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云焕和湘湘停了手,在哲哲身边躺好。殿外隐约的呜咽声此起彼伏,和哲哲如泣如诉的笛声缠在一处。云焕静静地听着,忽然不知道从心里的哪个角落涌出一种陌生的伤感的情绪。他听了一会儿,扯扯哲哲的衣襟:“师傅别吹了,我心里听着难过。”
哲哲看看另一边已经张着大嘴打着呼噜的湘湘,和云焕相视一笑,收起了笛子。云焕问道:“师傅,你也是在为真钵的死而伤心么?”
哲哲摇头:“对于沧流水郡人来说,死在战场上是无上光荣,我并不为英雄悲伤。”云焕又问:“那为什么你吹那曲子,好像在哭似的,而且一直在说,黑暗的日子一眼看不到头?”
哲哲满面惊愕的盯住云焕,半晌才重复道:“黑暗的日子一眼看不到头?原来……原来……”他苦笑着,从怀里掏出笛子递给云焕:“我十三年前第一次听到这曲子,学了两年,吹了十年,从来就没有体味到那个吹笛人心里原来是这般想法。算了,你才是和他有缘,这笛子还是给了你吧。”
云焕诧异的接过笛子,仔细打量,只见这笛子锃锃发亮,显见被主人经久摩挲。哲哲看着云焕,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早点睡吧。这几天我要抓紧时间教你新东西——下次出征也就是十天内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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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第五天,又传来泽之国鸟灵人领兵骚扰边境的消息。郡王大怒,即刻点兵五万,誓要把泽之国踏成平地。
云焕听到这个消息,冲到红铃的大殿里:“干娘,我想去给真钵报仇。”
红铃瞪大了眼:“你?”
云焕点头:“干娘,我已经十二了,真钵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在战场上杀敌了。我昨天和哲哲师傅习武,师傅还夸我比真钵当年还厉害呢。”
小珠儿伏在红铃耳边小声说道:“让云焕去吧,要让他成为世子,首先得让他成为勇士。”
红铃犹豫良久,对小珠儿说:“鲁哈这次也去吗?”小珠儿点点头。红铃道:“你去叫鲁哈和哲哲马上到我这里来。”
没过一会儿,鲁哈和哲哲一前一后进了殿子。
待两人行过礼后,红铃问道:“哲哲,你是云焕的师傅,你跟我说实话,云焕现在能去杀敌吗?”
哲哲郎声道:“红铃,云焕虽然年纪还小,骑术剑术和箭术都已是一流,是未来沧流水郡的勇士。让他去吧,去多砍几个敌人的头颅。”
听哲哲这么一说,红铃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泽之国和沧流水郡这一战,我让云焕去。不过,你们俩一个是沧流水郡人第一勇士,一个是天祝人第一勇士,今天我把我唯一的儿子云焕托付给你们,你们要向我保证,云焕生龙活虎的跟你们一起走出这个殿子,也会生龙活虎的跟你们一起回到这殿子里来。”
鲁哈和哲哲异口同声道:“红铃放心,就是我们死上一千一万次,也不会让云焕掉一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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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披挂整齐,坐在马上正耐心等待着巫师结束战前祈安的仪式。巫朗精神抖擞的策马站在他身边。
“郡王。”
郡王循声望去。红铃带着一名装束整齐的少年朝这边奔来。
“郡王,带上云焕吧。”
郡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红铃身边的少年——除了稍稍卷曲的头发、高耸的鼻梁和高大的骨架,他并不像沧流水郡人,尤其是那双眼睛——郡王又一次想起那女子柔媚的凤眼——可是,在那最后一刻从那双眼眸里迸发出的强烈的愤恨和幽怨,让他现在想起来还遍体生寒。
郡王不由打了个哆嗦:“云焕?”
红铃拉住郡王坐骑的辔头:“他也要去为真钵报仇。”天祝族人在郡王身后齐声大喊:“为真钵报仇。”
郡王压低声音对红铃道:“我知道你是想让云焕当世子。可这一战非同小可,他还是第一次……”
巫朗听得分明,提高声调对全军道:“郡王,让云焕去吧。如果云焕去,郡王的孩子们这次就都一齐上场杀敌了。那么这次哪个皇子砍下泽之国王的头颅,为真钵报了仇,为沧流水郡立了功,哪个就是我们沧流水郡的世子。”
沧流水郡人最崇敬英雄,听巫朗这么说,个个雀跃,喊道:“勇士,我们要勇士做我们的世子。“
红铃瞪着巫朗,刚要破口大骂,云焕挣开她的手,跳上身边一匹马去,对郡王道:“父汗,让我去,让我去砍下泽之国国王的头来。”天祝人大声应和:“云焕,我们的云焕。”
郡王凝视云焕半晌,终于开口:“好,让泽之国人看看,我们沧流水郡的孩子都能杀他们的国王。”朝自己的千军万马挥挥手,郎声道:“出发。”
云焕从马上低头眉开眼笑望着红铃。逆着阳光,他的脸被阴影衬出几分决绝与坚毅。红铃噙着眼泪看着儿子的剪影,在心里说道:“去吧,让大家看看,我的小鹰能飞多高,能飞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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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沧流水郡与泽之国交锋。
沧流水郡的骑兵们排开一字,等待着郡王的呼令。泽之国的鸟灵弓箭手们射来的箭矢如雨点般落在不远的前方。对面,泽之国的骑兵们互相敲击着手上的枪戟,恣意叫骂着。沧流水郡的骑兵们沉默着,静静的听着郡王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战马们开始长嘶,不耐烦的跺着脚下的大地。郡王站在最前面魁梧的背影,和他胯下的高头黑马纹丝不动,仿佛化成沧流水郡雪原上一块巨石。
哲哲侧头看看一旁的云焕,用剑背拍拍他绷紧的后背:“怕不怕?”
云焕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不怕。沧流水郡人不知道什么是怕,害怕就不能成为勇士。”
“云焕,泽之国人有两个勇士,皮厚身坚,力大无穷。一个被真钵扎在槊下和真钵同归于尽,另外一个,“哲哲指着泽之国人中的一点:“就在那里。”
云焕眉梢一跳,盯着那模糊的一点,咬紧嘴唇。哲哲道:“云焕,即使你技艺再高,恐怕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听师傅的,不要让那人靠近你。“云焕皱着眉头并不答话。
“如果知道杀人的技巧,兔子也能蹬死一只鹰。你如果想杀他,用你的箭。”哲哲低声道。
云焕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边的人忽然骚动起来。站在前方的郡王已经举起了他的狼头杖。
“就要开始了。”哲哲望着前方。沧流水郡的号角就在这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