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方克敌的三万军队如约来到东北永春门,开始了真正的攻城之战。
永春门城头,弓箭手密密麻麻排了三层,几乎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城楼上滚木礌石堆积成山。拙吉亲自坐镇城头,长春门那边,王庶原本带领的前锋军还在愚蠢地骂阵,在西瞻人看来,这些人的作用便是吸引他们注意,掩护永春门的强攻的。永春门的攻击力度似乎也证实了这种推测。
但是这些人白白骂干了喉咙,并没有吸引到一丝一毫的兵力,西瞻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永春门的苑军,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拙吉看到密密麻麻的苑军,冷笑一声,道:“弓箭准备!”
城头如同一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无数弓箭从城垣边缘探出,在夕阳照耀下寒光刺眼。
方克敌打心底倒抽一口冷气,这样的城头,猛攻两个时辰,还要打夜战?
然而他坚持两个时辰,关系到九殿下的生死,九殿下一定已经将时间计算到最低,他说两个时辰,已经是他的极限,决不能再少了。方克敌和王庶从青州转战至今,早已经将王庶看作兄弟手足和值得尊敬的将领。军人不是政客,他没有办法阻止九殿下做政治的牺牲品,但若让九殿下由于他的作战不力而死,那他今后毕生难安。
若他也怕了,其余弟兄更加畏惧,事已至此,已经不容退缩。方克敌将心一横,喝道:“弟兄们!西北军的宿敌就在眼前!你们万里奔波的目标就在城上!西北军没有贪生怕死的娘们!给我冲!”
苑军阵中,战鼓咚咚擂响,永春门上空的飞鸟惊飞一片,血红的彤云映衬下,攻城战开始了!
这是飞蛾扑火的战斗,这是舍生忘死的拼搏。西瞻士兵高踞在仿佛半天之上的城头,羽箭纷飞,礌石、滚木、热油……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永春门外,瞬间就变作十八层地狱。
王庶在皇城之中,都隐隐能听到战鼓的声音,他已经足够熟悉战场,不用看就知道现在永春门是什么场面,西北军的弟兄们,在用生命转移敌人注意,为他争取时间!
他咬牙忍住涌上眼眶的热泪,双拳紧握,轻轻喝道:“行动!”
此刻并不是一味求快的时候,不被发现比什么都重要。这条密道只通往皇宫,而王庶的目标是城中军营,所以他必须最快最小心地从皇宫中绕出去。
京都,可以说是天下间最坚固的城池,要攻克可谓难于登天,可西北军那般舍生忘死的士兵,仍然踩着同伴的尸体,顶着密集如雨的箭矢和礌石,毫不退缩。
眼看着伤亡人数惊人地上涨,方克敌心中抽痛不已。他心中明白,这两个时辰猛攻下来,代价必然惨痛无比。他忍住眼中的热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喝道:“擂鼓!一刻也不能停,尽力擂鼓!让前方的将士们,永远奋勇向前!”
咚咚咚的巨响,让敌我双方心脏不由一起跟着鼓点跳动,每个敲鼓的士兵都眼神狰狞、挥汗如雨。
终于,在付出了大量伤亡之后,终于有一队苑军可以接近城垣,将云梯竖了起来。
有一架就有一百驾,苑军在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之后,终于将攻城战从远距离冲锋进行到了下一个步骤——近距离进攻。
永春门这一侧城墙接近二十里,三万苑军一起攻城,足足竖起数百驾云梯,将靠近城门十余里范围内都搭满,西瞻军也不得不全力应付,喊杀声惊天动地。
每眨一下眼睛的工夫,都有人倒在这座古老的都城城下,中原人传说中,地狱的勾魂使者是牛头马面,如果地府也像人间一样,每个地区都只派驻了一对牛头马面,那么他们这一刻定然忙不过来了。
对于这样激烈的战斗而言,两个时辰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京都城没能攻克,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
方克敌十分犹豫,如果只有他自己,他是绝对不会放弃九殿下的,但此刻他的决定,关系到三万士兵的生死,那就不能好好思量了。
夜色悄然降临,京都最后一丝晚霞的余光也被黑暗吞没了,城上城下敌我双方都不得不点起火把。忽忽闪动的火光让士兵的脸一会儿露出来,一会儿隐入黑暗,好像人数都忽多忽少一般。
夜晚攻城更加艰难百倍,黑暗中城头的视野要远远好于城下,指挥调度都更加困难,方克敌长叹一声,道:“鸣金,退后。”
清越的铮鸣在城下响起,苑军按照撤军需要遵守的秩序,一点点撤出战场,默默带走了同袍的尸体。城头上西瞻士兵在他们退出射程外之后也停止了攻击,开始统计己方的伤亡情况。夜间是打扫战场的时候,不能用于征战,这是中原春秋时期对阵的约定,早已经无人遵守,但此刻敌我双方都默默执行着。
看着苑军彻底退出视线,融入黑暗之中,拙吉也松了一口气,这是西北军,战斗力和前面交过手的十六卫军果真不可同日而语。昔日赵如意急了的时候,也命十六卫军以决战的态势攻过城,对付那些士兵,可比今天轻松得多。
今天的西北军好像都不要命了一般,三万人攻城只能攻打一个城门,西瞻士兵还能胜得很轻松,可如果苑军彻底开始决战,再派驻三倍四倍兵力,四个城门一起攻,他恐怕就难以抵挡了。
拙吉摘下头盔,骑马回转皇宫,夜风吹在他汗湿的发梢上,让他也微微感到一丝寒意。大苑的冬天到来了,这种温度在西瞻最多也就是深秋,但是很快大苑就会下雪,地面被冰雪覆盖之前,他能回到草原吗?
今天颇为疲惫,精神的紧张更超过肉体的紧张,拙吉进了皇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便一头扎入朝房,倒在床上休息起来。
亲兵端过一盏滚热的奶茶捧了过来,为他驱除寒气,拙吉皱着眉头接过,但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这是什么玩意?难喝极了,奶子也不醇,茶叶也不苦,倒带了些奇奇怪怪的香味,和他家里的奶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这边腹诽鄙夷,要是让王庶看见了,肯定更加鄙夷。他煮进奶茶里的茶叶是从大内御茶库里找出来的,乃是大苑最极品白茶,全国只有福州茂园一棵茶树才能产的,一年产茶不足五斤,贡入大内也只有三斤,平时里没有好水好炭好器好心情去配合,便是皇帝也舍不得随便泡来喝的。
白茶之胜,就胜在它那阵在唇齿间缭绕不绝、似有若无、深谷清泉般的清新和雅香。此茶染不得一点儿他味,是一片花瓣也不敢加进去的,盛茶的器皿只能是瓷器玉器,用上金属器皿或者紫砂胶陶,茶的味道就变了。西瞻人竟然将白茶煮进奶里面,实在是罪大恶极的糟蹋。
拙吉哪里能懂得这么多?即便懂,也没有功夫伺候这娇贵茶叶。他觉得十分口渴,又看了茶杯一眼,还是一口饮尽,见碗中还有翠绿色的星星点点,舌头一卷,将只有雀舌般大小的嫩叶嚼着吃了下去。
大苑这茶叶也怪,煮了几个开锅,茶的味道没下来,茶叶却仍旧是顶顶鲜嫩的鹅黄绿,在白色的奶子里都半浮半沉地漂着,看着可还怪好看的。不过茶叶可不是看样子的,要看味道,像这——这能算茶叶吗?和他以往喝的褐色茶叶比起来,简直就是草籽。
拙吉喝了茶,歪在床上渐渐合上眼睛。
他迷迷糊糊刚睡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脚步声十分嘈杂,叫喊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他揉了揉眉心,叫来门口站岗的亲兵,“去看看,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那亲兵匆匆跑来,道:“守卫南边的兄弟刚从城头上回来,还没到宫门,说看见几个生人正在进入,他们追上来想问问,结果那几个人远远地在皇宫中一晃就不见了。您正睡着,守兵就通知了莫向将军,莫向将军正带着人在皇宫中搜查呢。”
拙吉点点头转身又睡下了,莫向为人细致远在他之上,既然他已经带人盘查了,自己起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一觉睡了大概两个时辰,莫向匆匆进来,将他唤醒。
拙吉见他一脸严肃,翻身坐起,问道:“真找到人了还是守城兵看花眼了?”
莫向眉头紧皱,“人没有找到。我也好生问了守城的士兵,十几个人都同时瞧见,恐怕不是眼花,恐怕真的有人溜进这大苑皇宫里了!”
拙吉眉头也皱了起来,道:“可曾封锁宫门仔细搜查?”
莫里点头,“那些生人进入皇宫之后便不见踪影,属下命人立即便封锁了宫门,仔仔细细搜查了两个时辰,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属下怀疑……”他压低了声音道,“这皇宫中怕有密道!”
拙吉霍然坐起,皇宫中有密道并不可怕,关键是这生人是从外面进入皇宫中的,如果是从皇宫突然出现,还只说明是刚刚进来,但从外面进皇宫,那就不知道这几个人已经进来多少时候了。
此时冒险从城外进来的人,自然是敌人,敌人进来又走了,那自然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线索情报!
糟了!拙吉额头立即冒出汗来!他和莫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一点心惊。
这一日的攻势并没有像事先预计的那般展开,方克敌攻城未果,便率军缓缓撤回,一边命人去八十里外向霍庆阳报告王庶可能已经遇险的消息。
九殿下可能已经不测,这是个让全军都陷入沉痛的消息。今夜士兵们草草扎营,默默睡下,十几万人的军营,竟然没有多少声音发出来。
天快亮的时候,营寨南门的守兵渐渐听到几声马蹄响,他们迅速戒备,向来人发出暗语问询,黑暗中的几个人用暗语回了几句,彼此确定身份,原来是自己人。
苑军这才点起火把让来人靠近,来的几个人衣服紧贴身体,个个都在哆嗦,一个士兵揉揉眼睛,突然冲着前头那人惊叫道:“九殿下?是你吗?”
王庶在寒风中牙关得得响了两下,才道:“是!霍元帅休息了吗?我有紧要军情通报!”
“没有,元帅一直没有睡!”士兵喜得几乎掉下眼泪,连忙上前接过王庶的马匹,南门口士兵一起欢呼起来,“九殿下回来了!九殿下平安无恙!”
轰的一声,远远近近无数士兵从营帐里钻出来,有人甚至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就跑了出来,个个都喜出望外地叫,“九殿下!你回来了!”
“九殿下!你没事吗?”
“九殿下……”
“九殿下……”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张张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虽然已经改口叫王庶九殿下,但是西北军人人心中,都还当他是自家亲兄弟一般无二。
见王庶身上还在往下滴水,这些人不由分说,便脱下自己的外衣,眨眼间好几件衣服同时披在他身上,凑不到王庶近前的士兵也按捺不住兴奋,七手八脚接过其余几个人的马匹物件,转瞬间,那几个人也被军衣暖暖地包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群人簇拥着这几个同袍,向中军帐走去。
霍庆阳根本就没睡,王庶遇险的消息传来,他能睡得着才怪。
听到九殿下平安回转的传信,连他这个三军统帅也按捺不住激动,等王庶等人来到中帐之时,霍庆阳和毛头士兵一样站在帐外等候,两人相望,都是高兴非常。
王庶单膝跪下,道:“末将私自行动,请元帅责罚!”
霍庆阳将他扶起,手指都有些颤抖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用正常的声音道:“九殿下,你们几个跟我进来。”
等营中只剩他们几人,王庶还没有开口,他身边一个亲兵却忍不住了,压低兴奋的声音叫道:“元帅!我们都叫西瞻人糊弄了,原来偌大的京都城,就只有不到六千个西贼!”
“什么?”霍庆阳双眼徒然射出精光,“当真!”
“千真万确!”那亲兵兴奋地道,“九殿下带着我们由密道潜入皇宫,我们二十个人在皇宫大摇大摆兜了个圈,竟然一个人也没遇上!”
王庶看了他一眼,这亲兵说话有些夸张,他们提心吊胆,每个人都是预备随时丢了小命的,那是提着脑袋走路,哪里大摇大摆了?他们从后宫侍卫房进入,从杂役出入的德阳门找到机会就出去了,后宫重要的正宫都根本没有靠近。什么整个皇宫兜了个圈,就算直线距离,也没有走上皇宫的十分之一呢。
那亲兵说得太过兴奋,接着道:“元帅,你猜怎么着?原来连守卫皇宫的西贼也被叫去集合,预备随时上城头支援了!我们去了军营和马场,原来城中西贼说是有四万,实际上满打满算,不过六千人!原来白天那么凶神恶煞出来的三千人已经是城中的半数人马了,难怪那般紧张,不容有失。”
“我们交手多次,西瞻人明明有四万之众。”霍庆阳看着王庶,“九殿下,你是怎么会怀疑西贼人数的?”
王庶摇头,“末将只是怀疑京都出了变故,并没有怀疑到西瞻人人数。”
他将今日叫阵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才道:“昔日骁羁关天险比之京都更加易守难攻,西贼人数不过五千,就敢不据守天险,而是分出一千五百人面对我青州四万大军。今日末将无险可依,带领人数也不过五千,西瞻人竟然派出他们武艺最强的战将,并派出三千人来攻。似乎要一下子压倒我军一般,心里不虚的人不必急于表现实力。末将心中就有了怀疑,又见西贼此次打仗格外谨慎,似乎保存实力无比重要,末将渐渐开始怀疑西瞻人是否马匹不足,或者是粮草短缺,又或者箭支消耗太大无以为继。”他喘了一口气,道,“不过根据战报,西瞻人进京之前抢掠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再看这段时间的战况,似乎离缺粮缺兵器还早得很。所以末将又怀疑是否西贼水土不服,大面积暴发疾病?”
“所以你就冒险潜入城中查看?”霍庆阳问道,“九殿下,你可知你是一军之将,不是江湖草莽刺客?”
“末将知错。”王庶抱拳,“请元帅责罚。”
霍庆阳点点头,“此事必罚,你先将事情说完,你是怎么发现西贼人数骤减的?”
“是!”王庶应了一声接着道,“末将从皇宫潜出,进入城中,先后探了军营、粮草库、马厩,发现粮草还是四万人的粮草,但营中存有黑灰的锅灶,就只是六千人的锅灶了,余下的锅灶没有堆积做饭的柴灰。”
霍庆阳暗暗点头,如果有固定的军营,锅灶没有人用完了立即清理柴灰的,通常是用很多天,放不下了才一起清理,至少可以根据锅灶看出最近十日营中有多少兵马。
刚才那亲兵咧嘴道:“九殿下还是怕判断错误,他还去看了军厕,吃的或者可以掩藏,但六千人和四万人拉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作假了。”他做出一副恶心的表情,“九殿下用竹竿探入军厕,根据屎尿的深度判断人数,确认不会错了,才重新从皇宫密道潜回,耽搁得晚了点,守城的西贼已经回转,我们差点就被拦住了。”
霍庆阳不禁有些动容,当兵的人少有孬种,让士兵上刀山探火坑他们敢,但是这不是火坑,是粪坑!那可就没有几个人敢了。王庶乃是凤子龙孙的身份,先皇嫡亲的儿子,母亲是后宫之首的德妃,论身份之高贵比当今皇帝甚至也更胜一筹,他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位九殿下,和以前可当真大不一样了!
“元帅!”王庶抱拳道,“城中千真万确,只有六千人。”
他双眼雪亮,“这里可不是骁羁关,京都城池再坚固,也需要人手去守城!以往攻城都是集中在城门左近,如今我们知道城中虚实,可以不管城门城角城边,撒开大面积一起架上云梯爬!城墙每边长十八里二十里不等,四边相加共七十六里,六千个西贼,每十里还分配不到一千人!根本不够!只要我们四面一起攻城,这京都用不了几日,就必能攻克!”
霍庆阳迅速盘算了一下,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他想想道:“我们大军只能笼罩长春门和永春门方向,另外两边要绕过梁河,几日路程才能到达,困难较大。十六卫军中的捧日军、拱圣军就近驻扎,不妨让他们配合出击。”
捧日军和拱圣军都是十六卫军的部属,这支京都近卫各个部属的名字都和“日、圣、天、主”有关,分驻京都周围,共有十六支分队,所以才叫十六卫军。其中捧日和拱圣二军驻地分别在京都盛春门和留春门附近,所以霍庆阳想让他们配合。
王庶眉头一皱,“十六卫军恐怕……”这支曾经被他十分看中的军队,现在在他眼中,战斗力已经看不上眼了。
霍庆阳伸手拦住他,“夺回京都这样的泼天大功,单独吃下会遭人妒忌,十六卫军再不可用,总还能守一时三刻。我们只攻两面城墙,每十里范围即便两千个敌人,敌人的兵力集中,我们的兵力也同样集中。压力虽然大了些,却仍然可以得胜!”
王庶一想果然如此,想到京都可以夺回,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城中兵力只有六千!这个结论如此匪夷所思,却又的的确确是真的!可以想象,消息传到十六卫军耳朵里,他们定然大吃一惊。城中明明有四万铁林军,什么时候剩了区区六千,他们一直和西瞻士兵对峙竟然没有人知道。
这要从青州说起,当日西瞻铁林军打开骁羁关天堑,冲进大苑西北内陆地区之后,本是行踪飘忽不定的,他们通过麟州、益州、安州等地都不是直来直往,而是忽左忽右往来穿插,也就是说看到哪里有机会就往哪里走,这才让跟在后面的霍庆阳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而过了益州之后,青瞳采用了诱敌策略,不再理会西瞻人要往什么地方去,只管频繁调兵,实现自己的军事目的。前期霍庆阳竭力调度士兵,是为了堵截西瞻军。而青瞳同样紧张地调度士兵,却是为了让各地驻防的实力拉开差距,她不需要研究敌情,不需要疾行赶路,也不需要交锋作战。要拦住快如疾风的敌人难于登天,要两地调动只相当于普通行军,那就没有什么难度了。
所以看着一模一样的调令雪片般频繁发出、士兵匆匆忙忙地往返忙碌,气氛是一样的紧张,但结果完全不同,霍庆阳调兵弄了个焦头烂额,一片狼藉。青瞳调兵却十分顺利,不过是走走路,兵员就到位了。
从这点上并不能说明青瞳比霍庆阳更善于带兵,至少在行军经验上,青瞳就比不上霍庆阳,只能说明她胆大。这种战略霍庆阳没可能用得出来,他的权限只限于西北一路,无法调动全国兵力,更没有权力作出舍弃京都的决定。好比参加博弈,青瞳手中筹码比他多,若是赢了自然可以赢得多,同时青瞳又输得起,丢了京都她还有南方九州,所以也比较敢下注。
大苑换了迎敌策略西瞻人又不会知道,他们还是利用士兵调度过程中留下的无数漏洞突袭挺近,绕过益州,扑向下一个州府,看着苑军在他们身后手忙脚乱,只能望尘兴叹。而青瞳便看着西瞻人果然在她故意留的十几条道路中选择了一条。
西瞻军通过了这一处州府之后,前方又是几条容易走的路,只不过这一次选择余地略少,他们再选择其中一条进军,又顺利征集齐了补给通过了一个州府,如是几次,敌人便渐渐被诱上设计好的路线。
在路程通过一半的时候,大苑还是拿这些西瞻士兵毫无办法,他们虽然按照设计好的道路走,但要想伏击或者包围都是不可能的,西瞻高超的飞鹰情报让苑军无法及时调度,想在路上拦住敌人实属妄想,只能耐心等待机会。
不过桀骜不驯的野马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套上了缰绳。京都是他们眼前摆着的一个巨大的诱惑,西瞻军被这个诱惑晃花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直扑而上。他们的进军是那么顺利,苑军看上去是那么无能,以至于他们根本没发现身边可选择余地越来越少,到最后,除了唯一的一条通路,其余道路要么驻有重兵,要么一片荒芜,毫无补给,要么道路损毁,骑兵难行,不去京都,竟然无路可走!
青瞳用道路、兵员和补给慢慢编织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布袋子,西瞻军走出多远,袋子就织出多长。益州如同袋子底部,京都如同袋子口,从袋子底部到袋子口有无数个方向可以走,但是等到了袋子口,就只剩一条出路了。
到京都,也就到了袋子收口的时候。
到这个地步,西瞻军发觉不对已经晚了,但是西瞻军的机动性和战斗力实在超群,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逃命,而不是占领京都,那还是有机会的。
袋子口是用十几万十六卫军扎成,地小兵多,比较牢固,大面积的袋子底部却不可能也有这么强的兵力。只要他们立即转身就走,回到西北袋子里去,再随便找个薄弱处打穿,以点打面,冲出生天还是有一小半的机会。
但这也只是小半机会而已,包围已经形成,只要攻打,他们便暴露了行迹,他们打哪里,周围组成袋子的军队都会及时支援,敌人只会越打越多,不会越打越少,这是大苑的地盘,想让袋子口换个方向十分容易,西瞻军必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伤亡。
在断腕出逃和破釜沉舟之间,萧图南选择了后者,他只身入敌营劫走青瞳,其实是冒了很大风险、付出了很大勇气的举动。和青瞳的感情纠葛只是让他想出这个办法的契机而已,萧图南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军队。
按照原本的设想,大苑丢了皇帝,袋子口少了能抽紧绳子的人,十六卫军指挥就会陷入瘫痪,整个大苑也会为了寻找皇帝而乱成一团,到时候不但京都困不住铁林军,便是铁林军就势北上,和关中二十万军队里外呼应,彻底让大苑大伤元气也大有可能。
然而赵如意的出现让事情又出现变数,青瞳撤离京都之前本来已经制定好了大方向战略,何时包围何时收紧,都已经有了规划。这些规划她曾和武本善商谈过多次,花笺在一旁听得多,记得牢牢的。事发之后,她也就对赵如意详细说了一遍,以便他能顺着青瞳的思路发号施令,应该说,已经有了完善的规划是花笺放心让赵如意指挥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大苑发生阵前丢了皇帝这样的大事,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仍旧按部就班地一点点收缩了袋口,西瞻铁林军还是被包进了京都。
京都是那么大的一座城池,青瞳设置的包围圈并不是可以用眼睛看得清晰的、中间一座孤城、四面围满兵马的样子,而是次第驻扎在京都周围三百里方圆范围之内。他们形成的包围圈不是一个完整的绳套,更像许多小段小段的点和线,这些点和线会随着西瞻军的动作不断组合调整。
实际上除了电影棚里搭的布景,现实中也不会有那样的孤零零的周围什么也没有的城池,哪怕是建在沙漠中的城池,周围也必定有些辅助物,不然城里的人怎么生活?
说是一座城至少要有官道用来通商,城周围要有郡县乡镇辅助,那就一定会有农田、有树林,京都还有大小十个卫城箭楼,还有护城河梁河,河流又带来芦苇荡和湿地。
风水好的地方一定是有山有水的,京都被两个王朝选为都城所在,风水定然十分好,所以京都不远还有一条规模不小的山脉,虽然险要程度比之骁羁关差出天上地下去,但地形复杂程度却并不逊色于那般天堑。
赵如意左右应对了一段时间,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并没有出现什么错漏。然而战局情况是不断变化的,青瞳若是那么料事如神,她也不会被萧图南劫走了。她的计划看着很周到了,实际只是个大体方向而已,便是青瞳自己在,也会在大方向之下不断调整战术战略,像赵如意这般一丝不苟完全照本宣科怎么能行?何况即便同样目的的战役、同样的士兵,交给不同的将领指挥,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大苑十六卫军不知道他们的皇帝是假的,孙阔海却十分清楚最大的对手不在,迟早会有漏洞。这个沙场宿将经验丰富,他被困京都也不慌乱,利用苑军对西瞻军有勇无谋的一贯看法,装作急于从京都突围,放着坚固的城池不去依靠,反而经常派几千士兵出城找仗来打。
西瞻用他们最熟悉的战术,精骑在前突击,重甲在后扩大战果,他们经常从四个城门随便找一个方向突然冲出,只需千余士兵,就能反过来追杀大苑一个纵队七八千人。
实战经验并不丰富的十六卫军被这样的战斗力吓坏了,要不是他们知道自己人数远比铁林军多,并且援兵还在源源不断地到来,几乎要落荒而逃。赵如意心里没有底,又承担不起让敌人冲出包围的责任,和其余十六卫军将士反应一样,每每都是紧张地调动周围十倍以上的兵力,来应付铁林军这种发泄精力一般的突然冲锋。
最后已经形成习惯,不管用得着还是用不着,西瞻军每次行动,苑军都会至少出动十倍兵力堵截,这样做效果明显,在大苑西北无往不利的西瞻军,面对十几倍兵力的压制,每次都是很快就被击败,被迫退回城中。
十六卫军便觉得自己打了胜仗,欢欣鼓舞,士气大振。殊不知他们十倍兵力压制的,很多时候并不是铁林军中最具杀伤力的重甲和金鹰卫,只是普通骑兵,甚至只是战斗力最弱的辅兵。而赵如意以为滴水不漏的包围早就在往来调度的过程中出现了不少漏洞,西瞻精兵便抓住苑军东奔西跑形成的漏洞,化整为零,逐渐撤出。
四万人的队伍目标庞大,想不被发现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只有一千人,甚至只有几百人便容易多了。西瞻军在消息情报方面有苑军不能企及的优势,他们的黑鹰在天空中来去无踪,苑军根本无法发现他们,他们却能提早知道苑军的行军方向。
形成包围圈的每一支队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赵如意也知道随意调动恐怕不行,于是他便调动原本在包围圈最外围、用来做隔断、驻扎不动的士兵,让他们打完了再退回去。
这样做看似没错,就如同萧图南没有料到青瞳会用京都诱敌、青瞳没有料到萧图南会只身入敌营将她劫走一样,在赵如意的想象中,西瞻军即便突围也是整军一起突围,哪承想,敌军在人数本就劣势的情况下,竟然还冒险化整为零逐渐撤出?
这种做法大苑军根本不能复制,也难怪赵如意想也没有想过。因为突围非常考验一支队伍的凝聚力,尤其是铁林军这样深陷敌境的处境,他们要绝对服从命令,每个领队的队长都经验丰富,每个士兵都绝对有信心,才能保证突围出去之后还能再重新收拢。
一般一支队伍最多分成四股,再多的话,突围出去便收不拢了,但是铁林军每一次都可以分成十几股仍然没有问题。开始还几十人几十人地出动,实在没有什么危险,胆子便大了起来,渐渐开始几百人几百人地撤出,直至今日整整撤出了三万多人,十六卫军方面还是没有发觉。
于是,就在赵如意觉得没有一次失手的时候,其实城中兵力十成已经去了八成,复京都的大作战还未曾开始,大苑方面便失去了先机。
不过呢,战场形势便是这般瞬息万变,王庶及时发现城中虚实,苑军决定强行攻城。西瞻大部队这般悄然撤出,反倒等于帮了苑军的忙了。
霍庆阳和王庶抓紧一切时间,调度一切力量,做着攻城前的准备。
拙吉和莫向都知道形势严峻,也放弃一切取巧的心思,一心一意准备守城,为大部队争取时间。
这必是一场血战,无论哪一方,多一份准备,就能少一些伤亡。
西瞻的传信黑鹰带着信筒,从京都城头升起,直到刺破苍穹消失无踪。黑鹰如果知道这一次自己带着的,是城中六千士兵的嘱托,会不会沉重得飞不起来?
实打实毫无花哨的攻城战在第三日黎明时分展开了。
随着太阳在古老的城墙上投下第一丝亮光,苑军踩着惊天动地的鼓点声,向城下发起冲锋。城头的西瞻士兵用弓箭做着远距离拦截,京都城仿佛下了一场箭支组成的暴雨,密密麻麻的乌黑铁箭,让天空重新变回黑夜。
在苑军战士身后,弓箭的射程之外,整整两百架投石机分作两边,不断向京都城头投射石块。这些石弹都是匆匆赶制,外形粗糙,大小都有,大多数都超过了投石机要求的六斤一个,从五斤到八斤不等。
不过即便是八斤的石弹,打在京都坚固高耸的城墙上都立即化为齑粉,连个印子都留不下,京都的城墙原本就比石头更硬。倒是那些轻巧的五斤六斤石弹,有一些能抛上高高的城头。五斤石弹无法对城头工事造成破坏,但从三百步外抛进来威势已经很惊人,如果砸进人堆里,无论穿着多好的盔甲也拦不住。被投石机打中的西瞻士兵,尸体能没有完整的。
但是,京都的设计毕竟不是为了被攻破用的,作为大苑第一坚城,它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名副其实。京都外城城墙的内面,被设计成内倾斜,这种设计是专门用来对付投石机的。
五丈高、七丈厚的城墙,那倾斜几乎看不出来,更不影响坚固。可是石弹打上去,就会借着巨大的惯性滑到城角的夹墙中,而城头守军看到石弹飞来,只要贴着女墙站立,就会大大减低受伤机会。
只不过攻击和躲避不能同时进行,西瞻的弓手们为了躲避石弹,必然减缓射箭的速度,苑军用远程投石、成功压制了西瞻人的远程弓弩,让城下步兵越来越靠近城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苑军突破弓箭远距离阻拦,到达京都城下。
他们推着壕车,簇拥着云梯,向京都城下乌云般噬来,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
壕车架上城基,云梯便可以竖起,每一架云梯后面都跟着几百个人,他们抓紧一切时间向云梯上攀爬,另有几百人跟在云梯后面,随时准备代替从云梯上摔落的袍泽。
这才是真正攻城战的开始,大规模伤亡最先出现在这个时候。
攻城的人用云梯攻城,守城的滚木礌石、开水烈油都可以用上了。城头套勾一勾,就能将一架云梯和上面的几十个人都送回城下。
一时间火光、刀光、箭光同时闪亮,滚烫的开水还在地上冒着热气,到处都可以见到摇曳的火苗,苑军尸体铺满了一地,血迹从城墙到城基,哪里都有。怒吼声、惨叫声、火苗的嗞嗞声、云梯摔下来的轰鸣声、号角声、震天的战鼓声、弓弦绷紧了的吱吱声、羽箭破开空气的嗤嗤声、投石机发射的咯吱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共同绞杀着生命。
苑军对于攻城和守城都比西瞻士兵更有经验,对付各种器械的经验尤其丰富。云梯车上覆盖着厚厚的沙土,热油淋上不易燃烧,弓箭也不大容易射穿。而苑军便躲在云梯车后面,抓紧一切时间向前冲。只要云梯车一触到城基,一架架飞梯立即就势升起,直接架到了京都外城女墙之上。
片刻之间,京都城外到处都是升起的云梯,一排排举着盾牌的苑军士兵,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向着城头飞快地爬。
事实证明本国的军队再骄傲,毕竟也是同袍!这些攻城用的壕车、云梯、投石机都是十六卫军给他们粮饷的时候一并送来的,只有石弹、撞木临时制作了一些。如果没有攻城器械,单靠人力,伤亡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
“咚咚咚咚!”身后的战鼓擂得更加急了,厮杀声也更加惊天动地。
宋穆武是苑军前锋军的一个小队长,他的小队已经成功站在城基之下。就在他们的上方,中队长马滕已经跃上云梯。
宋穆武仰头等着,按照爬云梯的技巧,看到马滕爬到一半的位置,他口中大吼一声,举着一面盾牌,跳上云梯,向城头爬去。他的小队士兵紧随其后,纷纷跟上。在他身后,又有一个小队向城垣冲杀过来,准备接替他们。
在步兵来到城下的时候,远处的投石机也更加紧了进攻。远程能造成的困扰越大,近处士兵的伤亡就越小。所以一个个投石机的炮手都如同不要命一般飞快地填着石弹,发疯一般向城头投射石弹。
“看明白了吗?”拙吉在城头皱起眉头,问周围百十个西瞻士兵。
“看明白了,这东西用起来不难,只要别错了顺序,先拉机扣,扳上之后放石块,最后再推开机扣就成了。将军,我们都会用了,把我们的投石机也推上来吧!”
西瞻人手中也有十架投石机,是从大苑抢来的,但是不大会用,一直丢在库房中。拙吉知道这次守城必然是苦战,便也准备了不少石弹,将投石机也拉上城头,随时备用。
“拿出来吧!”拙吉示意。
十架大小不一的投石机被推到城头,很快地,城头也有石弹向下投射了。
西瞻人的石弹很直接,便是从皇宫里拆出来的大青砖,每一块青砖足有三十斤重。青砖又是方形的,很不利于投掷。所以城头的射程比城下苑军投石机大大不如,大半都只是微微划出一个抛物线,就直接掉到城下去了。
不过城下也集中着不少等待攻城的苑军,这些方形石弹从天而降,还是把苑军打了个鸡飞狗跳。不少人挥动盾牌去挡,却连胳膊带脑袋一起砸得稀烂。
那当然,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板砖拍过来,别说盾牌,防火墙都挡不住!
“打下面的架子!”拙吉上前,指着苑军方阵中高高竖起的木架子喝道。
这个东西叫巢车,在人堆里看不见,实际上下面是有轮子的。巢车本身毫无攻击能力,竖得高高的,但是像升降梯那般可以两两相接,越升越高。人爬在上面可以清晰观察到城头敌人的一举一动,然后传到下面中军,方便主帅了解敌情,再用旗号指挥部队作战。
在这样大规模的作战中,巢车十分必要,那就是主帅的千里眼。此刻苑军军中最高的巢车已经升得比京都城城墙还高了,在巢车上观察敌情如同俯视,可以说一清二楚。
只是巢车升得太高,上面已经十分不稳,风一吹,巢车的木架就左右飘摇,巢车上负责瞭望的士兵,已经不住口地叫喊,将城头哪个环节薄弱哪个环节突出,哪里有什么器械,哪里有多少士兵都一一报告回去。
拙吉在城垣的细孔中,发现这些木架子一转动,苑军就变换旗号,冲锋的士兵就不断做出调整,总能进攻到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他虽然没见过,叫不出巢车的名字,但这不妨碍他迅速明白巢车的作用,于是指挥投石手,先将巢车打翻。
咻——啪!沉重的青石根本无法打到那么远的距离,西瞻士兵太用力,反而拉断了一台投石机的机扣,大石掉回他们身边,摔成数段。
“大的不能及远,用碎的!”拙吉喝道。
城下人用五斤圆形石弹,可以扔过三百步外的城头,他们用三十斤的方砖,连五十步都扔不到。可见子弹也不是越重越好。
他话音一落,西瞻士兵捡起地上一块七棱八角的碎石,放在投石槽中,对准巢车猛然一推机扣。
咻——轰!一声巨响过后,这一板砖立即建功,将苑军军阵中最高的巢车拍散了。
巢车根本没有一点攻击能力,由于它高,挪动很是不便,能看到城头的那辆巢车又实在鹤立鸡群,是很好的靶子,城头的投石机很容易便招呼到了。
砰!又一辆巢车变回一堆木柴,巢车上的瞭望兵从几丈高空跌下,直接摔成薄片。
轰——砰!
轰隆!
军中旗杆一般林立的巢车纷纷损毁。
城头西瞻士兵很快看出便宜,十架投石机此起彼伏,续巢车之后,投石机、箭楼、云梯车,甚至伏在地上的壕车也成了他们攻击的目标。
硝烟不断升起,一块砖头没有砸中投石机,却打中了护卫投石机的步兵队列,血花飞溅、惨叫惊天。紧接着步兵第二队又中了一击,伤亡惨重。
城头的西瞻军有城墙保护,他们可没有,每一下都是实打实地挨上。苑军防守器械再多,面对投石机这样的巨无霸攻击,可根本没有什么能挡得住的。
霍庆阳脸颊肌肉抽动,心疼这单方面的伤亡。他吸一口气,喝道:“神弩营出动,爬上巢车,远程射击!”
命令在军中传开,片刻之后,霍庆阳收编的所有神弩先机营的弓手都出动了,他们爬上剩余的巢车,将箭支射向敌军,尽可能寻找看着像军官的目标,实在找不到的,便尽力从城垣空隙中将箭射进去——城垣孔洞后面都是西瞻的弓箭手,杀死他们能有效减低己方伤亡。
西瞻士兵有城墙保护,投石机砸不到,但他们总还要从城垣小孔中露出头来才能作战,神弩营便利用这个机会,他们不随便乱射城墙,只等到有机会才出手,几乎很少落空,一箭一个,只听巢车上弓弦响个不停,城头上惨叫声就响个不停,不断有西瞻士兵从城垣小孔后倒下去,脸上正中插着一支利箭,连相貌都不可辨认。
“苑狗!”
城头上的西瞻士兵红了眼睛,驱动投石机的士兵加快动作,板砖纷飞,向巢车砸去。
巢车距离远了射不过去,距离太近又成了目标,轰鸣声不绝于耳,木头被砸碎的咔咔声中,神弩营弓手也有了不小的伤亡。
这些精英中的精英在大苑也是宝贝,每死一个霍庆阳都要狠狠地心疼一下。
“锁定城头投石机方位!”一个神弩营的队长在巢车上大喊,“用标箭!”
随着他一声呼喝,无数尾端带着彩绸的长箭射出,带着噗噗的声音一起钉在城头的投石机上。城头使用投石机的西瞻士兵照例在弓箭密集的时候往墙边一靠,弓箭停歇的时候回来投石,可是这一次刚离开一步,转眼就见到每一架投石机都中了好几箭,粗笨的投石机被五颜六色的彩绸打扮得孔雀一般。足有一丈长的彩绸还在迎风飞舞,十分美丽。
一个西瞻兵摸不着头脑,奇道:“什么意思?难道苑军想用箭射坏投石机?”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便是射出一千支箭,一千支箭全中,也射不坏一台巨大的投石机啊!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咻——!一声极为尖锐的破空声就在耳边响起,几乎将他耳边的空气也一并抽成了真空!
轰的一声巨响,一支足有两个成年人身高的长箭砰的一声插在投石机架子上,长箭顶头分成三棱开槽,如同破竹子用的利刃,射上之后发出嘎嘎之声,又向下滑了四寸才力竭停住,将投石机的长臂劈开一道四寸长的裂缝。
再看大苑方阵中,不知何时竖起三架形状古怪的巨大弓弩,几个人正将另一只巨大的弩箭架在弦上,用脚踏着拉开弓弦,吱呀呀又对准了城头彩绸飘扬的地方。
西瞻人不识得巢车,对这个却不陌生。这是大苑神弩先机营赖以得名的扬威弩!
又一箭射来,嘎嘎声中,投石机的长臂上又添了一道巨大的豁口。这架投石机算是毁了,虽然投臂没断,但木料已经开裂,再放石头上去只能砸到他们自己。
西瞻士兵这才明白带着彩绸的长箭是用来告诉扬威弩目标在什么位置的。还剩下七架投石机能用,守在一旁的士兵手忙脚乱将带着彩绸的箭支拔下来扔到城下,但是他们除非不用投石机,不然只要使用,最多投出三枚石弹之后,就会被神弩营的标箭重新钉上,彩绸一飘荡,只要不能及时拔掉,几个呼吸之后扬威弩上巨大的箭支就上来了。
扬威弩不比投石机,射程足有两千步,隔着三里四里地都能射上城头,想用投石机摧毁扬威弩是不可能的。哪怕一斤重的小石头也不可能投到一里地以外。西瞻人只能抽空发射几枚石弹,拔几下带着彩绸的标箭,然后再尽量去摧毁巢车,左支右绌,手忙脚乱,城头攻势为之一缓。
城下的投石机这时开始发威,石弹雨点一般落下来,战鼓擂得耳膜一起震动,连喊杀声都几乎听不到了。??知道身后有战友的全力支援,云梯上的士兵爬得更有劲了,不需要任何人鼓励,他们自己就加快了攀爬的速度。京都城头,已然在望。
“南苑人玩命了。”拙吉冷冷哼了一声,“莫里,你带一千人持刀支援。敌人或许能爬上外城。”
“是!”莫里跛着左脚,走路速度却丝毫不慢,很快,一千把烁烁闪光的寒刀便在城头等着苑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