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行啊!”冯羽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弟兄们一直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在西瞻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我都没发现。”
他仔细端详着青瞳,觉得不知怎么有点眼熟,再想细看,却对上青瞳一双深渊般的眸子,青瞳面色如常,并没有生气,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冯羽对上那异常明亮的双眼,突然之间想起来了。他面色骤然大变,全身巨震,嘴里发麻,话也说不完整:“陛……陛……”
“你认得我?”青瞳有些惊奇,随即眉头一皱,制止了冯羽的下一步动作,“不要声张!你先退下!”
“是。”冯羽仍然面无人色,拉着肖平军后退,脚下竟然绊了一下。远远地还能听见肖平军奇怪的声音:“怎么了兄弟?这姑娘也不吓人啊!”
冯羽是昔日定远军成员,曾经和青瞳一起三年时光,但是青瞳当时身份特殊,毕竟还是要避讳一下,定远军共二十万人,只有很少数的高层军官才知道她的身份,见过她的士兵也不算多。冯羽还是因为是神弩先机营的成员,才远远地见过青瞳几次,三年间只有一次机会看清她的容貌,但那时青瞳还是他们的参军而已,常穿男装,气质打扮都和现在大有不同,此刻乍见之下,只觉得她眼熟,一时之间哪能想得起来?
等想起来,立刻便是一身冷汗,像任平生那样粪土王侯的人毕竟是少数,如果青瞳还是参军也罢了,可是定远军中谁人不知,昔日他们的公主、参军,如今已经是大苑高高在上的君王了?见到了哪能不担心?
冯羽和肖平军退开之后。青瞳放松心情,坐了下来,将自己来到西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任平生开始还笑嘻嘻地听着,只听了几句,脸上的笑容便隐去了,再听下去,就变成了苦笑。
青瞳眉梢眼角的焦急看得他心一直往下沉,她这样决然,这样努力,这样期盼,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为了一个敌国的男人!
“你来得正好。”青瞳根本都没有看他,兴奋地道,“可贺敦人现在分成好几个部分,我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拔密扑把阿苏勒藏在什么地方,不过我想,他既不敢让其他部落知道振业王在他手中,也不会放心放在自己部落中,必然是留在身边,放给最忠于他的人看着!分兵好!分兵最好不过,加上最近的损失,他们的每一队的人数已经不会超过五千。你带人小心跟着这些残兵,这些人突然遇到你们这些真正的草原恶魔,定然会去找拔密扑报信!跟着他们就能找到他的位置,也就能找到阿苏勒了!正好神弩先机营的弓手也在!”青瞳往远处望了望,指着冯羽问任平生,“那是弓箭队的队正吧?叫什么名字?”
“冯羽。”任平生淡淡回答。
青瞳随手叫过一个士兵,吩咐道:“你去叫弓箭队的队长过来!时间紧迫,战争计划我说给他一起听听。”
很快,冯羽便奔了回来,青瞳叫过他来,又向任平生招手,示意两人都围上来,她用手指在地上比画着,边想边说,怎么走怎么去,怎么攻怎么打,计划越来越周详。
青瞳眼中都是兴奋的光芒,却半晌也没有得到回答,她皱眉道:“任平生,你怎么不说话?”
“你让我说话?”任平生静静地开口。
“当然!”青瞳不满地看了一眼。
“那我说了。”任平生轻轻道,“我带出来的兄弟一共有五千人。”
“我知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那你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吗?”不等回答,他便自己说道,“二千二百,连一半也不到。”他轻叹,“你也许觉得这没有什么,大小上百战下来,剩下一半人已经很不错,或者这两千多饱战的精兵已经够你用,是吗?”
青瞳一怔,住了口。她心中却是这样想的,两千两百人,又有神弩先机营配合,已经可以发挥极大的战斗力了,对上一万人也可以一拼,但是任平生的面色却让她开不了口。
“你设计了一场苦战!无论胜败,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会死!他们每一个都是百战之后的精锐,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你可以让他们为了大苑而死,可以让他们为了你而死。”任平生面容平静,“可是你凭什么,让这些人,为西瞻的振业王去卖命?”
青瞳如同被惊雷击中,怔怔不能出声。
任平生简直是给了她当头一棒,他说的对,凭什么让大苑的战士,为了西瞻的振业王卖命?只因为这是她喜欢的男人?只因为她舍不得他死?那就要这些浴血苦战的将士们,为了他们的敌人而死吗?从古至今,最昏庸的君王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吧!
她渐渐想来,渐渐面如死灰。不愿放弃,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让他们战斗!这是她自己的士兵,可是此刻,她却没有了指挥他们的理由!
“陛……陛……下。”冯羽一步步走过来,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吃力,他全身都在颤抖,双手紧紧握拳,汗珠一颗颗从他脸上流了下来,“微臣觉得,陛下要让我们去战斗,我们愿……”
“你愿意卖命是吧?”任平生自嘲地笑笑,“她计划里你们弓手危险性很小,要死也不会死你们!所以你愿意。不对!叫肖平军过来问问,他大概也愿意!你们都是忠臣,都是识大体的忠臣!”他摇摇头,看着青瞳,目光中带着点深沉的悲凉。
“冯羽,你去做你的忠臣吧,我没有权利替你选择。可是你知道吗?”他声音虽然仍旧平静,眼中却闪烁着火花,“我宁愿你们都已经在这些天,为自己的国家战死了,死光了!一个也不剩了!好歹也值!”
“不是。”冯羽面色惨然,他的目光越来越激动,“微臣是想说……微臣是想说……我……我……”他猛然一指远方正在战阵中冲杀的骑兵,“陛下——请您看看他们!大苑的军队最弱的环节就是骑兵战术!但是这些人,这两千个人,却用生命掌握了骑兵战术的精髓!他们是火种!他们回到大苑,就会变成燎原的大火,把骑兵战术带给大苑的军队!步兵主守,骑兵主攻!不出五年,我们就不必再怕草原民族!大苑就有了进攻的本事!就有了主动出击的可能!我们就不用再受气,不用再担心,不用再战战兢兢!我们不怕战,也不怕死!属下跟着您去,我们神弩先机营所有的士兵都跟着您去!除了我们,大苑还有很多弓手,我们都可以死!但是这些骑兵要是都死了,我们大苑的重振骑兵的希望也就死了!陛下!求你!”冯羽扑跪在地,泪流满面,“别让这火种,熄灭在这里!”
青瞳像是被人抽取了全身的力气,她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心像被人掏出来一样,不痛,只是空!无边无际的空,不休不止的空!空得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在说着:“不去了!都不用去了!你们说的对,这些骑兵应该回去,应该成了燎原的火种!应该成了我们大苑再也不畏惧草原强盗的尖刀!”
痛得麻木了怎么还是痛!痛得无奈了怎么还是痛?
乌野好像在旁边激烈地叫着什么,她却听不到。
她要放弃他了,她要走了,回到自己的国家,继续自己的责任,打她的强敌,革新她的政治,完成她心目中强盛的大苑,让百姓能安居乐业的大苑,让四夷不敢欺负的大苑。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就要永远都留在这片草原上了!
乌野已经绝望,他正在用西瞻话大叫,他在组织他能指挥得了的所有士兵,他们都上了马,准备跟着可贺敦的残兵,向一万人的大队人马冲击。
青瞳麻木地看了看他,乌野好像骂了她什么,她却听不懂,骂就骂吧,他就要死了!她看着乌野,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实际上,青瞳觉得自己也死了。
“我们走吧!”她木木地说道。
任平生看着她的脸色,忽然微微一笑。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拍拍手跳上马,道:“冯羽,你带人开道,买卖都做完了!咱们回去吧!”
他只最后看了青瞳一眼,拨马便向队伍后面走去,那里还剩下最后几个可贺敦人还在苦苦挣扎。
“留给我吧,你带人去前面护卫!我弄一下这里的痕迹。”他对肖平军说了一句,肖平军知道他的本领,留下几个人不在话下,应了一声便带人前行。
任平生目送青瞳背影,那目光中是难得的温柔,他用很轻很轻,青瞳根本听不见的声音道:“别这副样子,我看了难受,他们不能去,我去!只要我不死,就救他出来,好不好?”
我什么都没有,只是有一点吵……
如果你感到寂寞,我带给你热闹。
为你绕一绕,没有什么大不了,却可以让你微笑!
其实我很烦恼!只是你看不到!
如果我也不开心,怕你转身就逃,爱上一个人,一定要让她相信!
这世界多么美好!
对每个人都说还好,我的心、我的情,你不需要明了,只要我对你好,这样的温柔你要不要?
我的心、我的情,你不需要明了,只要我对你好,这样的温柔你要不要?
这个几百年前饲养着大量牛羊的黄土城依河而建,方便几万只牲畜的饮水和清洗。如今虽然黄土早已风化,但是地势仍在,土城三面接地,东面却是滔滔河水。
只是大概为了怕下雨涨水,土城选择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距离河水垂直高度约有十几丈。南西两个方向都是平地,再往北走,地势却越来越高,渐次爬上高坡,变成了西瞻常见的群山地貌。
只不过此处的百十座山峰比别处都高些,河水剥去被风侵蚀的岩石,在高地上形成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峡谷。
河水带着碎石从群山中流出,开始的时候河道窄,水流还颇为湍急,随着地势慢慢降低,河床逐渐变宽,水流才渐渐和缓下来,流出几百里之外,便是青瞳最初到草原上看到的那条笼罩着烟薄雾霭的大河。
熟悉草原的人就知道,像这样高度的山能留住水汽,加上河流带来的充沛水源,山那边一定会有个丰美的大草场。
的确,山那边就是西瞻最大的附属部落——可贺敦部的草原了。
此刻可贺敦的大队人马正沿着大河疾驰,得到准确消息,最后剩余的西瞻士兵已经被困在黄土城中,这场快要把人拖疯的战斗终于要结束了!
拔密扑的亲信索柯带着数百名士兵紧跟其后,押着补给向黄土城方向行进,补给物品不单有食物和箭支,还有投石车等远距离攻击器械。
另有八个小队的人马分散戒备,虽然这里是可贺敦自己的地盘,但他们做下的事情太危险,还是要防备其他小部落或者流浪的牧民不小心撞见。
拔密扑自己领着所谓的可贺敦援军跟在最后,准备再西瞻士兵看到希望的时候,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这一次,他出动了所有安全可靠的人马!他一定要赢得干脆彻底才行!
山坡逆向上来一匹马,这是非常时期,拔密扑立即停住大军,小心戒备,吩咐从人:“去看看是什么人?”
马匹爬山,速度并不快,马上乘客露出头来,拔密扑身边一个亲兵叫道:“酋长,好像是西姆!”
其余人全都松了一口气,马上之人脸色苍白,果然是拔密扑的亲信西姆。那是最信得过的人了,绝不可能是敌人。
“西姆不是留在土城看守的吗?怎么一个人来了?难道有什么意外?”
拔密扑带马迎上去。却见西姆脑袋有些耷拉,似乎十分疲惫,随着对方爬上高坡,这边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只见西姆是一马两骑,他身后还坐着一个男子。
一个士兵笑道:“这是抓到什么重要的人,西姆要亲自带来,难道是乌野?”
话音未落,那匹马突然加速,西姆从那马上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整个人骤然裂成两半。可贺敦士兵发出惊恐的叫声,西姆马后之人突然苍鹰般脱离马背,对着拔密扑狠狠扑下。
一个兵士见状不好,骑马过来奋力抵挡,他大喝一声,挥起长刀指向天空,任平生此刻刚刚越过他头顶,内功贯注,脚尖竟然在尖刀上借了一下力,以更快的速度飞出。
被他踏过的尖刀清脆地折为两半,嗖的一声,以闪电般的速度对着拔密扑飞射过去。
这般细小暗器出乎寻常地飞到,拔密扑猛向后仰,刀尖掠过他的右侧扎到后面一个士兵的肩头,明晃晃竖在那里。
拔密扑头皮都乍起来了,这时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弓箭,射死他!”他边策马急退,边厉声大喝。
“嗖!嗖嗖!”
如同天上黑压压飞来一群蝗虫,弓箭手们手忙脚乱地张弓射去,好些人没有来得及瞄准,羽箭便脱手而出,为了对付区区一人,羽箭范围却笼罩了好大一片天空。
任平生刚刚在刀尖上借力,又猛扑过来十丈左右,此刻已在军阵正上方。他身在半空,如同飞鸟,真是再好不过的靶子了,因为弓箭手们来不及瞄准,反而使得羽箭笼罩的范围极大,他身形一顿,竟然无处可避。
任平生眼见箭支飞来,身子猛然间一沉,用更快的速度向下坠去,带起一阵狂风,如同半空中落下一块顽石。
草原士兵却比他见过的大苑士兵彪悍许多,见他坠下,少部分人惊慌躲闪,大部分士兵竟然一起将手中马刀举起,向空中狠狠戳去。
任平生堪堪落下,只见身下尖刀林立,寒光闪闪,如同地狱传说中的刀山,这要落结实了,毫无疑问会变成筛子。
高处是箭,低处是刀,刀林箭雨笼罩的范围足有二十丈方圆,当中夹着一个他无处可避。
身后传来一片惊呼,乌野领着西瞻士兵刚刚上了山坡,便看到任平生身在半空,上面是箭,下面是刀的场景。
西瞻士兵本想不顾一切冲回来,半路被这高大汉人追上。老任只说是青瞳叫他回来的,让西瞻士兵跟着他走,之后也不等乌野回答,不由分说打马便走。
乌野无奈,他心中还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昔日他和青瞳相处时间很长,对她莫名信赖,直到现在也不能相信她会如此绝情。反正他们也是要冲过去,老任也是要冲过去,他一个人本就比大队行动要快,不跟着也要跟着,于是率众跟随。
老任快,又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所以他们到来的时候,老任已经冲进去了,他们看到的刚好就是这般场景。此时他们想帮忙哪里来得及?
至此关头,任平生眼放精光,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都可以看见他肚腹深深凹了下去,紧接着,半空中发出一声霹雳般大喝。
随着大喝,最早到来的几支羽箭竟然歪歪斜斜地掉落,与此同时,他身下方圆一丈内的士兵都齐齐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马刀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便在这时,一支乌黑的长箭悄声无息地到了任平生面前,比其他羽箭的角度都低了很多,刚好在任平生身子落下,却未着地的间歇。
远处一个高瘦的男子放下长弓,嘴边已经露出微笑。虽然不懂武功,他也知道,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时候,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
他叫谈符离,是拔密扑从整个草原找出来的神箭手,当初浓雾中穿过两辆车子到达萧图南面前那一箭就是他射出的。接下来的混战中,尽管大雾只被冷风吹开一角,一瞬间又合上,他的箭却已经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准确钉在驯鹰人的咽喉,让西瞻军在之后的行军中处处陷于被动。
他对自己手中弓箭的感情,不啻于对草原大神的感觉,都是无比的信任。
突然,谈符离的眼睛眯了起来,高超的箭术给了他高超的视力。在他眼中,任平生周围的空气好像起了变化,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动作缓慢下来,但却偏偏舞蹈一般充满韵律。自己射出的那支铁箭,被他划着个舞蹈般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接住了,如同这一箭本就打算直接送进他手心一般。他甚至有暇抬起头,穿过大半个军阵,冲着谈符离温和地望了一眼。
他的双眼不再是那种逼人的精光四射,而是流转着的温水般,谈符离对上他的视线,竟有一种浸入热水般舒服的感觉,心里懒洋洋的,几乎扔掉了手中的长弓。
谈符离心中一凛,猛然打了个机灵,再看过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个人的动作哪里有一点儿缓慢?分明是快到了极点!哪里有一点阴柔,分明强到了极点!从他刚刚一声大喝到接箭落地,快得来不及眨眼,那支刚刚还属于自己的长箭,此刻却认准拔密扑,以比弓箭射出更快的速度飞了过来!
听到任平生一声大喝,一个亲兵下意思纵马踏上一步,拦在拔密扑面前,转瞬间羽箭便飞至而来,他想抬手格开,但手臂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就已经被羽箭正中额头,扑倒在地。
面前亲兵后脑突然突出一支羽箭,鲜血飚出两尺,拔密扑身材较矮,那股鲜血刚好飞到他头顶势尽,如同暴雨般淋下,将他头部整个裹上一层鲜血。
拔密扑刚刚从刀尖飞来的惊吓中恢复,立即又瘫回马上,手足发软。
任平生一箭掷出,立即矮身扑在地上,使出地堂功夫,在一条条马腿中闪转腾挪,认准拔密扑方向滚过去。
这门功夫曾经在渝州城前用过,当时他带着青瞳尚且从千军万马中冲回城内,如今只有一个人,更加运用得灵活如意。
骑兵重心高,对步将近身战斗本就不方便,何况他躲入马腹下,在马腿中穿梭,那就更加不容易取准。马匹之间都要留有余地,不可能像步兵靠得那般紧密,可贺敦的骑兵明明知道敌人就在脚下,纷纷挥刀下刺,但这敌人却异常滑溜,一眼看到,拿着兵刃扎下去时,那人却骤然窜到另一匹身下。
无数士兵一起攻击,马匹互相撞击,长嘶短叫,挥动兵刃的手臂都撞在一起,相互牵绊,施展不开,只能大呼小叫,眼看着地上一条扬起的土线,弯弯曲曲向中军飞快扑去。
当然,内功没有到铁布衫的程度,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万马踩踏之下,老任闪避再灵活也不免在衣衫上印下无数个马蹄印。
到这个时候,先前射向他的羽箭才势头落尽,纷纷从天上跌下。一片利箭入肉的扑哧声,因为射向任平生的时候他已经飞身到军队上方了,此刻羽箭落下,便将自己人伤了不少。前面是马匹碰撞嘶叫,后面是拨打羽箭的叮当声和人被箭支射中的惨叫,一片混乱声中,任平生已经离拔密扑不远了。
“下马!竖盾!”
拔密扑身前三十多个亲兵都跳下马背,将他紧紧围在中间,这一下人腿挨着马腿,密密麻麻,再无死角。
亲兵们个个全身戒备看着地下,别说任平生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便是一只老鼠,也休想从他们中间穿过。
历代都有勇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万千军中擒获重要人物的故事,但任平生真的想不出那些同行是怎么做到的。
拔密扑身边人数不超过五千,可是作为主将,他也是在五千人的最中间,无论从哪个角度进攻,直线距离也足有半里,更别说故事里那种几十万大军铺开的场景了。
半里距离,拔密扑在他眼中只有一根筷子那么高!能认准就不错了!一个人要武功高明到什么程度?才能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瞬间越过这半里距离,看准那个小人,将主将抓在手中?
反正他是做不到,他已经用尽全力,速度是不是来得及掩耳不知道,反正已经是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却只是到了拔密扑身边而已。拔密扑的亲兵不但不像故事中那般惊呆一片,反而都行动迅速,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冲过来,兵刃向外对着地面,人围成圈,将拔密扑层层护在当中。
任平生见到无机可乘,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激起一片硝烟般的黄土。
不等烟尘落地,两杆长矛就从烟尘中直直伸出。任平生手臂一挥,两杆粗壮的长矛横扫在他手臂上,竟然同时断裂。两个亲兵收势不及,一起向他冲过来。任平生顺势转手,两个铁矛头都刺入前面一人咽喉,血雾喷出老高,显然活不成了。
矛头刺出,他就着回撤的手势回肘击出,正中后一人胸口。砰的一声大响,那人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
他飞出的势头是如此猛烈,至少有三个士兵半途被他撞到,都是吭也不吭一声便软倒在地。任平生紧跟着这个人,大喝一声,双掌前推。
一股厉风扑面,掌风中还带着烈火般的温度,被他掌风所及,人人都觉得呼吸骤停,口鼻处如同燃起熊熊烈火,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撤!撤!”拔密扑慌了手脚,也顾不上跳下马来保护他的亲兵,自己一夹马腹,转身便走。
推出这样一掌之后,任平生脸色也白了一白,他深吸一口气,趁着面前暂时无人,几个纵跃便向拔密扑追了过去。如今已经身陷敌阵,他没有了退路,只能前进。
只奔出几步,醒过神来的骑兵便从旁边掩杀过来,任平生此刻半点时间也耽搁不得,无暇和众人缠斗,将身子一缩,又闪进一匹马肚子下面。
此刻他和拔密扑已经相隔不远,任平生索性连兵器也不躲,将护体内劲运到十成,直直对着拔密扑的马匹冲过去。
连连惊呼声中,好几条马腿被他生生撞断,任平生已经来到拔密扑的马下。
此刻,他离对手近在咫尺,中间只隔了一匹战马,但同时,这咫尺之遥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便从马腹下观看,四周一圈也全是闪亮的兵刃,除非他手臂有套马索那么长,可以从马腹下直接伸到拔密扑要害之上,否则等于没到。这些亲兵绝不可能给他钻出马腹制住拔密扑的时间。
以他的内力,倒是可以隔着马腹发功,将这一人一马一起击毙。但拔密扑若是死了,他也真正陷入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绝无幸理,想以拔密扑为质换出萧图南更是妄想。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任平生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大喝,挺身站起,拔密扑连人带马,被他双手托了起来。
那匹马四蹄悬空,不住踢腾,激烈地挣扎起来。马上拔密扑骤然升高,眼见四周兵将都仰首望着他,事出突然,人人脸上都是骇然之色,他急急大叫:“快刺死他!”
几十把马刀同时刺来,任平生将身一矮,迅捷无比地一蹲。这些马刀便成了对着拔密扑刺来,拔密扑双目圆睁,口中发出嗬嗬之声。
亲兵们见目标突然换人,急急收刀,队形为之一乱。
任平生便在这时双掌交叠用力,一声断喝,将手中一人一马像抛球一般送到天上。
惊呼声从各个嘴巴中交替响起,五千人无一例外,都张大嘴巴盯着自己天神般的酋长,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老任了。
只见拔密扑先是飞上高高的空中,然后微微停顿,一人一马全都大叫着向着军中砸了下去,人的两手两脚,马的四蹄,全部拼命扑腾,却哪里能阻挡坠落之势?
眼见黑影笼罩,天空中以巨大势能砸下一匹马来,人的本能发挥作用,全都不由自主地惊呼闪避。军中让出一片以老任为中心的空白。
不等马匹落地,任平生深深吸气,用了一个柔劲,手掌一搭马身,已经将下坠之势转为斜上之势。
那一人一马成了他手中的绣球,毫无招架之力,又横向划着一个高高的抛物线飞了出去。
人人惊惶闪避不迭,人马经过的路线和预备掉落的区域全是纷纷让开的身影。任平生一声长笑,脚尖点地,后发先至,竟比马匹在空中飞出的速度还快,提前到了已经空无一人的降落点。
马匹正好落入他一手圆、一手推的双掌中,随着连绵不断的惊呼声,又重新回到天上。
此刻方是千军万马全都目瞪口呆的时候,没有人能反应过来,没有人能靠近,更没有人敢阻拦。
任平生脚下飞驰,手中不停,将那一人一马竟越抛越高。到后来,躲避的人都没有了,即便老任跑到他们身边,这些士兵仍然呆呆看着天空,丝毫想不起阻拦。
怎么拦?除了他,谁也接不住。拦住他,就得看着拔密扑活活摔死!
只听长笑之声连绵不绝,一声接着一声,七八个起落之后,任平生和拔密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竟在千军万马之中用这样的方式冲了出来。
笑声不绝,不是他高兴到了这个程度,而是内功运到极致,机气已经自己形成循环,若是骤然停下,他就会被自己发出的内劲反噬。
一人一马最后从高空落下,高度已经超过了任平生能控制的范围。他笑声不停,脚下不停,手也不停,又是一掌推出,这一下将力道转了一个方向,改成斜上。
于是可贺敦士兵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酋长从铁饼变成利箭,飞速向远处射去,那个怪人用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速度追上,又是手臂一抬,马儿越飞越远,在无数目光的呆呆注视中消失在山坡另一边。
任平生并不是要带着拔密扑走,只是一人一马从高空坠下的力道他也硬接不住,只能这样不断改变方向泄力,等平安落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好远了。
“酋长,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拔密扑狠狠地瞪着他,不发一言,无数次失重让他脸色惨白,神态却越发凶狠。
“听不懂也不要紧,我要什么你应该能想到。”任平生微微一笑,“找不到他,我只好找你!”他跃上马匹,将拔密扑很热情地揽在手臂中,笑眯眯道,“我们回去,换人!”
马匹见他靠近,吓得四蹄发软,哪里敢不听,夹着尾巴乖乖地跑了回去。
再说可贺敦士兵丢了酋长,片刻才回过神来,一窝蜂追了过来,刚刚翻上山坡,就见那恶魔般的人迎头回转。
虽然他们有五千人,但是最前面看到任平生的士兵,还是齐齐后退一步,眼睛里全是惊恐之色。
“你们抓住的那个人,换你们酋长!”任平生大喝道,“我说的是谁,你们应该知道,别给我玩任何花样!”
可贺敦人面面相觑,听不懂他说什么。
“那个谁!会说人话的!”任平生的声音并不太大,却如同滚雷般带着嗡嗡的回音,直穿过大半个军阵,让远处的乌野听得清清楚楚。
“就是你,你过来!给我翻译!”
这一声人听到还不怎么,但是马匹纷纷后退,跑蹄喷鼻,惊惶不安。
乌野带兵试着动了一下,可贺敦人立即举起兵刃,双方剑拔弩张,相互瞪视。
任平生眉头一皱,一手抓着拔密扑,带马奔向乌野,酋长在他手中,可贺敦人只得给他让开一条路,让他来到那几百个西瞻士兵身边。
乌野不等他到来,就急急对拔密扑叫道:“王爷在哪里?王爷在哪里?”
“你们晚了,已经杀了!哈哈哈……哼哼哼……我一条命换个金枝玉叶的王爷!值了!”拔密扑把眼睛一翻,看着他冷笑连连。
乌野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来。
拔密扑见他这样,更是放声大笑,“哼哼哈哈哈……乌野,你有种!从哪里找到这么个人?可是你又能如何?我刚刚已经叫人传信,将他杀了!我命人将他身上的肉,像片羊肉那样一片片削下来,你要是现在放了我,我传信让他们住手,说不定还来得及给萧家小儿留下半边身子!哼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任平生突然跟着拔密扑一起冷笑起来,拔密扑笑了几声,就被身边这怪异的配音弄得笑不下去了。
他一停下,任平生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干干脆脆,绝不拖延。
“你笑什么?”拔密扑怒道。
“哈哈哈哈!”任平生冲着他耳朵大笑四声,然后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