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吴雪菲在卧室聊天。
“雪菲姐,你说我是不是爱上罗成了?”我喃喃地问。
“你怎么会这样问?”雪菲有些惊讶,“辣椒,你是一贯自信的,也是我特别羡慕你的一点。”
“我不敢确定。”我摇摇头,“遇到他,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我以为是爱情,就让自己沉浸在里面。”
“是不是因为吃饭的时候,他的表现让你不满意了?”雪菲敏锐地指出。
我沉默不语。
“是不是因为我妈妈说的那句话?”雪菲追问。
“你看罗成,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说。
吴雪菲笑了:“你呀,冰雪聪明的女孩,居然为这点小事犯愁,我该怎么说你呢,按照心理学上的定义……”
“雪菲姐,爱情里没有小事,我也研究过体态秘语,小细节才能代表一个人的真品质。我以为他应该表现出一点点难受的样子。”
雪菲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把那只小熊抱在怀里:“女人中了爱情的魔咒,全都是这样,受不了一点风吹草动。辣椒,你想想,罗成表现得那么平静,恰恰说明他有很强的控制力,他是不想给你压力。如果他表现得很痛苦,你是不是又觉得他小器呢?”
“你怎么知道?”我趴在床边,望着她,“我又不想让他表现得小器,又想让他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
“老天,你这是训练外星人呢。”雪菲笑起来。
“心理学博士也相信‘老天’?”我抓住她一条小辫子。
“你只会把他逼疯的。”
“逼疯好啊,正好满大街裸奔。”
雪菲的脸红了,羞涩得像个女初中生。这些年在国外历练,除了内心更坚强以外,其他的,她好像一点儿没变。
“我现在还是无法确定,我和他在一起,到底算不算爱情。”我说。
“那你以前那个……”雪菲试探地问。
“不提那个。”我立刻拒绝了她的治疗。
“忘了也好。不过,最好是真正忘记,不要放在心里,以为自己把它埋葬了,其实还会跑出来干扰你的情绪。”雪菲认真地说:“我遇到过一个病人,五十多岁了,东欧移民到法国的女人。她的恋人30年前离开她,她以为自己早就抛下了一切思念,并且离开家乡到了陌生国度,可她在法国生活了那么久,对那里的一切都熟悉,生活完全改变了,可内心那个影子却仍然没有磨灭。”
“真是罪孽啊。”我幽幽地说。
“但她的外在表现,并不是对恋人的思念,而是暴躁,易发脾气,喜欢骂人摔东西……”
“昏倒。你在说我吧?”
雪菲笑了,随即又严肃起来:“她是因为这些疾病才来找我的。我给她治疗的时候,努力寻找病源。每个心理病患都有源头,只有找到它,抽丝剥茧,发现内在本质的东西,才能彻底解决病人的问题。我让她把一切诉说出来,从童年开始。”
“她全交代了?”
“开始是断断续续的,回避,抗拒。因为她总想绕过感情那条线,所以我无法接近源头。直到有一天,我用一个话题触动了她,她开始大哭,她自己不愿承认的,30年来,她的心一直在假装封闭那段回忆,但那是回避不了的。我们只能把它找到,清理干净,否则它会永远占据那个位置,盘踞在潜意识中,随时会跳出来,甚至会改变一个人的心理。”
“好吓人。最后的结果呢?”
“找到了病因,就能用科学方法进行治疗了。她的暴躁易怒,慢慢得到缓解,而且她已经能正确看待自己的生活和感情了。”
我听得痴迷,不禁陷入了沉思。
“想什么呢,辣椒?”雪菲在枕头上转过脸,望着我。
“我在想,你是不是夸大了你们心理医生的作用,把我们吓得不行,然后都去接受心理治疗。”
雪菲耸了耸鼻子,笑起来:“当然,那个东欧妇女的问题,是比较特殊,在心理学上具有典型性。一般生活中遇到感情问题,只要不是严重的情感扭曲,心理的自我修复功能会将它慢慢磨平的。只要我们不抗拒、不回避,并且找到正确的缓解方式,就可以。”
“什么是‘正确的缓解方式’?”
“举个例子呢,比如,重新开始一段恋情。”
“嘁,就这个啊?”
“你别小看这个。当你开始一段新恋情的时候,不要和以前的进行对比——这是比较难做到的,但必须做到。一旦新恋情步入正轨,内心的阴影就会自动消融。”
“那就迎来幸福的生活了?”我大声问。
“是啊。”
“谢谢你治疗我。”我照着雪菲的胳肢窝一阵乱戳。
雪菲抱着小熊满床打滚。
敲门声响起。
“我进来了。”姨妈的声音。
雪菲忙坐起身。姨妈推门进来:“别闹太晚啊,辣椒明天还上班呢。”
“不会的,我们一会儿就休息了。”雪菲说。
姨妈坐在床边,看看我,又看看雪菲,最后把目光转向我:“辣椒,今天吃饭的时候,我是喝了点酒……”
“哎呀,姨妈,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姨妈我说漏了嘴,唉,我一世英名呐,想当年组织上培养我的时候,我是打死都不乱说的。”
“真的不要紧。”我劝慰姨妈。
“罗成没事?”姨妈关切地问,“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他有事没事,关我屁事啊。”我大义凛然地说。
“哎?话不能这样讲,罗成那小子,我看着顺眼,跟你也很登对。”姨妈考虑了一下,“要不然我亲自跟他谈谈?”
“妈,你就别掺合了。”雪菲说道。
“我犯了错误,我得改正啊,伟大领袖教导我们……”
“我求您了,姨妈太后,您歇口气儿。”我抱拳拱手。
雪菲说:“妈,就别折磨辣椒了。”
“哼,要赶我走啊,”姨妈说,“我这几天再帮你们收拾一下,然后就回家去住了,你们别太想我啊。”
我搂着姨妈的脖子:“我保证每个星期都和雪菲姐去喝你做的好喝的汤。”
“什么时候嘴巴这么甜了,是不是罗成教育的?”姨妈看着我,“你呀,是得有个人好好管理管理。”
“嘁!谁管谁啊?他是我的保镖,我让他去南北,他就不敢是东西。”
“什么保镖?”姨妈很惊讶。
“我花了一块钱巨款雇的,比菲律宾打手还厉害的。”
“你雇罗成当保镖?”姨妈瞪着眼睛,贴近我的脸,研究我的表情。
“这是很小的一点事嘛。”我抱着双臂,露出很乏味、很无聊的神情。
“怎么回事?说说看。”姨妈挤到我身边。
雪菲也凑过来,挤在另一边:“我也想听,快说。”
“想听鬼故事啊?”我打个呵欠,“我想困觉觉了。”
“辣椒,说说呗。”雪菲摇我的肩膀。
“罗成要当我的保镖,我给他一个机会,就这样了。”
“就这么简单?”姨妈问。
“是啊,大自然的简洁美,”我缩进被子,“姨妈,星期天请你和雪菲姐去水族馆,咱们照相吧。”
姨妈拢了拢头发:“老不咔嚓一把年纪了,还照什么相。”
雪菲说:“妈,去玩儿吧,这么久没见了。”
姨妈立刻说道:“对啊,跟年轻人一起玩儿,我也更年轻了。”
我白眼一翻,用被子蒙住脑袋,喊道:“姨妈太偏心了,女儿说去玩就去玩!哇呀呀呀……”
雪菲推了推我:“你提议的嘛,是你的功劳,到时候把罗成带上。”
“对对,”姨妈凑过来,隔着被子朝我喊,“把小罗带上,让他花钱。男人只有在花钱的时候,才能显出品位来,花钱见人心,钱是能深入灵魂深处的。”
我在被窝里,口吐白沫。
“噢对,让他带上金卡啊,别总用现金消费,太招摇了,咱们也要爱护小罗的。”姨妈一边嘱咐,一边转身出去了。
好半天,我才挣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雪菲乐不可支。
“笑什么笑?看看你妈,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用肩膀撞了雪菲一下。
雪菲拉过自己的被子,盖好,望着天花板,幸福地吁了口气:“真好,终于回来了。只有躺在这里,才确定自己回家了。”
我静静望着雪菲。真像一场梦,雪菲姐回来了,而且就在我身边。
我们聊了很久,直到凌晨。
我们要把这些年没说完的话,都说出来,时哭时笑,即使短暂的沉默,也是温暖的。
但我们不谈彼此的爱情。我们不谈,就好像那东西离开我们的生活,与我们无关了。然后我们的生活中只有回忆、幸福、憧憬。
总共睡了3个小时,做了个好梦。梦到我和雪菲在郊外的坟场奔跑,阳光很好,迎春花都开了,诈尸一般的辉煌了,在风中招展,向我们微笑。我们笑闹着,站在高地上朝远处张望,那里的湖水波光莹莹,树木倒映在湖面,白云浮游,空气清新。
我笑醒了,与此同时,闹钟也响了。
雪菲已经起来,正在阳台上做运动。
她转过身,朝我招手:“辣椒,来,做瑜伽。”
我睡眼惺忪,咕哝着说:“我每天都是瑜伽。走路、打喷嚏、抢单子、骂街,都是我的瑜伽。”
雪菲穿着我的睡衣,精神很足,根本不像只睡过三个小时。
我看了看镜子,眼圈有点发青,真是崩溃。我跑进卫生间,把热毛巾敷在脸上,捂了一会儿,拿开毛巾,又感觉脸上紧绷绷的,很不舒服。很想冲个澡,可惜时间不够了。
姨妈正在厨房忙活。雪菲锻炼结束后,去厨房帮忙了。
我回到卧室,手机在床头发出短信提示音。我拿起手机。
发讯人:大妖怪。
短信内容:我接你上班,正在路上。
啊?不会吧?还让人活不活了?我突然觉得一切都乱了,又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我想回复一条短信,告诉罗成不要过来。
这算什么?如果他把我接到公司,全世界都被震动了,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也会从梦中惊醒,念叨古老中国的这段孽缘。我在公司还怎么混?
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紧张,我怕什么?
这应该不算绯闻吧,再说公司没有控制员工之间的恋情,只要双方愿意,眉来眼去、摸摸踹踹也是可以的。那我担心什么?担心发展前景?
其实我是担心我控制不了局面,再次受到伤害。
我傻站了半天,手机拿在手里,却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