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多人生当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登台表演无疑是一场噩梦。
那年,全国都是消毒药水和酸醋的味道,尔淳小学的老师们组织学校各班文艺骨干到医院的家属区进行慰问演出,许多多的妈妈是好不容易从老师那里磨来了个机会,上台前拼命告诉她要注意放松心情和舞伴好好配合。
结果竟然因为原先定好的舞伴临时有事而被列在了替补人员里,拼命练习居然要无疾而终,许妈妈始终咽不下这口闷气,凭什么别人家的小孩个个都出众,她的小孩就整天闷不吭声像霜打的茄子?!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许多多对参加文娱活场更加没有兴致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许妈妈在表演那天从台下的观众席上为许多多拉来了一位临时舞伴,她当时只问了小男孩一句话,你会跳国际吗?小男孩愣愣地看着她,不置可否。许妈妈心一横,豁出去了,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有总比没有强,先不打击多多的积极性再说。
许多多发现妈妈不知打哪来寻来的舞伴居然比自己矮、比自己胖,当即就嘟起了粉嫩的小嘴。赌气不和他彩排。
与其说精彩的表演让你难以忘怀,不如说其实是第十一个节目的那一对小舞伴吸引了你的目光。梳着公主髻的小女孩眼睛大而明亮,像暗夜里灼灼发亮的黑珍珠,她作自我介绍时表情严肃得如同在作思想汇报,在众多小花苞一样迎着朝阳的稚嫩笑靥中突兀异常。在对面握着她的手的男孩子却是兴奋多于紧张,完全一副把这当成了游乐场的开心模样。小男孩顶一头自然黄的短发,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虎牙的牙齿,深色西装即使是临时量身定做的,但穿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显得紧绷。从音乐开始到谢幕,小男孩的眉头皱起来后就没舒展过,原因无非是因为女孩的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踩上了他光亮的皮鞋,次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容小觑。大概也就八九次的样子吧!
但是最值得你注意的还是那个明显的不和谐——女孩子秀气可爱,男孩子胖得圆乎,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笨企鹅和一根火柴棍学跳舞。她嘟着嘴巴一脸不开心,合不上拍子又踩了他的脚,对于她的第一次登台亮相来说,这未免太受打击了。
好在这场舞蹈整体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有人带头鼓掌,其他的观众也就不吝啬拍响他金贵的双手。本以为能“笑”到最后,但是却在演出的关键时刻踩了搭档的脚,不雅观地摔在台上。穿着小皮鞋的小男孩快速拉起她的手扶她起来,坚持要她跳到最后。
匆匆谢幕,跑到后台的椅子上小声地哭。从一旁递过来的小手帕替自己擦干了眼泪,透过眼前一片模糊,看到老师拍着男孩的头说:“晓程真是小男子汉。”心底暗暗地想,他才不是男子汉呢,他不过是鱼目混珠,没有金钢钻还要揽瓷器活。然后,老师还和自己说了些话,但是像这样太过遥远的事情根本无从回忆。
老师一走,许多多气得直想哭,她正是树立审美观念的时候,六岁的小公主,突然遭遇到一头笨熊,这叫她怎么不恼火?
小男孩倒似能体谅她的心情,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我们不都表演完了吗?”
“谁说没事?就是表演完了才有事……一想到……我……你……”她抽抽答答地哭起来。
“我和你怎么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尚显稚气的童声嚷嚷着,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充愣装傻。
两人沉默了一意儿。
小男孩不顾许多多的反对和抵死挣扎,硬拖着她去了肯德基里面的儿童乐园。
乐园设置得很精致,空间虽有点窄,但也足够令许多的小朋友心动了。里面有一座滑梯,滑梯上装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玩具,像望远镜,方向盘等小玩意儿。
不过这会儿,许多多看到这些可开心不起来,她的眼珠四周红肿,刚才过度用手擦拭眼泪落下的痕迹。
“喂。”小男孩泰然立在她的面前,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想努力弥补些什么。
他想了想,对小女孩说:“这样吧,你跟我来,你可以到里面随便玩多久,我保证没有人赶你出去。”
“真的?”她抬起头,惊喜地望着他,他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的光芒,虽然只是一瞬间。
“真的,骗你是小狗,但是你必须不哭了。”
原来是想靠这个来收买人心!许多多又愤怒了。她的愤怒有着太多小公主的娇蛮,任性以及自命不凡。
“谁要接受你的自以为是?我才不喜欢玩滑梯,幼稚!!”她对着小男孩的耳朵愤愤地大喊。
当她出够了恶气用一声“哼”作结束语时,小男孩一脸阴郁地缓缓挪开了步子。
她后悔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错,于是进一步把这份委屈转化成对小男孩的愤怒。
可是还不到半刻钟,他又回来了。
小男孩猛然从脖子上取出一个东西,递给她说:
“给,你别气得哭了。这个给你,我妈妈特意为我定制的。”许多多接过一看,那是一个照片项链。她扬起手,往地上一摔,哭声更大。
他更加的局促不安不知所措了,看着她红彤彤如水蜜桃一般的脸蛋,上面还挂着泪珠。
叭——
一声清脆的嘴巴碰击脸蛋时发出的声响,哭声戛然而止。
阳光打在项链坠子上,反射出细小而绚烂的光,周围嘈杂的一切仿佛都淡去了容貌,消逝了声音。
许多多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抬起小手一摸脸。
呀!黏黏的都是口水!
“哇——”她放声大哭起来。
小男孩调匀了气息,抓住她的手腕,安抚的话语不同凡响:
“你哭什么哭!大不了本少爷从今天开始就收了你,这个项链就是证物。”
咔嚓咔嚓!
有什么东西在阳光里破碎断裂,能清晰地看到空气里震荡的灰尘。
许多多大梦初醒般推开他的手,飞快地跑了出去,他的狂言乱语,仿佛地狱里的撒旦,似梦魇一般缠绕在她的耳边,她只能拼命地奔跑,来驱散他的声音。
“我——叫……你……切——莫——藏——起——”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但是常常会在梦中被那个声音吓得惊醒。
为此,漂亮的舞鞋“光荣”地退出了许多多舞蹈业的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