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又下起了小雨。晚上我加班,不知不觉时间流逝,抬起头,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了晚上8点。
我从资料室出来,外面的办公室漆黑一团,她们都下班了。我绕过两排电脑,从衣架上拿起外套,一边穿,一边打量办公室。走廊投进来的暗淡灯光,反射在电脑屏幕上,仿佛能听到电脑熟睡的呼吸声,储存在空间里的信息,像尘埃一样,缓缓浮动着。
从办公室出来,锁上门,忽然看到门边靠着一把淡紫色的伞,浅浅的光泽如一抹唇膏。这伞,竟是为我准备的,因为我最喜欢的颜色,便是这淡如唇膏的紫色。
谁留下的呢?
第一个本能反应,是罗成。
我拿出手机,想发个短信问一下,迟疑着,又收了起来。
如果不是他呢?有一丝期待,又有一丝惶惑,好怕不是他,所以不想急于知道答案。
我拿着伞,慢慢穿过走廊。伞布有着浅浅的凉意,握在掌心久了,却有种说不尽的温暖。
第二天中午11点,我接到了罗成的短信:“还去添美居吃川菜,好不好?”
我回复:“你先过去,我随后到。”
12点半,我进了添美居。还在上次的包厢,罗成已经坐好了。
“你很准时,和上次的时间一样,”罗成看了看手表,“一秒都不差。”
服务员笑了,还是上次那位服务员。
服务员出去后,我问罗成:“昨天晚上那把伞,是你放到那里的?”
罗成点点头:“是啊。走得晚,看到你办公室亮着灯,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你。”
我低着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喝了几口茶水,我又问:“你上次说的话,当真吗?”
“什么?”他专注地看着我。
“你保证会一直保护我?不是逗我开心?不是在耍我?”
“我保证。”他沉静地说。
“口头承诺有用吗?”我盯着他。
“我给你写个字据。”他说。
“你当真?”我期待着。
“辣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自信了?”他故意刺激我。
“写呗,反正占便宜的是我。”我哼了一声,偷眼打量他一下。
罗成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写了起来。我走到他身旁,看着他写。他的字很漂亮,看来经过残酷训练,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他是这样写的——
小地主婆儿陈辣椒,与保镖罗成签订契约。罗成奉命保护陈辣椒,永远永远。
落款:罗成。
他把纸递给我:“你也签名吧。”
“这就行了?”我看着那行字。
“你有补充条款吗?”
我接过笔,加了一句:未尽事宜,由陈辣椒随时调整,想到什么就添加什么,也可以随便涂抹,不必通知罗成!
“这个……霸王条款啊。”罗成盯着那行字。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保镖,我——是东家。东家要和保镖讲道理吗?”
“我只是保镖,不是长工啊。就算长工,也有人身权利的。”
“那你的意思是不干喽?”我拿起纸,打算撕掉。
“不不,大家只是商量一下嘛。”
“你想商量?好啊,商量吧。有什么遗言,快说,我给你平等对话的机会。”我把纸放到桌面,以表明我是一个尊重人权的好东家。
“这不是《卖身契》吧?”罗成认真地问。
“你只是出苦力的,不用卖身。”我慈祥地说。
“我的时间还是我自己的吧?”他又问。
“你有充分自由的业余时间。你可以写东西,玩音乐,特别是打击乐,我很希望你没事的时候,用两块砖头演奏。”
“哦,那就好。谣传地主家都是冷酷无情,毫无人间温暖的,现在看来不是的。”罗成真诚地说。
“你真幸运,被我改造了人生观。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那我没意见了。”
“考虑好了?”
罗成点点头:“考虑好了。”他把笔递给我,“该你签字了。”
“罗成,你知道《契约》代表了什么?”我望着他。
“在古代,这就是血的誓言。古人总是在月光下,先将鞋子脱掉,表示敬意,再点香祭拜,将祭拜的灰,和着鲜血,涂在自己面颊,然后在《契约》签下自己的名字。”
“还好,咱们不用那么麻烦。”我低声说着,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再抄一份,咱俩一人一张。”罗成说。
他抄写的时候,我看着他的侧面。窗外的阳光投在脸上,能看到他脸上淡淡的茸毛,使我忍不住想去吹拂。他忽然转过脸,明亮的眸子闪闪发光。
“罗成,我这样好像不太好吧。”我说。
“怎么?你后悔了?”
“好像我在剥削你,压迫你。”我看着他,“你是保镖,这么崇高的职业,我得付你薪水啊。”
罗成静静望着我。
我伸手到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捏出一枚一元硬币:“只有这个了。”
他接过硬币,仔细看了看,攥在掌心:“我会收好的。”
“你现在感觉很幸福吧?幸福死了你。”
罗成转过身去,低声咕哝一句:“幸福不见得,死的心倒是有的。”
“你说什么?”我有点生气地问。
“没什么。”他笑了,“吃饭吧。”
我看了他一会儿,端详着他的脸庞。
“看什么?”他迷惑地问。
“你的脸——两边比例——好像不太对称啊。”
“不可能吧?”他皱着眉头。
“自恋狂!”我大声说。
这时候服务员进来,开始上菜了。
罗成把其中一张纸交给我,另一张纸放进自己口袋:“别忘了,一人一份。”
你真的是认真的?我在心里问。
你真的是认真的?
他认真的劲头,忽然让我感到一丝不安。
我什么都没说,接过字据,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的,一种温暖的稳固感,仿佛有了依靠,却不敢相信,是什么在依托自己。
我信任罗成。从我第一次见他,我就知道,其实我已经信任这个男人了,他的微笑,他身上的味道。我只是需要一个过程,或者一个仪式,不断加强这一切。
现在罗成是我的保镖,他会处理我身边的事。
罗成往前俯身,靠近我,听到我的心跳。
他说:“从今天开始,我接管了你,你的一切,我来负责。”
他这样说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被控制着,周身上下盘旋着淡定的氛围。
我望着他,足足有半分钟那么久。我望着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脖子。我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