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很冷,季惟轩有时候要赶通告不能陪我,我便会一个人去孤儿院,正巧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雪,我撑着伞走出孤儿院时,有人拦住了我,那是一个留着披肩碎发的女生,她静静看着我,目光复杂却没有恶意,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气质文雅的少年为她撑着伞,伞的大半都遮挡着女生,少年的头发已经落满了雪花,结成晶莹的冰晶。
“你认识我?”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我是安雅,”她点点头,目光有些期待,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末了,又加了一句,“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礼貌地冲他们笑笑,衷心地赞道:“你们很配。”
少年微微红了脸,他深深地看着安雅,眼里写满了深切的爱意。
“米静,你真的变了很多,”安雅叹道,“难道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我淡淡笑道:“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呢?”
她想了想,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是冷漠而毫无感情的公主,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你不爱任何人,却让别人为你肝肠寸断。”
我沉默着听她说,仿佛听到遥远的传说。
“你……”
她将目光移向远处,纯白的雪花在我们之间纷飞。
“……是一个神话。”
她的语气带着微微不甘,却又分明透着敬佩。
我一时怔住。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比别人优秀一点,别人就会嫉妒她,如果她超出别人一大截,别人就会羡慕她,对于你,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嫉妒,因为你优秀得让钻石都失去光芒,我妹当时太任性,我想代她给你道歉,对不起,”她转回目光,琥珀色的瞳孔闪烁如星辰,“还有,谢谢你。”
我还在发呆,她已经弯下腰,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柔软的发丝在风中飞舞,与羽毛般轻盈的雪花交相辉映。
我愣在原地,直到她离开,我还怔怔地不知所措。
她口中的我明明是那么陌生,可是为什么听到她的话,我的心会隐隐作痛呢?
我轻轻按住左边心房的位置,失神地望着大雪尽头渐渐消失的身影,良久,回过神来,轻叹口气。
我已经不再是她口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我也不想再回到过去。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云淡风清,心境平和而纯粹。
冬季的夜幕总是降临得很快,我撑着伞,静静穿过无人的小巷。
地面的积雪被踩出一连串的印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个女生迎面而来,站在我面前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
她穿着件紫色的羊绒及膝大衣,没有打伞,雪花落满她纤弱的肩膀,将她黑蓝色的长发笼上一层银白。
漫天落雪中,她如同一团灼灼燃烧的紫色烈焰,几乎将我的视线灼伤。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棕栗色头发的少年,狭长的眼睛里透着探究,就这样放肆地朝我望来,像是要将我看透。
我低下头,刻意忽略她眼中浓烈的嫉恨,从他们身旁绕行而过。
“米静。”
她伸出手挡住我。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仰起头看她,面前精致的五官化着淡妆,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妖娆。
我摇摇头,记忆里对她毫无印象。
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美丽的面孔在眼前骤然放大。
“如果你已经忘记了,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是冷可儿,创宜的前任校花,也是季惟轩未来的女朋友。”
我低着眸,没有说话。
从她的目光中我看到了足以覆灭一切的仇恨,也许沉默才是此时最合适的态度。
冷可儿怒视我,尖锐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讨厌你这种反应!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值一文吗?”
她将我狠狠甩开,我踉跄几步,背靠在墙上。
冰冷的墙壁仿佛透过我的衣服,将寒冷与不安浸入我的身体。
“米静,我曾经说过,我要亲手毁了你,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她的嘴角突然浮起一抹飘忽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紧紧攥起拳,浑身冰凉。
是拖延时间,还是坐以待毙。
我的思绪混乱如麻。
“如果季惟轩知道你被别人玷污了,他还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吗?”冷可儿冷笑着看我,眼里的恨意几近扭曲,“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我们的公主被抛弃的样子了。”
抛弃。
这两个字让我一阵心痛。
我紧咬住嘴唇,目光冰冷看向她身后的少年。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棕栗色的头发散落在额前,遮住了那双狭长的眼睛,发丝间的缝隙里,隐约可以看到眸光闪烁。
冷可儿转过身看着少年,颤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哥,你不是很想得到她吗?今天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少年一步步走向我,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苍白惊恐的表情他微微皱起了眉,目光中带着些微怜惜与愧疚。
他的胸膛贴在我身上,火热的触感让我心底升腾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我用力推他,然而他只是轻易地箍住我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上方。
手背顿时接触到一片彻骨的冰凉。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我的声音颤抖如漫天纷飞的雪花。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温热的水汽氤氲在我的耳边。
我怔在原地。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哪怕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你,我也甘愿。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接着,他封住了我的唇,辗转吮吸,柔软的唇瓣如同夏日温暖的阳光,将我冰凉的唇一点一点融化。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瞳孔仿佛瞬间涣散。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在一片绿色的树荫下,天使般绝美的少年吻上冷漠的少女,他温柔,她震惊,他们定格在惊心动魄的美丽之中。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了。
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清晰。
一瞬间我仿佛坠入漆黑地狱。
头痛欲裂。
他沿着我的唇轻轻吻下去,洗发水干净的香气在鼻侧萦绕。我惊慌地闪躲,他却紧紧地环着我,一路吻下,在我的脖颈印上无数细密的吻。
接着,他的手慢慢下滑,停留在我腰间。
突然间有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包围了我。
他轻巧地解开我的皮带,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惊心。
我狠狠咬住嘴唇,腥甜的血丝渗进口中,麻木的刺痛感。
蓦然间耳边似乎响起熟悉的声音。
“请你,不,应该是求你,放过我父亲。”
“放过他,从此,我离你天涯,你隔我海角,我们,再无瓜葛。”
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混合着海鸟破天的鸣叫声,在茫茫夜幕中愈发刺耳。
我皱紧眉头,额头渗出淋漓冷汗。
“你觉得伤害了我,你很了不起是不是?”
“别自以为是了,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冰冷的声音,带着嘲弄,带着决然,仿佛尖锐的荆棘狠狠抽打在我的心上,痛不欲生。
我的手紧紧攥住,涔涔冷汗浸湿了手心,无数泡沫般的记忆如狂风暴雨向我袭来,震撼了我早已尘封的心。
我终于记了起来。
我是米静。
冷漠的骄傲的魔鬼般的公主。
我的手掌骤然一个反扣,挣脱了冷御唯的束缚。
“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龌龊。”
冰冷的声音如同山涧冰泉,寒彻骨髓。
冷御唯顿时惊住。
“如你所愿,你真的差一点就毁了我,不过,还是差了一点。”
我斜睨他,嘴角浮起一抹如雾般缥缈的笑容。
“你说,我究竟是该恨你,还是该谢谢你呢?”
冷御唯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他闪烁的目光里忽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都想起来了?”
冷可儿震惊地望着我,尖锐的声音划破雪夜清冷的空气。
晶莹的雪花如同无数耀人眼目的绝色蝴蝶轻盈休憩在我的长发上,漆黑的睫毛上闪烁着细碎的冰晶,将我的容颜衬托得绝世倾城。
我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微笑,又像是刽子手临刑前的仁慈。
“你说呢?”
冷可儿双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厚厚的雪地上,单薄的月光轻轻洒下来,将她卷曲的长发映上一层微弱的蓝光。
“我恨你,米静你知道吗,我恨你,可是……可是季惟轩却那么爱你,如果我伤害了你,他也会恨我一辈子,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如果可以将我永远留在他心里,即使是恨又有什么关系。”
她绝望的声音仿佛遥远的海市蜃楼,那么轻,那么轻,在漫天银雪中慢慢飘散。
“可是我没有能力伤害到你,因为你根本没有心,你不爱任何人,即使他们把心捧给你,你也会冷漠地看着他们的心一片一片碎掉。”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混合着簌簌风声,更加凄凉。
“季惟轩是这样,霍怿杰是这样,我哥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却又甘愿为你心碎,为什么?”
我走近她,蹲下身细细地端详起她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她纤细的身体微微发抖,苍白的肌肤在冷风中浮现淡淡的胭脂色。
“别人是否喜欢我,全部与我无关,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如好好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这么爱他,难道还不够吗?”
冷可儿凄美的容颜在风雪中楚楚可怜,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迷离了剔透的眸。
我揪住她的衣领,怒道:“你以为你这就叫做爱了吗?逼迫不爱你的人和你在一起,伤害他所在乎的人,这就是你口中的爱吗?你可以毁了我,却不能阻止他爱上其他人,难道你要将世界上所有女人全部毁了吗?如果他爱我,即使你再怎么伤害我,他还是会不离不弃地守护着我,如果他不爱我,即使你没有对我做任何事情,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离开我,你抓不住他的心,就用这种愚蠢的方法伤害我,难道没有我,他就会爱上你了吗?你毁了我无非是想得到他,可是你这样却只是将他推得越来越远,他永远不会爱上你。”
事到如今她还不明白什么是爱,爱不是强迫,不是占有,而是心甘情愿的守候,只要能够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幸福便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冷可儿愣愣地看着我,神情迷茫。
“我从不打女人,可是……”
我挥起手,径直甩给冷可儿一巴掌。
“……你例外。”
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猩红的血液。
冷御唯冲了过来扶起冷可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唇边的血迹。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可以轻易被风雪卷走。
他说,对不起。
我嘲弄地看着他:“如果这三个字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会觉得很可笑。”
冷御唯低着头,棕栗色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不敢看我,因为他刚才做了件龌龊至极的事情。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肆虐的寒风穿过我纷飞的长发,将零落的雪花向夜幕纷洒。
心阵阵疼痛,仿佛裂开了道道伤痕,鲜血淋漓。
未曾想过有一天我可以脱离公主的光环做梦想里那个清纯如水的女子,与在乎的人在一起,享受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感觉。
这样的生活美丽得不真实。
像绚丽的彩虹,只要一阵风便会飘散无踪。
如今尽管我记起了一切,却又一次从天使沦为魔鬼,那些日日夜夜的疼痛纠缠在我心口,让我重新拾起冷漠的防备。
重新,远离幸福。
我回到医院,躺在病房上发呆,闭上眼,看到无数回忆的幻影飘浮在漆黑之中,仿佛夜幕中灼灼生辉的萤火虫,我记起这些天季惟轩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霍怿杰对我小心翼翼的关怀,想着想着,嘴角渐渐浮起笑容。
真想永远这样,毫无心机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门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我睁开眼,看到霍怿杰走进病房,灯光打在他略显疲惫的面庞上,仿若月辉映雪,晕出淡淡一层圣洁的光芒。
我偏着头看他,一时之间有些怔滞。
“米静,我以后可能没有很多时间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