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夜风习习,龙霄却似一缕幽魂般叹了口气,望了望那块灰暗的书库牌匾提起精神走了进去。
因皇上自从三年前的一场风寒便一直卧病在床,这些国家大事自然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他身上,虽还只是个皇位继承人,却已担当起作为帝皇的责任。近日皇帝的病情有些恶化,远亲近臣虎视眈眈,边疆敌兵扰境不断,内忧外患的局面即使再辛苦,龙霄也只能一人硬撑。
刚刚在批阅奏折时,他遇到了些问题,便来书库看看找找法子。想敲门进去,却发现那门是虚掩的,从里面还透出微弱的烛光,龙霄有些诧异便刻意放轻脚步走进去,却看到那人正蹲在桌边,借着放在桌角烛光细细地翻阅着,那张脸因她专注的神情而变得分外动人。
“是她?”他小小惊讶了一下:她竟然真得来这边了,而且当时自己还似乎刻意加了“这里吊死过人”的话,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害怕。
不害怕?龙霄突然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微笑,从袋子里利落地拿出一块铜板在手里捏了捏,运起力道朝那烛光掷了过去。
“啊……”随着一阵短促而清脆的叫声,原本就昏暗的书库刹那间掉进了黑窟窿。
“咚……”蜡烛翻滚倒地,烛油全数倾落在玉诗手上,有些痛,她忙握紧手背,借着月光安静地观察起周围。
悄无声息片刻后,龙霄见她没有丝毫的反应,便装出气愤的语气假意质问道:“谁在那?”
“启禀殿下,是玉诗。”在这片漆黑中听到他的声音,玉诗虽有些惊讶却又莫名地安心,全然忘了他永远消散不了的胁迫感。
“!”这样就被识破了,自己的声音很容易辨认么?龙霄有些挫败,但是心情却并不坏,她竟然一下子就将自己认出来了。
他缓缓从一个架子边走向她,然后打亮一个火折子,拾起滚落在地的蜡烛,点上了火。
蜡烛竟然掉到地上去了?龙霄皱眉扫了她一下,却见她一直握着的手背,果然如自己猜想的一样:“你的手怎么了?”
虽然那口气依然冷冰冰,甚至还带有恼怒,玉诗却有些受宠若惊:“刚才蜡烛被风吹倒,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并无大碍。”
“是么?”龙霄开始有些后悔,明明那是自己做的事情!
“太子这么晚还来这里?”为了不至于让气氛变得很奇怪,玉诗决定今天主动出击。
“有些事情要处理。”龙霄还是有意无意地往她那只手扫去,不知道有没有烫伤?
“太子日理万机,奴婢不便打搅,先行告退。”玉诗见碰着好时机,便想开溜。
“等一下。”龙霄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丫头似乎很怕自己,总是没说上几句话就匆匆别过。
“殿下有何吩咐?”这次竟然走不掉?玉诗讪讪地回过头来,进入随时候命的状态。
“替我磨墨。”这次不能轻易放她走,龙霄脑子一转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是。”玉诗乖乖地挪到书桌旁,然后撩起袖子来开始行动,却见坐在一旁的殿下正皱着眉看着她手背上的一片通红。
“没事,很快会好的。”玉诗竟然有些不原意看到他皱眉的样子。
“你是在磨墨,还是在切菜?”龙霄忙尴尬地收回目光,不忘丢了句很煞风景的话。
“不对么?”这次玉诗可较起真来了,这磨墨可是自己母亲较的,怎么会有错。
“我只要见到墨。”龙霄非常想不通结果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堆积如山的事情等着去处理的自己竟然会夜里窝在这个鬼书库跟一名小丫头讨论磨墨的姿势对不对的白痴问题,根本就不是平常的自己!
“哦。”玉诗见他又变回冷冰冰的模样,自己便也乖乖闭上嘴。
“你不怕鬼么?”沉默了许久后,龙霄还是决定自己来打破僵局。
“殿下是在问我?”正专心捏着研的玉诗见他突然开口,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我在同鬼说话。”龙霄白了一眼,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来。
“我倒是希望有鬼。”很简单的话,却很难懂。
“你不怕鬼?”龙霄从书中瞟了她一眼,绝色依旧,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悲怆。
“也许见到了之后会怕。”烛光下,她蒲扇般的睫毛眨动着就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那双灵气的大眼此时氤氲着一股朦胧,似在追忆着什么。
“好了,你回去吧。”龙霄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她,那股悲伤让自己如同身受。
“谢殿下。”玉诗礼貌性看了一眼龙霄,却扫到他何时撩起的袖子有个破洞:明明是太子,怎么衣服破了都没有人缝?
玉诗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对太子说道:“殿下,您的袖子破了。”
“哦,这是陈益刺的。”不说倒忘了这事情,太子的口气有些满不在乎。
“殿下,等等。”玉诗从随身的衣袋里拿出一包针线,娴熟地穿针引线,幸好他的衣服也是白色,不然就没有办法补得很好。她刻意不去看他那张脸此时的表情,怕影响到自己缝补的心情,她不喜欢一些明明可以缝补好的东西破碎在自己面前,所以总是随身带着针线,有时候确实帮了自己大忙。
月光和烛光笼着她那张玲珑剔透的面容,入夜的周围悄无声响,可以清晰听到她的呼吸声,除却那次婚宴抱她,这应该是离她最近的一次,竟然如此让自己怦然心动。明明这件衣服以后都不会穿了,明明很讨厌一名女子靠自己太近,却为何单单让她这样缝补下去?
她手背上的烫伤还在,她说并无大碍,但是会不会痛?她缝补袖口的动作很娴熟很利索,应该不少干过这些活,但是她明明不像是会干这些活的女子,她应该是那种更合适被人锁在亭廊深处被人保护和疼爱的女子。
“好了。”玉诗俯下身去咬断那根细线,然后抬起头来坦然一笑:“殿下恕罪,玉诗对这些破衣裳实在看不过去,明明知道也许殿下明天就会把这件衣服扔掉,但是还是忍不住要这种事情。”说完,乖乖跪在龙霄面前领罪。
“不是早叫你回去了么?”龙霄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咦?奥。”竟然没有责备自己,玉诗着实有些意外,并想乘他没改变主意之前离开这地方。
“那个,衣服我没打算扔掉。”最终,龙霄还是没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玉诗听到这句话,僵了一下,突又加速往住处走去,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
虽补了他的衣裳,但是他那颗心有谁能缝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