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你冤得过窦娥吗?狠,你狠得过妲己吗?悲,你悲得过孟姜女吗?怒,你怒得过怒江吗?
——《辣椒的醒世恒言》
进了企划二组办公室,只有阔阔一个人。木木请了假,小欧和小岑一大早出去拜访客户了,阔阔正在制作一张表格。
坐了不到10分钟,邵秘书便通过内线电话,喊我去楼上开会。
我从办公室出来,朝电梯走去。最近公司萦绕着一片肃穆的气氛,即使没有进入核心区域的员工们,也能感到巨大压力。
我走进电梯,电梯门即将关上时,一只手忽然挡住了电梯,接着,一个白白的的影子挤了进来。
程辉笑着:“辣椒,一起上楼吧。”
我没理他。我一直很讨厌他,一方面因为他纠缠小岑,更重要的是,自从他加入“特别行动小组”之后,一方面变得更加趾高气扬,另一方面又越来越阴冷。
程辉上下打量我,眼里露出恶心的光芒:“风格换了,气味也换了,新景象啊。”
我觉得自己的裙子被剥掉了似的,浑身难受。这会儿我不想骂人,早晨和罗成……算了,不要想了,感觉心脏还是一阵阵紧缩,很痛,却有一丝甜蜜的战栗。
“辣椒,你一定有心事。”程辉朝我凑近一些。
我有一种冲动,很想朝他的裤裆狠踹一脚,踹得这个奶油混蛋找不着回家的路。
“跟我说说吧,辣椒,我一直很关心你。”程辉说。他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香味儿,那股味道,让人想到了癞蛤蟆在牡丹丛里打滚的样子。
“跟你有什么可说的?”我看也不看他。
他笑了,从鼻子里发出“嗬咝嗬咝”的怪声。
“辣椒,你今天真漂亮,真的。特别是你的眼神,春情荡漾。”程辉压低嗓音。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23层到了。
我快步出来,要摆脱这个混账东西。
我不能让程辉知道我和罗成的关系。这是我唯一想要保护的秘密,属于我自己的秘密。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把这当做了一个秘密。
“辣椒,走那么快干吗?聊聊嘛。”程辉跟在我身旁。
宋品仁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我加快步伐,能感觉裙角带起的风。地毯越来越软,每走一步都往下陷,如同一只燥热的油漆桶。地毯的花纹是我最讨厌的圆环式,一个套一个,无穷无尽。我的嗓子仿佛呛进了灰尘,窒息的疼痛感。
我忘了敲门,一头闯进宋品仁的办公室。罗成和朱世宝坐在里面,见我突然进去,朱世宝有些惊讶。罗成本能地想站起身,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最终还是坐在那里。宋品仁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不动声色地抽着烟斗。
深蓝的职员都知道,宋品仁只有在沉思的时候,才会吸烟斗。
程辉随后跟进来,打量办公室,阴沉地笑了笑。他什么都没说,坐到以前坐过的位子上,他的旁边是唐娜的位置,唐娜还没来。
我坐在朱世宝和罗成中间,那是一只单人沙发。
邵秘书从里面的小房间出来,手里捧着一些资料。她环顾办公室,对宋品仁说:“宋总,唐娜稍后过来,咱们先开始吧?”
宋品仁慢慢吸着烟斗,烟雾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升腾在头顶。他仍然赤脚,仍然是那身雪白的长衫。他拿下烟斗,在烟灰缸上磕了磕,办公室响起单调的敲打声。
“开始吧。”宋品仁走到地板中央。
邵秘书抖了抖手里的资料:“这几天的消息不好,地平线加快了行动步伐。根据反馈的信息判断,他们似乎在赶一个时间表。”
“他们有时间限定?”朱世宝问道。
“看起来是这个样子。”邵秘书看了看朱世宝。
朱世宝思忖着说:“也许这算好事吧。”
宋品仁点了点头:“我同意世宝的观点。如果对手在赶工,就说明他们的资源也有限,他们想速战速决,而我们只需把战线拖长,就能成功一半。”
罗成说:“如果是假象呢?”
邵秘书笑了笑。她的笑容很平淡,只是嘴角牵了牵:“现在还不好说。对手在试探我们,我们也在试探他们。”
程辉忽然说道:“我接触过一个地平线的业务人员。”
“哦?”朱世宝很感兴趣。
办公室的人都把目光投向程辉。
程辉略微停顿一下,直到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他才开口说道:“很偶然的,是昨天到客户那里回访,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正好来了个业务代表,一个年轻男人,自称是地平线的。他不认识我,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和客户谈论着。我坐在旁边,想听一听,客户不知怎么,竟指着我说:‘这位是深蓝的骨干,正好你提到了深蓝,不如你们聊聊’。”说到这里,程辉停下话头,挤出一丝笑容,“那位客户本来就是很奇怪的家伙,不过他既然说开了,我不妨直接和地平线交流一下。”
“情况怎么样?”朱世宝问。
“说实话,我根本就瞧不起他,乳臭未干的小子,地平线临时招募的混混,无非是公司交代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我们谈了谈,结果出乎我的意料……”程辉故意卖了关子,扫视众人,说道:“他是比较专业的,我要承认,从说话的风格能看出来,二十来岁的年龄,口气很硬,好像经过特别训练。他谈起地平线的实力,我不知道吹嘘的成分有多大,反正能唬住不少人。”
“不全是吓唬,”宋品仁开口了:“地平线的确有实力——我说的是他们背后的人。”
“对。”程辉谦卑地点点头,面对宋品仁,他的角色扮演很专业。“我从那小子身上也能看出一些东西,的确不是一般小公司出来乱搅的,而是有一整套战略。”
“程辉,你没想过把他挖过来?”朱世宝笑眯眯地问。
“我们离开的时候,我请他喝茶。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一个价位,他服务于地平线,无非是对方给的薪水比较优厚。在茶室,我请他来深蓝看看,但他一口回绝了。”程辉苦笑一下。
“不是钱的问题。”罗成说。
“对,不是钱的问题。”程辉说。
我忍不住插了一嘴:“那是什么问题?他在地平线有爱情寄托?”
办公室静默一下,接着他们都笑了。
我最烦的,就是当我认真和他们探讨问题的时候,他们总觉得我在开玩笑。
“其实也有道理。”罗成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有道理。”这句话是宋品仁补充的。
宋品仁在办公室踱了几步,又点燃了烟斗:“公司给了每个人生存的机会,而一个人要加倍付出努力,必定有原因,不是物质基础,就是情感基础。显然,地平线给他们提供的,不仅有物质,还有精神上的动力。情感诉求是最重要的,对不对?你们都是广告界的精英,应该懂这个道理。看透人心,才是最终王者,这一点,地平线做到了。”
宋品仁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楼群。虽然天气晴朗,但从这么高的地方看去,薄雾迷蒙,似乎有一股怨气在天地间萦绕。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知道宋品仁的话没说完,所以等待着。
宋品仁缓缓开口了:“我越来越肯定地平线幕后的人。这些风格,还有这些手法,只有那个人能做出来。”
我们默默地对视着,都在体会宋品仁的这句话。很怪异的一句话。
既然幕后神秘人是宋品仁认识的人,那么,他是谁?宋品仁害怕那个人吗?
地平线公司只是神秘人的一个阵地,一面小旗子。既然神秘人能让“地平线”隐匿三年,他自己究竟隐匿了多久?他有什么目的呢?
也许神秘人每天都注视着我们,在我们必经之路上,有一双潜伏的眼睛,研究我们的一举一动。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我本能地想要寻找罗成的目光,我需要情感上的支撑。罗成也在看我,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我急促地避开了。程辉正在观察我。程辉的眼睛让我想到了眼镜蛇。
宋品仁走到地板中央,握着烟斗的手慢慢抬起来,空中划过一道淡淡的烟雾:“这场战争会越来越精彩,我十分期待。不过我要提醒各位,如果幕后真是那个人,我们就遇到了真正的对手。我一生中遇到的人,只有两三个具有看透人心的本领,那个人是其中之一。”
外面响起敲门声。邵秘书说:“请进。”
唐娜款款进来:“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她微笑着,视线自然而然移到我身上,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唐娜,坐吧。”邵秘书指了指沙发。
唐娜一边走着,视线始终在我身上游移。搞什么拖拉机?我这条裙子真的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吗?不会这么惊艳吧?雪菲真有本事,一条裙子,同性、异性全都受到了刺激。
唐娜坐了下来,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她脸上看不到病容,昨天请假不知是为了什么。她穿着一套职业正装——就是程辉说的:特别想撕掉的衣服。
唐娜穿职业正装,的确有种诱惑力,严谨的气质下,掩饰着妩媚妖冶的味道,特别能激发男人的占有欲,满足男人的性幻想。
宋品仁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这场战争不仅仅只是资金、人力的搏杀,它归根结底,是一场心理战。”
我感到精神一振。也许这就是宋品仁请我加入“特别行动小组”的原因吧,他知道我研究过心理学?可是没道理啊,如果他知道,一开始就会告诉我,又为何说那些云山雾罩的话——说什么“你比自己意识到的,更有能力”,还说什么“这件事正好激发你的潜能,使你更快地成熟起来”,或许是“只要走到底,你就会发现答案”。
全是摸不着头脑的话。
孟子还是苏格拉底说过:“给我一根棍儿,我能撬起地球。”
陈辣椒说:“给我一支筷子,我能撬起猪头。”
我正在胡思乱想,邵秘书开始说话了:“目前,我们仍按当初制订的策略进行,随时根据情况调整。”邵秘书把一块写字板支起来,上面用黑笔和红笔画了一个座标图,时间轴与事件轴连贯在一起。
“我们的目标,仍然是牢牢稳定客户。第一步,请MBA教授在明皇大礼堂讲三天课,我们给深蓝所有的客户赠票,这位老师将针对市场、消费者以及成功尺度等问题,与嘉宾深入探讨。客户都是生意人,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他们会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这一举措会增加客户对深蓝的忠诚度。”
邵秘书又讲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比如联欢、旅游、返点销售等。
我的手机忽然振动一下,来了一条短信。
我低下头,悄悄拿出来看了看。
发讯人:大妖怪。
我一惊,罗成就在我对面坐着,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做到的?
我打开短信,是一个笑脸。
我假装转脸去看邵秘书,目光从罗成脸上划过,就那么一秒钟的光景,我看到他眼里的笑意。他的一只手在口袋里,很随意的样子。
我十分冷漠地将手机放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我骗不了自己,其实我觉得很幸福,为了战争状态下,那么一个笑脸,这间办公室变得温暖起来。
终于散会了,我朝办公室外面走去。我听到身后的唐娜说道:“世宝,到我们办公室来一下吧,有点事。”
朱世宝说:“好的,咱们一块儿下去。”
我刚出了门,程辉快步跟上来:“辣椒,晚上请你吃饭。”
“没空。”我冷冷地说。
“咱们聊聊天。”程辉挤出一丝笑容。
“说了,没空嘛。”我不搭理他。
他居然想抓住我的胳膊,被我一把甩开。他说:“赏个脸嘛。”
“你有什么脸啊,还用我赏吗?赏你一耳光,可以吗?”我瞪着他。
“你?”程辉的脸变得惨白。走廊里还有别人,更重要的是,宋品仁还在后面的办公室里,也许就听到了,这是一件很伤面子的事。程辉的脸皮再流氓,也是个类人猿,也会感到不舒服的。
我看到唐娜露出一丝笑意。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许程辉想故意拿我刺激唐娜吧。妈的,老子是你的玩物吗?
“陈辣椒,给自己留点后路。我又不跟你上床,你急什么?”程辉的脸色变得更加阴冷,像一个丑陋的巫师。
“对不起,伤害了你幼小的心灵。”我说,“我不晓得你这个矬人,是不是繁殖力很强?你去跟尿不湿交配吧!”
我大步朝电梯走去。
程辉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甚至听得到“咝咝”的声音,像一条毒蜥蜴在吐芯子。
我怕他个鬼啊,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