇深,一些讯息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朝宰相展郇是如今皇后娘娘的亲哥哥,他的膝下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展夕骜原本是九门提督衙门的总尉大人,程家败落之后被封为征西大将军,率军前往宁奕境镇守西部边疆。
次子自幼羸弱,常年缠绵病榻,少有外人见过其颜面。据传在其十二岁上,不耐冬季苦寒,黯然谢世。
而展相三子,就是展夕轩。
展夕轩自幼无心朝政,任凭展相百般劝说训斥,仍是不管不顾地醉心风雅。展相甚是宠爱展夕轩的生母,爱屋及乌,一心想要把熏天的权势传给他接替,不想他根本志不在此,管束未果,倒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
其后展夕轩主动要求入宫为朝廷效力,着实让展郇高兴了一把,正思量着他最最宠爱的儿子必然可以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谁想竟然横生枉死一事。
“吐血?!”太后脸色一变,身子竟然有些站不稳,“谁告诉他了?谁把……夕轩的事告诉他了?!”
展琳琅娇颜惨白,红唇翕动半晌,“说是宫里传出来的话……父亲原本在赏画,听了之后先是沉默,后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我又是一颤。
“我。”萧炫勾起嘴角,秀美的笑容近在眼前,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展公子遇难,不该即刻给相爷报个信儿么?本宫可是好意,也免得……展相日日牵肠挂肚,时日久了,怕是会忧虑过甚呢。”
太后狭长的凤眼精光一闪,盯着萧炫的脸看了良久,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炫儿,哀家姓展,你母后姓展,就连你自己的妃子,也姓展。展萧两族同气连枝,自然是……唇亡齿寒。”
萧炫勾唇浅笑,“多谢太后训导,炫儿记下了。”
太后拂袖,“摆驾相府!”转身举步,素来雍容华贵的步伐,隐隐看得出几丝慌乱。
众人簇拥太后离去,展琳琅面色惨白地站着,踟蹰良久,终于抬眼朝萧炫看了一下。
那一眼极其复杂,有绝望,有悲痛,有愤恨,甚至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失望与遗憾。
“我不相信什么后宫修罗场的鬼话,因为……我信你。我信你会护得我周全,我信你一直是我的炫哥哥,永远不会变……我错了,错得离谱!是你害了三哥,是你害死了他!”
展琳琅步步后退,脸色越来越白,她死死地揪扯着自己的衣角,“你变了,你变了……”
扔下这一句,再也不看萧炫一眼,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娇弱的身形苍茫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