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潜水的大兵似乎发现了什么,都向冰河中间潜去,我忙跟着摸了过去。忽地,我的心弦一颤,呛了一口冰水,天,我看到了什么?冰河之下居然沉了一架飞机!是的,那是一架折翼的侦察机,冰水澄澈,我依稀看到上面的字母是“R.A.F.B.E.8”,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英国的飞行员常开的侦察机,我猛然想起伊藤龙一讲的那个夺宝事件,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月光渗透入水,水面月影跳动,在水下看来有些迷离。几个大兵绕着侦察机游走,试图将舱门打开,然而水中压力太大,根本打不开。因为这架侦察机是没有机舱玻璃的,里面到底有什么,我们根本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那些大兵的脸上有了某种可怕的期许,我知道他们的想法,这架飞机上可能装有大量的财宝!
往岸边游的时候,我回头去看那架折翼的飞机,它当年也曾呼啸在云天吧?现在却像条死鱼一样僵卧水底,不见天日,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上了岸,那些大兵早已脱光了,颤着身子在河畔的泥地上挖掘着什么。不一会儿,他们挖出了几团用塑料袋密封的东西,敞开了,里面叠了厚厚的羊皮袄和几扎二锅头,那些羊皮袄沾着浓烈的血腥味,想来是从可可族那些无头尸身上剥下的。
我和张乐平也分得了几件,我们顾不得上面的血腥味,连忙换上了。那个张团长忽然将挖出的一桶汽油提了过来,又将一瓶二锅头往我们这边一抛,说:“你们是飞行员不错吧?”
我接了二锅头,喝了一口,送到张乐平手中,看向张团长,不知他要干什么。
“那架大家伙是谁开的?这桶汽油带过去!把大家伙开过来!”张团长对两个大兵使个眼色,两个大兵一边擦枪换子弹,一边走过来。
我看张乐平一眼,他的嘴唇已经紫得像茄子,浑身打着摆子,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落下病根,便说:“他是开大家伙的。”
两个大兵提着那桶汽油,押着张乐平就走。张团长又去吩咐几个大兵几句,那些大兵又脱得精光,在身上狠狠抹了一通烈酒,直到浑身的皮肤都泛了红色,他们在臂弯上套了一圈麻绳,麻绳的一头固定在岸边深深插进土里的洛阳铲上,又下了冰河。
“你也给老子下去,你的水性很不错!”张团长对我喝道,“把那些石棺材和飞机给我套牢了!”
我忙脱下羊皮袄,张团长嘎嘎大笑着,张口将二锅头喷在了我的身上。我揉搓了一会儿,拖着一根麻绳潜下水去,冰冷的水立时令我的心抽紧了。
那架侦察机的机头、机翼、机尾和机腹上都被捆上了粗壮的麻绳,那些石棺材也被捆了。再次回到岸上,已经是黎明时分,天光散淡,冰湖上起了一层青色的烟霭,带着薄薄的凄凉。张团长让大兵将十几匹马套在了一起,又将那些错综的麻绳拴在了马背上。十几口石棺被陆续从冰河中拖了上来,那些大兵掀开石棺,这次聪明了,人不下去,而是用洛阳铲将黄金、珍珠、碎银铲了出来。
一个大兵将拴着侦察机的几捆麻绳拖曳到轰炸机上,张乐平在两个大兵的押解下,发动了轰炸机,笨拙的轰炸机轰隆隆地在地上前进着,随着张团长的一声令下,那些大兵拿马鞭发力抽打马屁股,马嘶阵阵,和轰炸机向着一个方向用力。冰河近岸沸腾了一般,泛起一股腥臭的泥水。
那架多灾多难的侦察机渐渐浮现,向河岸爬过来,机尾高耸,像是一条鲨鱼,两边是低沉地咆哮着的冰水。张团长和那些大兵围了上去,一个大兵挥着一把铁锤就要砸机舱门。
我忙叫道:“我来打开它!”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一架折翼的侦察机再遭破坏。
我在舱门上捣鼓了几下,然而舱门却纹丝不动,看来是反锁了。难道里面有人?我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似乎看到一具骷髅正从舱门后冷冷地看着我。刚才那个大兵鼻子里哼了一声,抡起铁锤就砸了下去,“哐当”一声,舱门深深凹陷下去,然而还是没有敲开,大兵火了,退后几步,在手心吐口唾沫,冲上前又是一锤子。
“哐——”舱门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股臭烘烘的水流了出来。那个大兵又砸了几下,将口子砸大后,探头探脑地看了进去。
“啊!”他忽而尖叫一声,眼中都是恐怖。
我透过舱门大口子看进去,驾驶座上赫然坐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被飞行服裹着的尸骨!它握着操控杆的手骨白森森的,像是穿山甲的爪子。
“你他妈给我上去!”张团长伸脚狠狠踢了一下那个狼狈的大兵。大兵踉跄着跌进了座机舱,他在里面摸索了几下,又尖叫了起来,这一次却是无比的兴奋:“团长,金条!金条!金条!”
张团长和几个大兵按捺不住,都攀上座机舱,副驾驶座上,摆着一只锈蚀的箱子,那个大兵已经撬开了锁,里面黄澄澄的都是金条!那些大兵疯叫着,将一些没用的东西往舱外扔,甚至几桶密封的汽油也滚了出来。
一只巴掌大的铜盒子摔在了我的脚边,盒子上没有上锁,铜锈斑驳,一张黄乎乎的纸张露了出来。我蹲下身子,将那张黄纸展开了,黄纸毛糙糙的,上面还有几个孔,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这是一张人皮!
人皮上用红墨水密密麻麻写满了潦草的英文字,我对英文已经不陌生,背倚着侦察机,颤着身子看了起来,一个诡异的事件在字里行间渐渐浮现:
我叫杰森?艾塞克,空军第六兵团第十七号侦察机机长,我手按十字架发誓,我饿着肚子写下的一切都是发生过的真相!这真相或许有一天将被人揭示,也或许会永沉江河,但我必须沾着我的鲜血,用钢笔写下来!主啊,请宽恕我吧!
1916年7月4日,我们第六军团的三架侦察机正在印度上空巡视,忽然接到了上面的紧急命令,让我们奔赴喜马拉雅山,协助英国商人运出一笔财宝!我们根据上面提供的经纬度,连夜抵达了这片荒芜的雪域!
原来,这里冰河之下有一座古墓,陪葬品可观,据说当年沉在这里的财宝都是一马车一马车的,直连到天的尽头!英国商人和政府达成协议,一起挖掘这笔宝藏,五五分成。然而,日本人也早已盯上了这笔宝藏。我们抵达时,我方的军队已经和日本军队火拼了几场,死伤百余人!双方都占着一片水域,每天夜里都有很多人潜入水中,打着防水灯,寻找沉在水下的棺椁。一些大兵在水下发生了交战,尸骨第二天才浮上来,被某些不可知的鱼类啃得千疮百孔。英国大兵陆续寻到了一些与泥沙俱下的石棺,里面果然有很多金疙瘩、银疙瘩,甚至一些明黄色的稀缺珍珠。
英国商人将那些用大兵的命换来的宝贝都运上了飞机,我们三个飞行员每天都枕着这些宝藏进入梦境,然而每每又从噩梦中惊醒——那些宝贝都是染着鲜血的啊!
我们的食物渐渐绝了,一些大兵开始猎杀水中一种奇特的鱼,这种鱼遍体蓝鳞,腮边有角状的东西,尤其可怕的是,它们的瞳孔蓝得诡异,我们都叫它“蓝瞳鱼”。对岸的日本人开始时还占着附近的一个雪村,打劫粮食,但雪村的人一夜之间忽然消失了,食物也不见了,他们可能是躲到了某个隐蔽的地方了。日本人后来也只得吃蓝瞳鱼,河岸边到处都是鱼鳞和鱼刺,在日光和月光下像磷火一样闪烁。
我由于是飞行员,而且是这次出击任务的小组组长,享受特殊的待遇,每天都有一罐牛肉,不用多吃那些腥酸的鱼肉。我抵达冰湖的第八天,也就是我们开始吃蓝瞳鱼的第三天,发生了可怕的雪崩,大雪覆盖了大半个冰湖,那些常来河边喝水的野物不见了踪影,蓝瞳鱼也藏进了冰雪之中。我方的商人和大兵在雪洞里将储存的蓝瞳鱼吃光了,不得不去雪林子里打野物,然而接连三天,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不是饿死在路上被野物啃光了骨头,就是被日本人袭击了,剥了皮吃掉!
这一天晚上,英国商人和仅存的几十个大兵达成了一个可怕的协议:将几个冻死的自己人吃掉,然后趁夜去古墓中盗出财宝返回!我亲眼看到,一个屠夫出家的大兵将那几个冻死的大兵剥光了,掏出了冷冰冰的五脏,用砍刀分了尸,放到篝火上烤,满雪洞的肉香虽诱惑,然而大半的人都呕吐了。
我和另外两架侦察机的飞行员没有参与盗墓,而是守着雪洞外停着的侦察机,等待他们带回财宝,我们准备赶忙运回去。那晚刮着风雪,没有月亮,连白雪也耀不出一点光芒,真是伸手难见五指。夜半时分,我们远远听到冰河那边响了几声枪响,约莫隔了半个时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我们这边靠近了。
我们忙上了机,打开机前灯,随时准备启动。十几个英国大兵踉跄着步子跑了过来,大叫着:“雪崩了,雪崩了!没得吃了,没得吃了!没得人肉吃了!”言语错乱,显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我打开座机舱,问:“那些商人呢?”
“死了!都死了!都被大雪埋了!”那些大兵目光呆滞,一边说一边奔向雪洞中的篝火。他们一靠近篝火,又开始叫起来:“死了,死了,没得人肉吃了!”我和另两个飞行员看在眼中,惊诧不已。他们难道是疯了?
到了后半夜,又是一阵慌张的脚步声靠向雪洞,却是几个衣衫狼狈的英国商人,有的甚至光着身子在跑。一个飞行员从座机舱探出头来,问:“不是雪崩了吗?你们还活着?”他这话问得很不像话,但把我们心中的疑惑和恐怖都勾出来了。
那几个英国商人大叫道:“是啊,雪崩了!那些大兵全死光了!一个都不剩啊!没得吃了,没得人肉吃了!”他们像被鬼附身了一样,在雪地上乱跑。
我倒抽一口冷气,那些大兵明明就在雪洞中啊,难道他们都疯了?神经错乱了?他们究竟在盗墓时遭遇了什么?那几个商人闯进了雪洞,看到那些大兵,都尖叫起来,向来路狂奔,叫道:“鬼啊,鬼啊!”那些大兵也像见了鬼一样,奔出雪洞,向冰河跑去。
“组长,我们的兵都怎么了?邪乎!”一个飞行员通过对讲机说。
“跟上去!”我咬一咬牙,启动发动机,侦察机滑翔一段雪途,呼啸升空。滑翔途中,那些大兵和商人双手抱着头,试图躲避机灯的光芒,发出恐怖的尖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听着后背心都凉了。
飞机升空,我让另两个飞行员关掉机前灯,唯恐刺激了那些大兵和商人的神经。我们在空中跟着他们到了冰河畔,一颗启明星正从东方升起,星光落在幽蓝的湖面上,河畔那些鱼鳞和鱼刺如火一样在舞动,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然后,令我们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那些大兵和商人到了河畔,没有停止狂乱的奔跑,竟向河中跃去,他们扑腾着游向了河心,便不再挣扎,非常享受死亡似的高声大叫着沉了下去,那场面恐怖得很。我们忙打开机前灯,灯光下,是一张张扭曲的脸,然而每张脸上都有笑容,我隐约听到他们在笑,在叫:“好饱啊!”“这么多鱼肉!”“财宝啊,这么多财宝啊!”言语错乱,近乎疯癫。
对岸的日本人放起了枪,他们远远看到侦察机出动了,以为我们要偷袭,所以拿枪声预警。我们忙将飞机开回去,在雪洞上空不住地徘徊着,不知是该回印度,还是待命在这里,等待援军。黎明终于来了,我在飞机上将最后一罐牛肉吃了,下令往回飞。
这时,飞行员皮特忽而在对讲机里叫了起来:“组长,敌机来了!满天的敌机!快,快迫降,我们投降吧!”他的声音惊惶中带着恍惚,呓语一般。
另一个飞行员约翰的飞机也跟醉酒的大鸟似的在天幕上来回圈着,在对讲机里小声嘀咕着:“水下有宝藏,很多很多的宝藏啊,组长!我们去把宝藏淘上来!”
我心中一紧,难道他们两人也感染了某种不可知的癫疯?我忙下令道:“迫降,别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