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坡看她脸上浮出一层暗淡的光彩,厚厚的脂胭气也掩饰不住即将凋零的生命之气,她偏过头,不忍心看她辛苦,苏北坡善意地回答她:“你放心,我会过来的。”顾丽锦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她把那条翡翠项链递给苏北坡,一定叫她收下,苏北坡见她脸上坚持的神色,不明所以,顾丽锦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她说:“这项链跟你有渊源,你收下,终有一天会知道的。”苏北坡再也无法推辞,这串珠子闪动着诡异的光芒,象是昭示着一个命运的结,她鬼使神差接过翡翠项链,拢在手里,冰凉的珠子一粒粒贴在掌心,象一颗颗坚硬的冰粒。翠绿的珠子躺在苏北坡手掌里,隐隐约约有一股暗暗的幽静的气息在浮动。
张嫂上楼来提醒顾丽锦吃药,顾丽锦露出疲惫的神情,苏北坡跟顾丽锦告别,下楼来到一楼大厅里,成遥森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看见苏北坡从楼梯上下来,他站起身,带着苏北坡来到书房。
成冕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见苏北坡,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只一味地让苏北坡坐,连声叫张嫂倒茶。成遥森退至客厅看电视。苏北坡自小离开成冕,对于他的生活习惯十分陌生,她面对他的时候心生恐惧与陌生之感。
成冕喝着茶,抽着烟,一张脸淹没在淡淡的白雾里,只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叫她有空常回来看看,父女两个坐着,看着倒象是外人。苏北坡见成冕一脸和气的笑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看时间也不早了,便起身告辞。成冕也不多留,只叫成遥森开车送她。
车子开进桂园小区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
苏北坡独自走上二楼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而孤寂,成遥森觉得心酸,他在楼下给苏北坡打了个电话。苏北坡拿着电话从二楼的栏杆望下去,成遥森站在浓密的树阴里,影子被暗黄色的灯光投射在地上,看起来安静而孤独。
“我希望你能搬到折榆街53号来住。”成遥森说。
苏北坡的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想,他讲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迟疑着不敢回答,成遥森突然就脸红了,他觉得自己没把话讲清楚,他也能明白她的心事,于是他接着说:“你常来家里走走,跟爸妈熟悉了就搬回来住,这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他停了一下,心底涌出复杂的情绪,他低声的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也是他们的孩子。”
苏北坡沉默地望着他,心底一时百味莫辩,她想起了遥长的过往,想起了跟苏春丽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了幼年时候见过的成冕与顾丽锦,她对他们有熟悉的亲切感,但对他们也有怨恨,她的心里还有许多结没解开,短时间之内并没有搬过去住的打算。她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两人拿着电话沉默着,隔着昏黄的灯光,隔着层层叠叠的花草树木,遥遥相望,时光仿佛倒流,两人依然是校园里一派天真的模样。昏黄的路灯下,一阵自行车铃声打破了此刻的静谧,成遥森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站在树荫里,在电话里“哎哟”了一声,就蹲下了。苏北坡在电话里喂喂喂地叫着,她焦急地往楼下花园里张望着,淹没在阴影里的成遥森悄无声息。苏北坡的高跟鞋的声音,叮叮当当地从二楼传来,一直到成遥森的面前才停住。
苏北坡急忙问他:“怎么了?”
成遥森在阴影里回答:“被虫子咬了一口,突然间就肿么大了。”苏北坡往成遥森的腿上看去,果然有母指大小一块脓肿,在路灯的照耀下亮晶晶地闪着光。
往事突然就这么没由来的,“呼”的一下,扑到了苏北坡的面前。
也是这么安静的夜晚,校园里大片的树林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宁静。苏北坡蹦蹦跳跳在前头跑着,突然就听到成遥森“哎哟”一声,苏北坡跑回去看时,他的腿上已经肿了一大块,他捂着腿说:“是蜈蚣,挺大的一条。”顺着成遥森手指的方向,苏北坡看见一只血肉模糊的蜈蚣。也是年青,不明白后果的轻重,苏北坡突然就哭了,她抱住他:“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成遥森紧紧抱住她的双肩大笑,“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苏北坡听见他这话,这才把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两人相拥着大笑,笑声回荡在安静的树林里,回荡在安静的夜空中。仿佛前路等着他们的,就象平常人一样的顺理成章的一生一世。
某种熟悉的气息重新回到两人中间,令成遥森无限感慨,他没能控制住自己,他大步上前,把苏北坡紧紧抱在怀里。
苏北坡挣扎了一下,她说:“不,不是这样。”成遥森把她抱得更紧,长满胡子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皮肤上传来温暖的酥麻的感觉。苏北坡十分紧张,手心捏出了汗,她的脊梁僵硬而孤独。
她迟疑着,怔忡在他的怀抱里。
长长的一声叹息,带着不甘与寂寞,成遥森把苏北坡抱得更紧了,他说:“我不该放你走,我应该紧紧拉住你,就算你觉得我是无赖,就算你觉得我不可理喻,我也不应该放你走。这样,我就不会后悔。”他想起了李明珠和顾丽锦,李明珠走了,他的世界塌陷了一块,顾丽锦也风雨飘摇,他只觉得整个世界摇摇欲坠,现在,只留下苏北坡这一角,在世事的颠簸里,忽隐忽现。他觉得自己不能放手,不能放任熟悉的这一角也随风而逝。他的声音非常非常低,低到几乎听不见。苏北坡听到他这一番话,十分震惊,她的手心里涌出细密的汗珠,汗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密到她几乎以为夏天已经到了。她的声音暗哑,她想说,不,不应该是这样,我们已经不是这种关系了,但是,在她的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自己,其实你一直就没忘记他,一直就不曾忘记过他。成遥森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带着颤抖的温度,他深深地亲了下去。
苏北坡伸出双手推了推他,他却象一块巨石而坚硬的石头,纹丝不动。她再次伸出手推开他,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他轻轻一声叹息:“不要闹。就让我们静静地享受这一刻安静的时光。”苏北坡怔忡在他的怀里。
北纬极站在浓密的树荫底下,眼神里带着毒蛇噬咬的光芒,他的心底仇恨与忌妒强烈地交织着,双手紧握着,紧紧地绞着,直到绞得指甲发白。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向着成遥森挥拳。
成遥森的嘴角流下一滴鲜血。
北纬极一只手紧紧拉着苏北坡,一只手再次向成遥森挥去。成遥森挡住了北纬极的拳头,他苦笑着说:“好象我们有一半的时候,都是这样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