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春季快接近尾声的时候,西楼的伤势大体已经恢复。只是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身子尚且有些虚。
西楼在落莺谷的小山坡上,迎风而立。面色仍有病态的苍白,脸上仿佛有几分透明。经过这一番折腾,身子更是瘦了一圈,显得整个人愈发羸弱。
莫无恒站在她身后,看到她满足的看着远方,面带一丝笑意。
“近段时间极少见你笑了,今日心情很好么?”他轻声问。
春风拂过,扬起墨似的黑发。她的脸在飞舞的发丝间,显出一缕茫然的神色,目光如同看进了虚空,“没什么心情好不好的,就是觉得这个地方很好,能让我看到很远的地方。你知道么,那些园林景致看了几十年,再怎样的精致,也腻味得很。”
“几十年……”莫无恒笑了起来,“你真有意思。”
西楼一顿,又笑言,“是十几年。”
“你能有喜欢的地方最好,至少能说明你心里并非只有复仇一念。你想过没有,你的复仇一旦成功,恐怕天下难有你的容身之地。”他淡淡道。
“无所谓,若能成功,我不计较代价。”她回答。
莫无恒的眼神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何苦。仇是要报,但是我不希望你真拿自己的一切去拼,这样真的值得么?”
西楼转过身,仔细看着他,“无恒,类似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你说过多少遍?”
他微愣。
“难道你就没有发现,无论你怎么样说,说多少遍,对我而言都没有丝毫的作用?既然毫无作用,为什么还要一直说?我很费解。”
他转过头,看向远方绵延的群山。
她轻声说,“我一直以为你不是这样啰嗦的人,因为你的个性并不是一个过于关心别人的人。是你变了,还是我的感觉有错?又或者……”
“风大了,进屋吧。”他不顾西楼的凝视,淡淡打断。
他一直送她到了房间,在离开房间的前一刻,西楼叫住他,“无恒,我想有件事情我们应该要谈谈。”
他停住脚步,“很重要么,如果不重要的话你还是好好休息。”
西楼这次却很坚决,“很重要。”
莫无恒微微叹了口气,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
西楼坐好后,抬眼看了看他,“谢谢你。”
他一惊,目光投向她带着不解。
西楼平静道:“谢谢你救我,也谢谢你关心我。我们原本只是有约定,只是纯粹的合作关系。除了那个目标外,我从不曾理会过你任何事,可是你却帮了我许多。我都看得清楚,即使你从不说。我想这个时候有些事情应该坦诚,即使我对于别的事一直都漠不关心,但并不代表我能承受。如果我告诉你,有件事我瞒着你,甚至算是骗了你,你会如何?”
对于她的这番话,惊讶之余,竟有些紧张,“其实,我从未指望你会真的当我是你什么人,也许你不会当任何人是朋友。你说得很对,我们其实只是合作关系,即使你有事情瞒着我,或是骗了我,但是一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至于其他的,我本就没有想过你会对我推心置腹。”
“我早就有去尘散,可是我没有告诉你。”西楼平视他,“在我给你凝魂珠的时候,我就已经得到了去尘散。如你所言,我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所以即使我没有告诉你,没有交出来,但我仍然会在规定期限内给你。我没有对你十分放心,即使你承诺过我一定会助我到底。或许你也知道那件事对我有多重要,我不能容许再有丝毫的差错,我赌不起,所以我瞒着你。”
他的神色几经变化,“现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西楼垂了垂眼帘,“因为我不想瞒了,突然发现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到底救了我一命,我告诉你去尘散在哪里,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会怎样。你如何做,全看你吧。”
莫无恒忽然笑得有些苦涩,“有时候,我真的完全不懂你。”
“不,你从不曾懂我。”
话音刚落,屋内沉寂了下去。
片刻后,“我能理解你复仇心切,我也将会履行我的诺言。我本以为,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并非只是合作,而是有了一定的信任。但我现在想问一问,是不是我错了。”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他几乎以为西楼不会说的时候,却又听到了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这个地方,我从未投入过任何感情。譬如你曾问过我,为什么我的爷爷派人杀我,我却毫不介意一般。我没有打算过我能得到什么,因为我从不曾付出。对于任何人,我与他们的关系从来保持着距离,保持着互不相欠,只是尽力的维持着一种利益上的平衡,你也一样,哪怕现在。”
莫无恒默默听着。
“我不会去给予什么,也一样不想要别人的给予。感情是一个让人容易依赖的东西,也太容易伤害人,而我讨厌那样,讨厌自己去依赖什么。我的话也许你不明白,那不要紧。我只想告诉你,我仍然希望我们之间是一种平等的关系,随时可以抽身离去。希望你也一样。”她淡然道。
良久,他回答,“好。过几日我去拿去尘散,顺便京城有什么事情要办,你也一并说了吧。”
西楼放下心来,“帮我带一封信给韩霜。”
看着他出门,西楼无力般躺下。
或许这个世界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冰冷。可是额外的那些,她并不想要。
在京城的那两个人斗得如火如荼之时,她想要添一把火了。书信是她写的,里面有两封。一封是给韩霜,一封,是给同样身为后楚皇室遗脉并热衷于复国的孟承昀。
这个时候,东风盟再掺进来就更好了。
孟诤?苏锡?那就一并端了吧!
莫无恒准备好了一切,即将出发。
上官惊若送他至谷外,叮嘱道:“你一切要注意,那个女人也没安什么好心,瞒了你这么久。”
他点头,“我会小心的,小希还在这里等着,我不会有事。西楼也有她的苦衷,不怪她。”
上官惊若脸色冷了冷,“苦衷?哼,只有你信她!”
莫无恒不顾她的冷嘲,“这几天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了,等我办好了所有的事,你要我做什么大可直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必不会食言。”
她“哧”的一笑,“莫公子,我知道你一向都是一言九鼎,不过那件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看你肯不肯做了。”
“你已经想好了?”
上官惊若收了笑,“是啊,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莫无恒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告诉你也无所谓,不过等你回来再说。在那之前,我要说一件事。”她脸色有些凝重,“其实之前也提过,要凝魂珠,去尘散就有希望救小希的命。但是你也要清楚,只是有希望,我无法向你保证什么,当然,绝对尽力而为。”
莫无恒神情一滞,木然说,“我知道,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是这么久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过。无论能否救她,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
“做到?这么肯定你能做到?”她挑眉笑道。
他回答,“尽力而为。”
说罢已经上了马,“你先回去吧。”
他已经转过了身,却忽然听到背后的一声叫唤,“无恒。”
上官惊若神色不似于平日的懒散随意,认真看着他,“早点回来。”
原本打算点头的莫无恒,却没有这样做。他转过头,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上官惊若的那个眼神已经将一切表达的再明白不过,可是他却无法接受那份情意。回答不了,就只有暂且回避。
她看着飞扬的尘埃,有一瞬的怅然失措。这不是她原想的情景,绝对不是。
“小姐,人都没影了。”飞飞语调古怪,尾音拉得老长。
涵瑟伪装镇定的咳嗽两声,“飞飞,注意你的表情,还有语气。”
可这次上官惊若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和她们调笑两句,脸色阴晴不定,冷冷低语:“两个人的命都在我手上,莫无恒,你玩儿不过我的。”
飞飞变了变脸色,“小……小姐,你说什么?”
涵瑟微愣。
她径自走进落莺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