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你今天怎么了?”朱世宝关切地说,“上次我收到花篮的时候,咱们在一起讨论,你也没这样啊。是不是觉得我又收到花篮了,而你没有收到,心里略微的不爽气,那我明天破费50块钱,也送你一只,让你平衡一下。”
他越说越认真,我忍不住笑起来:“被你气死了快!”
“你刚才吓住我了!”朱世宝揉了揉下颌,“我还以为是你送的呢。”
“我靠,臭美吧你,我给你订了一筐狗尾巴草,你就等着签收吧!”
“辣椒,你刚才情绪那么大,我不禁想到一个问题……”朱世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什么?”
“你一定知道这花篮是谁送的,对不对?”朱世宝认真看着我。
我迟疑了五秒钟。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由我说出来,算了。
我摇摇头:“我不晓得咯。”
朱世宝观察着我的神情,片刻后,他说:“先不说这个了,你来有什么事?”
我打开皮包,把资料夹拿出来:“我要出趟门,二组的工作,你暂时料理一下。”
“嗯,邵秘书已经通知过了。”
“哦?”我一怔。邵秘书的效率真高啊,但这样最好,免得费口舌解释了。
不过朱世宝这人有个很大的优点:如果别人不说,他坚决不问;如果别人要告诉他,他比谁都认真地倾听。
所以我现在交接工作的时候,没有心理负担,把该说的话说完就行了。如果换作程辉,那我就要面对一双猜忌的绿眼睛,凌厉阴冷的目光投在脸上,像吸血虫一样,恨不得钻到人的脑髓里,不管有没有秘密,全部都要吸榨出来。
我把工作全部交代给朱世宝,时间已到了下午4点。
我起身,默默收拾东西,朱世宝也在收拾,他还是什么都不问。我甚至有个冲动,真希望他问几句,满足一下人类特有的好奇心,哪怕眼神的疑惑也好。
毕竟是企划二组的组长突然请假,而且是老总办公室直接传达的指令,行动又这么快,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但朱世宝就是闭嘴不言。我还真佩服他。或者他就是天生胆小,担心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嗯,那也是有可能的。他小时候一定被爸爸毒打并教育过,他爸爸用血淋淋的往事教会他懂得一个道理:儿啊,好奇心害死人呀!
“辣椒,你笑什么?”朱世宝忽然问道。
“我笑了吗?”
“跟花痴一样,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笑了。”
我脸一红:“闭上你的臭嘴,我走了。”我转身朝门口走去。
“辣椒。”朱世宝在身后轻唤我。
“哦?”我没有转身,只是侧过脸。
“保重。”他说。
“嗯。”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飞机是傍晚6点半的。出发前,给罗成发了条短信,又给家里打了电话。
雪菲有些惊讶,怪我事先没透露消息,我向她解释了一下,让她好好过日子。她的独立生活能力没话说,在异国他乡锻炼出来的,就算不行,还有姨妈,我让她把姨妈接到我家,她说暂时不用,自己一个人应付得了。
打电话的时候,能听到背景里,小狗丢丢的吠声。雪菲说丢丢猜出是我打的电话,在埋怨我呢。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挂断。我迟疑一下,直接把手机关掉了。
第一次和邵秘书旅行,感觉有点奇怪。我们在公司单独相处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这样近距离接触了。总感觉邵秘书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除了宋品仁,没人真正了解她,而她也有意锁紧自己的心房,拒绝别人接近。
她生活在宋品仁的影子里,虽然不是公司的创业重臣,但忠心耿耿,一切以宋品仁和公司的利益为出发点。所以说,其实邵秘书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到,可以为了深蓝做一切事。宋品仁的立场,就是邵秘书的立场;宋品仁的信念,就是邵秘书的信念。无论什么东西阻碍了宋品仁的道路,她都会想办法清除干净。
她严酷而优雅,沉迷而冷清,像一个女圣徒。
坐在飞机上,望着舷窗外的云层,我想:像邵秘书这样的人,一定活得很单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公司针对邵秘书的谣言有很多,其中最普遍的,就是对她情感生活的好奇。
女人,归根结底,总会让大家猜测她的情感。邵秘书自从进入公司以后,身边没有男人,她也从不和男人约会。常年的黑色套装,与不施粉黛的面容,还有冷漠的眼神,让她的爱情禁锢了。
员工们私下流传着一条最重要的谣言:邵秘书是同性恋。
我对这种说法不能确信。邵秘书在我心目中,只是一个职业符号,很精确,就像一个数字,甚至每次想到她,我的脑海中便会出现数字“7”。
我自己也不明白,那代表了什么。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我想到一个人,希望用一个数字来代表这个人的形象时,脑子里就会跳出一个数字。
比如想到唐娜——她的绰号是我起的“廿四”,其实她的数字代表是“2”。
朱世宝的数字代表是“8”。
小欧的数字代表是“6”。
小岑的数字代表是“4”。
程辉的数字代表是“3”。
罗成呢?他应该是“9”——既稳固又神秘飘忽的数字形象。
还有很多的其他人,都是第一感觉跳出来的,每次这样想,就觉得很有趣。
“辣椒,怎么不说话?”邵秘书主动搭腔。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在空中飞行了近半个小时,居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哦,有点累。”我歉意地笑一笑。
“喝点水吧。”邵秘书把矿泉水瓶子递给我。
接瓶子的时候,我看了看她的脸,她的皮肤很好,紧绷绷地,在黑色衣领衬托下,显得特别白。
“邵秘书,你的皮肤真好。”我不禁脱口而出。
她居然垂下眼皮,脸上有点儿红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邵秘书露出小女人的弱态,但只有一瞬间,她立刻又恢复到严肃古板的职业状态。
“辣椒,这次去见凌锋,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她静静地说。
“怎么?”我喝了口水。
这时候飞机遇到了气流,正在轻微颠簸。邵秘书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点晕机。
“你知道凌锋为什么待在L市?”邵秘书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知道。”我也纳闷。凌锋的地平线公司在S市,他离开自己的大本营,而让我们去L市见他,除了臭屁一点儿的摆谱以外,我也想不出其他解释。
“邵秘书,凌锋是不是担心我们在S市追杀他?”我忽然想到这个,顺嘴说了出来。
邵秘书笑了笑:“也许有这个原因吧。”这次她笑的时间比较长,持续了五秒钟那么久,“他不想让我们调查他,所以躲得远远的。”
“他一直在L市吗?”
“也不是。我估计他们的地平线浮出水面之前,他在S市活动,因为那时候没人注意他。现在情况不同了,他是风口浪尖的人物,他知道我们会调查他。”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罗成与地平线是有瓜葛的,他来深蓝之前,曾对地平线做过调查,他进入深蓝的第一件事,就给宋品仁提供了相关资料,并且提醒宋品仁注意这家公司。
“邵秘书,罗成认识凌锋吗?”我问。
邵秘书转脸看着我。“他们应该接触过。”
“罗成会帮我们打垮地平线吗?”
邵秘书露出一丝笑容:“你对他的期望很高啊。不过你的眼光很准,罗成是与众不同的,他能做到最好。”
邵秘书肯定也看到了公司网站上的照片,我很想问问她的看法,纯粹是女人的好奇心理。我在不知不觉间,竟被她的职业权威打动,很想听听她的观点,而且特别重视她的观点。
但我最终换了个话题:“邵秘书,宋总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
“深蓝是我们的大本营,元帅怎么能轻易出宫呢?”邵秘书说,“而且去对方指定的地点见面,也会降低身份,无论成功与否,都很难建立威望。”
“什么‘成功’?”我忙问。
“宋总希望我们能说服凌锋,投到深蓝门下。”邵秘书果断地说。
“啊?”我万万没想到,L市之行,居然是这个目的。
这希望也太渺茫了,宋品仁竟能想到这个主意,我真是佩服他。地平线来势汹汹,已经触痛了深蓝的神经,怎么能让他们把爪子再收回去?这还不算,还想让他们自己爬到笼子里,成为深蓝的宠物,简直痴人说梦。
不过据我研究,智商超过140的人,和智商低于22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敢想敢干。
“辣椒,你心里充满疑虑,是不是?”邵秘书说。
我这才发觉,自从上了飞机,邵秘书不再称我“陈组长”,而直呼我的名字,这在无形中,增添了彼此的亲切感。
于是我也抓紧时间改口:“邵姐,我觉得说服凌锋,的确很难。”
邵秘书略微一怔,大约还不适应“邵姐”的称呼。毕竟,“邵秘书”三个字,已经成了她的象征,成了她灵魂的一部分。她很快恢复正常,看不出来她到底喜欢不喜欢“邵姐”这个称号。
“即使不能立刻说服凌锋,至少,我们可以表明自己的诚意。”邵秘书说道。
“地平线被幕后神秘人操纵,那个人建立了地平线,又给了地平线资金和实力,可以说,凌锋的一切都是那个人给的,凌锋怎么可能轻易背叛东家呢?”
邵秘书倾听着我的分析,频频点头:“辣椒,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宋总从来不按牌理出牌,他一定对凌锋有所了解,才会派我们去见他。当然,你是主角,我是你的助手。”
我一脸茫然,感觉自己落到两个白痴的魔爪里,自己也变成了白痴,而现在正飞向另一个白痴。
我们不再说话,在机舱轻微的“嗡嗡”声中,都有些困了。
我吃了块小点心,偷眼打量邵秘书。在宋品仁身边工作这么久,一定很不容易。宋品仁是出了名的暴君,虽然在员工面前保持谦和的长者风范,其实他身边的干部最清楚,宋品仁的自我意识极强,喜怒无常,权力欲望强烈。在宋品仁身边做干部,不是人能干的,何况朝夕相处的秘书。
飞机降落之前,我们再没有谈话。终于到了L市,我们从机场出来,打车到市区的石蕊酒店,邵秘书开了两间房,一人一间,她也不习惯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住在一起。
全部安顿好,已经到了晚上9点。
“辣椒,先休息一下,9点半在大堂见面,我们去吃夜宵。”邵秘书说。
“好的。”
我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并不很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从床上爬起来,掏出手机,打开,几条短信跳出来。
一条是“大妖怪”祝福的话。
一条是雪菲的:辣椒,芹姨刚才动了动,真的动了,手指和嘴巴都动了。
我看了看时间,半个小时之前发来的。我急忙把电话拨了回去。
“辣椒,刚才芹姨动了。”雪菲有些激动。
“别急,慢慢说。”我的声音在发颤。
“跟以前不一样,我明显看她的手指在动,还有嘴巴。”雪菲说。
“动了多久?”
“时间倒不长,大约持续了十几秒钟。”
我略微有些失望。不知道雪菲形容的到底是什么程度。不过雪菲是很理智的女孩,如果不是特别奇异的现象,她也不会流露这么激动的语调。
我的心里又充满希望:“动了就好,你多按摩一下妈妈的胳膊和肩膀。”
“嗯,我在做,护工教了我,这几天你就放心吧。”雪菲接电话的时候,背景又传来丢丢的吠声,“丢丢听到你的声音了。”雪菲笑着说。
“丢丢乖,姐姐回去给你买好吃的。”我对着话筒喊。
丢丢的吠声慢慢平息了。
“那好,我先挂了。”雪菲说,“在外面保重身体啊。”
“好的,拜拜。”
收了线,坐在床边,考虑要不要给罗成打个电话。想了又想,决定先不要打,既怕他问长问短,又怕他什么都不问。
去卫生间洗脸,换了一身衣服。9点半到了,下楼去大堂,邵秘书已经坐在窗边的沙发里。
她的神情和装扮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还坐在深蓝的办公室,正在翻阅资料。一个女人能随时随地保持职业素养,真让我感慨万千。
数字7。职业符号。
“辣椒,我刚才问了服务员,她们说L市最有名的小吃街在民乐坊,离这里不远。”邵秘书说。
邵秘书的市场调研工作,真是高效率。
“好啊,去尝个鲜。”我笑着说。
我们出了酒店大门,根据服务员的提示,往右边拐,绕过一座花坛,朝民乐坊走去。L市的夜景不如S市那么繁华,却别有一番风味,有种清爽宜人的感觉。街上的行人也不多,悠闲地散步。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民乐坊到了。
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吆喝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L市大部分市民都集中在这里,还有很多外地游客。灯火辉煌,照耀着一个个大排档,后面的房屋不高,很多都被烟火气熏得发黑,正因为这样,才更显得风味十足。
邵秘书露出了难得的喜悦神情,不知不觉间,竟抓住我的胳膊,朝人群密集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