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木
她本是一个铁血柔肠的韶龄女子,存活于这滚滚红尘,却不得不眼神淡漠,神情微凉。
她叫石晏晏。
她喜欢林立言。因为她遥遥觉得林立言深刻如她自己的影子,他的文字泣血揪心,如杜宇啼碧般,直入她的灵魂。
但林立言与她石晏晏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两个人
林立言是一位少年得志畅销书作家。她曾在他的个人博客里见过他的照片,神情倨傲,眼神冷锐,如一位头顶桂冠的王子,浑身散发一种沁人心扉的凉。
他们之间的距离何其遥远,之间不仅隔着千山万水,遥迢关山,当中更有天涯海角,冰河忘川,以及尘世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石晏晏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高中毕业班女生。她出身乡野,且郁不得志,理所当然地心思颓废,眼神凄离。
他林立言却是一位享誉校园及网络的少年成名作家。他出身名门且就读于名牌大学——川大,该是心高气傲,此生无憾。
然而她,小小的卑微平凡的石晏晏却还是甘冒了一次天下之大不韪——她给林立言写了一封信,按照从网上搜寻到的那残缺不全的地址给他寄了去。然后心去年理得地等待着那封信泥牛入海,黄鹤不返。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人世间依旧是草长莺飞,鸿雁北归,眨眼便是转年的二月天了——信笺已寄出两个月了。
这时,石晏晏意外地收到了来自CD古城的回音,一封短笺,一张照片。她的心沉沉落落,狂悲狂喜,无端狂笑无端哭——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锦寄回文,鱼传尺素。
回笺短得不能再短,只有寥寥四字:锦都待石。落款:木木。
“木木”,石晏晏细细地念叨着这个多年后仍深入她骨髓的字,双木不就是林吗?
照片是一张背影,其中那发稍凌乱的少年的背影不是她在飘雪流年中悄然入梦的又是哪个?
石晏晏泪如雨下,一丝喜悦与无以言怀的感动悄然入她少女一度失落的心。蓦的,她想到了《红楼梦》中《枉凝眉》的唱词: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把盏西南望,饮不尽的酒入愁肠;午夜梦惊回,说不出的凄楚惆怅。极目楚天,飘不完花凋叶殒;金陵古城漫天飞絮舞不尽缠绵相思梦里悠长......
2 慕天
古城。CD。
石晏晏来矣!
石晏晏就读于CD电子科技大学。
丁香飘香玉兰芬芳结成的娇翠欲滴的锦绣绮华,说不尽情思绮丽如凤尾蕉神秘的火红,道不完柔情四溢似木兰树断肠的凄美。身畔的男生来来往往.穿穿梭梭在不尽的时光隧道里,只可惜未曾有半个是“木石前盟”的他。
自从那人入了她的心,天下男子,便没一个入得了她石晏晏的眼了。
她痴痴地思念——木木,林立言,近在咫尺,矜持却使她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她开始在新浪上建博客,寄托她对木木的绵延无尽的海水一样浩淼汹涌的思念。在文章里,她的每个心上人的名字都叫木木,木木,木木......
她为自己编织了一件华美真挚的梦的衣裳。
籍着这件衣裳,石晏晏竟然渐渐走红了。多少人为她的苦情而泪落连珠子,多少人为 她的凄美而欢肠结作冰。她渐渐被冠以了“少年散文作家”的头衔,她被誉为“文坛小石评梅”。
她叹息不已,踌躇不已,不知是相思成就了她,还是她美丽了相思。然而满世界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比不过她思念那人的一支纤纤细笔。
这日周末,石晏晏接到一个笔会的请帖,一向低调的她踌躇再三,终是去了,脑中灵光点点:说不定......说不定......
她终于还是想错了:那样冷傲孤绝的人儿,如何肯来这向隅之地?
然而有人向她走来,颔首相问:“可是石晏晏?”
她礼节性微微一笑:“正是。”
她抬头看那人,一袭白衫,斜分长发,深情能够温和,眼神温柔,似又掺了那么一点点,那么一点点——应该是那中叫寂寞的东西吧!
他嘴角上扬,目光柔和地仿佛漆黑的夜里那一弯孤独美丽的新月——那是多么接近于她想像中的木木而与现实中的林立言截然不同的目光啊!
他说:“我叫慕天”。
慕天。她知道。慕天是一个科幻小说写手,虽然不及林立言般名满天下,但无论在网络上还是在现实中都有一大批忠实的读者。他同林立言一样,同是四川大学的学生。不同的是,林立言学新闻,他学经济-这是石砚砚在网上看到的。
莫名地,石砚砚忽然想到了薛宝钗。
都道是金玉良姻, 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我将来若是嫁了他,启不是"金玉缘"?想毕,她满面绯红,心底自嘲道:我这是在自拟贾宝玉呢!
慕天笑笑,目光明澈深远,意味悠长.
3 木石盟。金玉缘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 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 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
石晏晏不食人间烟火地日日叨念着吴藻的这首,终于在"小令翻香词太絮"的时节,见到了她久违的"木木".
那天是3月19日,龙泉桃花节。
绚烂的桃花扑扑洒洒大片大片落落而来,妖妖娆娆。灼灼其华,千万次辗转飘香尘世或泠然化烟或零落成泥。
若是簪上水月钗,手提碧玉仗,再携手靖哥哥,俏生生地往那桃花丛中一站,岂非清灵聪颖的小蓉儿么?抑或一琴一箫,效仿那冲哥盈盈,孤山归隐,笑傲江湖,便如神仙眷侣一般,此生又复何求?往年孤山畔的西冷桥,簇簇拥拥热热烈烈地绽放着苏小小的桂花,今昔也许换了人面相映的桃花了吧。
那我岂该驾一辆油壁车?石晏晏痴痴地想。猛地一抬头,脑子中不禁有刹那得雷电交加--那眼神萧冷,眉目倔强,千万次梦回相见的人儿,不是他林立言又是谁?九百年前的宋朝,扫眉才子苏小小,此时此刻也在烟霞岭绚美如云馨香如泪的桂花丛中邂逅了她的阮郎吧!
阮郎归,盼过千万回,倚楼极目远斜晖,过尽千帆皆不是,阮郎归不归?
阮郎归不归?阮郎归不归?苏小小的阮郎一去不回,她石晏晏的“阮郎”却到底还是归来了!
丝丝缕缕的桃花的香气浸到了石晏晏的心里,氤氤,升腾。
石晏晏凝眸而立,无语。
她的心里低低地叨念着:木木。
这时一个修长的白影一闪而过,是慕天。
他向石晏晏一笑,眼神宁静温柔,还夹杂有---有那么一点点隐晦的落寞和惆怅。
慕天拍拍林立言的肩,说:“立言,这是网络上刚刚走红的~小汝璧君~石晏晏。你们的文风很近呢!”
林立言伸出手:“石晏晏你好!”他的语气清冷如冰,波澜不惊。
石晏晏也仿佛漫不经心般伸出手,心里颤颤,仍是面不改色的笑道:“林立言,久闻大名!”
他们的两只手握在一起的那一刻起,石晏晏忽然莫名地感到彻骨彻心的凉。
她抬头看他。
与慕天的洒脱飘逸,帅气爽朗不同,林立言的脸部线条硬朗却十分地---用“俊美”来形容应该是 不过分吧!他的脸形瘦削,脸色苍白,仿佛是许久未见阳光的样子。他的眼眸大而深邃,睫毛很长,很长,眸中尽是敛不去的倔强冷锐。
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很骄傲的啊!石晏晏痴痴地想着,忽然间便想起了沧月笔下听雪楼中那个轻裘缓带,腕上系一块蓝色方巾,永远脸色苍白眼神迷离略带女气的高高在上的白衣公子萧忆情。
人生如何不忆情?风雨潇潇忆情来。石晏晏这样想着,不经意间迎上了一缕温柔落寞的目光,漂流在绚烂如云的桃花丛中---
是慕天。
4 木石前盟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花非花,雾非雾,木木亦非当年的木木。
除了看老朋友慕天的目光会鞠一捧温和,林立言的眼神永远冷漠骄傲,对她石晏晏也一样。
石晏晏的心都要碎了。可是种种磨砺终是把她塑造成了一个隐忍坚韧的女子。她就那么无风无谰地微笑着,不动声色。
尘世的一切,该是前生注定了的呵!她倒宁愿时光倒流,流回到刚来CD的日子。那时,她的心中还有半丝念想,抑或......抑或......可是如今,竟是相见争如不见--木石盟约,灰飞烟灭。
当年......他许是可怜自己吧!石晏晏想,我还是该感谢他的呀,毕竟是他成就了我今日的石晏晏。
石晏晏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借口。她依旧用殷红的心血来哺育疯狂滋长的对林立言--不,应该是对木木的不老 的爱情--那泣血揪心的文字后凌乱的长法清癯的背影啊!念念不忘,木石前盟;誓死敢忘,木石前盟。
石晏晏不语,什么都不说。她依旧若无其事地跟慕天说说笑笑,游弋踏青,联椅共话,指点江山。在外人的眼中,他二人反是好上了。
林立言有时也跟着两人,也不言语,安安静静,仿佛一座千古未化开的白玉雕像。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嘴唇微紫,眼神冷峻依然,似乎还多了一些---似乎是一些仇恨和绝望的东西。
石晏晏仍做波澜不惊,心底却窃窃喜悦:他到底对我石晏晏,尚念木石前盟。
悲莫悲过人生短相思长,愁莫愁过秋雨落花飘零,爱莫爱过相逢春易老,恨莫恨过多情似无情。时光匆匆,岁月荏苒,短短三载便在便在这份说不清道不明叹苍天无奈辗转的情思中漏过。然而对于石晏晏而言,三载之重,犹如一生。
但林立言终于还是决绝而去,别了石晏晏,别了好朋友慕天,飞往法国去了。他待石晏晏,自始至终,清冷清冷;反是慕天,与石晏晏熟络地不能再熟络了。香径徘徊,山水流连,外人眼中,二人反似一对情侣般。
这年,慕天本科毕业,石晏晏也结束了她的专科生涯。慕天到一家房地产公司任职去了。石晏晏却是思家情切,拟愿回乡,却又思量着木木许是要回来。于是归与不归,徘徊之间。
天府之国虽美,终是别人家的地方啊;木石前盟虽切,许来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吧!石晏晏切切思量,终于是决定要回去了。
这时慕天来看她。
林立言出国,慕天似未见忧伤,眼神反益加温柔明澈起来,那浅浅的寂寞,轻轻的抑郁似也一扫而光。
慕天只给石晏晏说了一句话,石晏晏自以为平静的心,又开始痛彻欲绝。他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石晏晏最终决定留在CD,为了---等木木。
5 金玉缘续
人世间的事淡了又浓,浓了又淡,散了还聚,聚了还散;尘世间今天的人永远也说不准明天的事。这事发生前,石晏晏也绝对料不着,因为一切都来得那么仓促莽撞到教人措手不及。
那天CD电视台文化传播频道最有影响力的《川蜀骄子》栏目,邀请了在文学界小有名气的慕天和石晏晏做嘉宾。
头次参加这样大排场的节目,石晏晏未免有些紧张,故做镇定地矜持微笑掩不住额上冷汗涔涔。慕天反是兴致高得很,见石晏晏紧张状,边攥紧了她的手。石晏晏下意识挣了一下,未曾挣开,便也由他了。
节目录制过半,慕天洒脱一笑,便去接了工作人员递过的一束红玫瑰半跪在石晏晏面前,眸中盈满亲切温柔。
许多年后石晏晏回想起来,慕天的那鞠目光温馨地便如春天里第一缕阳光般,多少次温暖了她冰凉的心房。
慕天诚挚真情地说:“晏晏,自从我见你的第一眼,便想着要娶你做我今生的新娘。嫁给你,好吗?”一切都发生地那么突如其来,然而在外人眼中却又那么理所当然。石晏晏愕立当场,怔忡不知所言。
不答应他吧,就是拂了他的面子;答应了他,却又拂了自己的心。若是当众拂了他的面子,他以后如何在人前立足?石晏晏呆呆地想:原听说过“金玉缘”是天注定的,他又待我极好,那便应了吧!应了 他也未尝不是文坛一段佳话,以后纵不能同声同气,同心同德,或也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这时,石晏晏心中蓦得掠过一个发梢凌乱的少年的背影,清晰一如今晨,心中便是一阵冷飕飕的疼痛--那痛彻心扉的少年往事啊!那生生世世想忘也终不能忘的人!那木石前盟,灰飞烟碎,有情无缘,情止于斯,那情有独钟却嫁作他人妇!
木石盟断,金玉缘续,石晏晏带着林立言的影子,做了慕天的新娘。
淡淡的微笑,静静的说话,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婚后的石晏晏恬淡而又矜持,与学生时代的易喜易嗔相较,好似换了一个人。她对慕天体贴照顾,竭尽妻子的责任;也时常去看望公婆,尽全儿媳的本分。只有在午夜梦回,惊醒后蓦然发觉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并非是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多少年的那个,便觉着撕心裂肺的疼。
每当这时,她都会偷偷取出那张珍藏了多少年的那发梢凌落的少年的照片,细细地端详,细细地回味--那脸色苍白、神情倔强、骄傲自负如萧忆情般的少年郎啊!想着,想着,泪珠便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千颗、万颗,都化作了那个永远不能忘的名字--木木、木木、木木......
慕天也在变。他远不复以前那般斯文亲切、洒脱平和,他明澈的眸子里充满了血丝,也多了很多落寞和隐忍。最讨厌烟酒的他开始疯狂地吸烟、酗酒;又渐渐流连徘徊于勾栏瓦舍的烟花之所。后来更为变本加厉,带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回家。
石晏晏见了,开始尚自怨自艾:他既心中无我,又何必娶我?恼烦处便随手翻了《红楼梦》来看,见贾宝玉最终竟是舍了薛宝钗随一个和尚投奔茫茫大荒去了,心中便豁然开朗。以后相夫理家,侍奉公婆,一如既往,对于慕天的种种劣行,不置只言片语,视而只作不见--空对着山中高土晶莹雪,俺只念世外仙姝寂寞林。
慕天明显地瘦削了下来。他原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豁达谦和,彬彬有礼。可是他又如何容得下至爱的妻子日日夜夜心里头念的是别个男人。他想:她既心中无我,又何必嫁我?他便日渐颓废下来,吸烟、酗酒,甚至带了女人回家。他这一切全是做给石晏晏看的。他渴望她的温情。然而石晏晏竟是无动于衷,平静无澜甚至是冷淡漠然。
此时此刻,他多想把那个深深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啊,可是......他又是多么舍不得最爱至爱的女子因此失望伤心甚至绝望。
于是在这份消沉颓废加挣扎中,慕天的心一日碎似一日。
6 成全
又是一个三年过去了。三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却可以改变很多事。
三年后的一天早上,慕天一觉醒来看这枕边的妻子发呆。她睡地极不安稳,双眉微蹙,眼角隐有泪痕。午夜惊梦,他又当梦到林立言了吧!慕天的一颗心下沉了再下沉,最后竟黯淡地没有颜色了。
他想起那年笔会初见,他一眼认出她便是那个因颓废自卑给林立言写信的石晏晏。然后是无数次的执手笑谈 吟风弄月、登山涉水、指点江山。虽然那时候他明知道她心中所爱的不是他,可是一切仍然美地如同一幅画一样。
然后是电台求婚,多少的浪漫旖旎啊。当她应允的那一刻,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子。他以为他的真情会融化她,可是一切---错错错,他是娶了一个木头人做妻子啊!罢罢罢,便只当这六年的逝水年华是一枕黄梁梦吧!
他决定放她自由了!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幸福。立言出国前,对他不也是这么说的么?为了她的幸福,在公众面前,他哪怕背负上不义的罪名又有什么呢?
正思量着,石晏晏醒来了,她穿衣、下床、煮饭。她身子憔悴,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慕天想:这些年我到底是做了些什么啊!看我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饭桌上,慕天向石晏晏提出公司要他出国,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为了不耽误她,他决定临行前同她把离婚手续办了。反正他们没有孩子,没有牵挂。何况两个人都年轻,前头的日子长得很。
石晏晏执筷的手就这么微微颤抖了几下,她面无表情地说:“好。”
慕天的心一紧。他说:“立言马上要回来了。”他已经决定给林立言打电话,托他回国照顾石晏晏了。
石晏晏的脸顿时煞白,双颊又似微微蒙上了一层粉色的红晕,而手中的筷子早已经在不觉间滑落地下了。
慕天只觉心里说不出的百转千回:此刻她的心中该像新嫁娘般欢喜吧!我便成全了她的碧海蓝天又何妨?
慕天和石晏晏当天便去领了离婚证书。回来后慕天便收拾东西搬出去了。
又过了几天慕天来找石晏晏,告诉她他永远要离开了,到一个遥远的国度,恐怕等不得立言回来了。他交给石晏晏一封信,让她转交给林立言,然后深深地看了石晏晏一眼,似是要把这个他倾尽半生心血痴爱的女子永远看在眼里心里,然后头也不回,决绝而去,一如林立言当年。石晏晏甚至不知道他要去哪个国家。
石晏晏原是以为自己从未爱过慕天的---他可以容忍他带别的女人回家留宿,又怎么会爱他呢?可是,慕天走了后,他忽然觉得生活中一下子空了好多,缺失了好多,一切是那般不习惯。午夜梦回,惊醒后蓦地发觉枕边是空的;每次煮了两个人的饭,才惊觉家里只剩自己了。石晏晏心中便是无来由的沉沉浮浮,郁郁落落。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怀念起以前的岁月。初见时那一袭白衣落落、长发中分、延伸落寞温柔的少年郎;在她最踟躇无助时深切诚挚地对她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青年;举着玫瑰半跪在她面前,目光亲切温馨如春天里第一缕阳光的慕天......一切的一切,便如放电影般一幕幕重又在石晏晏脑海中上演。她又想起婚后慕天那从热情到冷漠到绝望最后转归淡漠平和的眼神,她的心忽地空空落落如悬在半空的秋千。
可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林立言---她望穿秋水多少个年头想忘也终不能忘的木木,马上就要回来了。石晏晏安慰自己说。
堪续木石盟,断绝金玉缘?
7前缘(真相)
林立言终于回来了。海外游子,满面风尘。浪迹天涯,磨去了些许棱角;现今的他,已不复昔日年少轻狂。如今林立言已不再写小说了,他在法国一家著名时装公司担任服装设计师。
他一回国,立即到石晏晏处拜访慕天。石晏晏正在做菜,听见门铃声,来不及解下围裙,匆匆出来开门,见是林立言,措手不及,促立当场。
石晏晏好久方缓过神来。她忙着把林立言和他的助手让到屋里,解下围裙,倒茶。
她抬头看林立言,但见他长发披肩,手指上戴着一个镶着几克拉钻石的钻戒,衣装怪异华丽,再不复当年白衣磊落、眼神倔强的落落少年了。他身边的助理。30来岁,线条粗犷,略有豪迈之气。林立言介绍他叫戴尼,是法籍马来西亚华人。
石晏晏见两人倚肩而坐,神态亲密异常,不由眉头微微一皱。坐近林立言,他又闻到一股浓烈的古龙香水的味道--真是相见争如不见,眼前这个人还是教他石晏晏念念不忘的木木吗?
物是人非事事休,泪水藏在心里流。
石晏晏甚觉拘谨,便开了电视机。电视上正播放着崔智友和权相宇演的《天国的阶梯》最后凄惨的结局。
林立言反倒落落。他问:“晏晏,慕天何在?”
石晏晏盯着电视屏幕---静书与承俊历经种种磨难后终于成婚了,但是静书的生命也即将终结。 石晏晏轻声道:“我不知他去向,我们已离婚。”
林立言闻言,惊道:“他爱你刻骨铭心,如何肯与你分开?他既不知去向,因何电话唤我回来?”
石晏晏也惊道:“是慕天打电话叫你回来 ?”说着,便去卧室取了慕天的信给他。
林立言拆、展,阅罢,脸色惨白道:“何至于如此糊涂!如此不明!”他向石晏晏道:“晏晏,你可知慕天因何留书与我?”
石晏晏道:“想来是他急着出国,惟恐见你不到,是以留书以示挂怀。”
林立言伏在戴尼肩上,长久,方吐出一口气,叹道:“晏晏,到底是你负了他慕天啊!”石晏晏紧咬下唇,强忍泪水,不语。
林立言一语三叹,说出了这个慕天埋藏在心底许多年的秘密。
昔年的林立言少年得志,年少轻狂,自是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中。石晏晏的信,他是收到了的,然而未阅便拟弃之废篓。恰好慕天见着了,便拆了来读,谁知这一读便读进去了。
慕天原是写科幻小说的,并不信什么轮回。他却从石晏晏的信笺中,读出了无尽的心灵的共鸣---木石前盟,便是她了,这个石晏晏便是他今生今世倾尽心血苦苦等待的女子。
他给石晏晏回了一封信,写了四个字:木木待石,并寄给了她一张他的背影的照片。他怕石晏晏等不到林立言的回笺伤心,是以一切做得有些隐晦。他的背影原就与林立言相像,双木可以是林,但“木”也可以是“慕”,木木也可是慕天呀!何况木木本是慕天游弋于一些网站的所用的网名。
谁知这一隐晦,便铸就了一生的遗恨。
石晏晏果然是误会了。她果然把照片上的慕天当成了林立言,把,“木木”二字当成了“林”字的拆分,并心心念念念着她与林立言的木石前盟。
但林立言是不可能爱上她石晏晏的。因为他林立言本身就是个GAY,他爱的是男人并非女人。当年他苦恋慕天,慕天当他是挚友,对他照料有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使他明白了慕天今生爱着的只能是石晏晏。
石晏晏记起昔年她与慕天游弋踏青,林立言眼中有些绝望甚至是仇恨的东西。她原以为这是为她,也因而使她不愿放弃木石前盟的幻想,谁知林立言着一切竟都是为了慕天!
为了慕天的幸福,林立言终于黯然离蓉,游迹法国去了。直到后来,他拥有了自己的爱人--戴尼。对慕天的爱情,则化作了满腔深厚的友谊、敬服和尊重。所以当他一接到慕天的国际电话,便立刻推掉了手头的所有工作,赶回国内。
他想把戴尼介绍给慕天,告诉慕天他有了归宿。谁知慕天却留信让他娶晏晏。
8 .情断尼加拉瓜
“他对你的爱是至死不渝,若非是当真伤透了心,他又岂肯抛你远走呢?”林立言脸色苍白地说。
石晏晏想说话,却咽咽无声。今天他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什么木石盟、金玉缘,什么慕天、木木、林立言,一切都错了,错了,乱了,乱了!
慕天、慕天,原来朝思暮想的照片上那发梢凌乱的少年郎正是他放弃了的枕边人呢!此时此刻,她方恍觉昔日对林立言种种都是少女绮思编织的迷恋,而对慕天才是真真挚挚的爱情。
可是有些事过去了,永远不能回来;有些人错过了,又岂能够再回头?
慕天走了,义无返顾,一去不回头。这么好的男人他走了,走时一定是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呢!
什么公司派他出国,他分明是为了成全她石晏晏啊!石晏晏甚至不知现在他走了没,去了哪个国家、什么地方......
房间里静悄悄的,静地如同一潭死水,静地使人窒息。
电视屏幕上,静书死在承俊的怀里,安安静静地走向了遥远的天国。承俊的眼神,绝望痛苦,了无生机。
这时,连续剧忽然中断,一段紧急新闻插播近来:“......新华社消息,一起重大空难事故发生。据悉,北京时间今天上午十一时许,由中国飞往阿尔及利亚的航班由于遭遇强大气流在尼加拉瓜南部密林地区坠毁,机上一百九十八名乘客无一生还.其中死亡者八十九人,失踪者一十九人。死亡名单如下:邱庆明、林红、肯尼思、苏羽、陈宾杰......失踪名单如下:李映映、郭林笙、卫斯.格林、罗亚斯、慕天......”
慕天!!!
石晏晏和林立言的心一下子从人间沉沦到地狱里去了!
石晏晏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恐是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吧。而且这次来势汹汹,比任何一次都厉害。
慕天走了,再也没有人把药日日放在枕头边......石晏晏这样想着,便是一阵眩晕,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石晏晏出院,已是在半月之后了。
林立言和戴尼到慕天任职的房地产公司去去询问,公司果然未曾派他出差,他是不顾上层的苦苦挽留强行辞了职走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言毕,那位老总还叹道:“可惜呀,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年轻人,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
石晏晏抑郁不已,惆怅不已,日日夜夜念着石评梅那首《墓畔哀歌》:“......我爱,你知否我无言的忧衷,怀想着往日轻盈之梦,梦中我低低呼唤着你的小名,醒来却只是深夜长空有孤雁哀鸣......”
她整个人儿,当真是要沉到愁天恨海中去了。
一百年前,高君宇病逝,石评梅尚有几掊黄土,一方墓碑聊以慰怀,可以日日夜夜扑在他坟上哭泣。可是如今慕天却是连半点空尘也不曾留下。
金玉缘绝,木石盟空。
9 来生再续缘
半年后,石晏晏忽然接到林立言的越洋电话。他说:“晏晏,我和慕天读大学时有位同学葛牧之,现在在非洲从事考古工作。他说一个多月前在尼加拉瓜丛林深处考察时,曾经在一个神秘的的小部落里,见到过一个酷似慕天的男子。那男子双腿残疾,坐在不知道什么木头制成的轮椅上,神情淡漠,眼神冰凉。他是会说中国话的,却什么也不多说。牧之问他是不是慕天,他说不是。可是当牧之提到”石晏晏“三个字时,他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熠熠生辉,但是马上又黯淡下来,对着残废的双腿怔怔出神,似有满腹沧桑心事。他已娶了部落酋长的女儿塔娜.克里斯做妻子。”
“牧之离开那个部落继续考察,等他完成考察工作后,已是前几天了。他带着满腹的疑惑又去探视那个像慕天的男子,但是那个部落的所有族人、房屋还有牲畜却又奇迹般的消失不见了。那里只有一大片秘秘麻麻的丛林的海洋,一点人住过的痕迹也没有。牧之越想越奇怪,于是雇了熟悉当地地形的已开化的土人找了方圆几百里地,却连半个影子也没找到。就在牧之已经彻底绝望准备离开时,却意外的在部落原驻地的丛林中捡到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一男一女,脸部已斜斜地被烧掉了,却还能看出是一个穿白西装的男子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半跪在一个青色细布长裙的女子面前......”
“是慕天......是慕天和我求婚时的照片啊!是慕天!是慕天......”石晏晏狂悲狂喜,泪水淌了一脸。
“慕天咨询过一位知名生物学家,据说在热带雨林地区的古老部落里有一种特制的神秘药水,结合热带雨林特殊的气候,是可以在一个月内催生出一大片丛林植物的......”林立言仍在说着,石晏晏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的心,早已飞向了尼加拉瓜的丛林,飞向了慕天、慕天......
当天,石晏晏从CD,林立言、戴尼和那位考古学家葛牧之从巴黎,搭上了飞往尼加拉瓜南部丛林的航班。
他们一行人会合后,雇了三位当地的向导找了几个月,历尽千辛万苦,几乎把整个尼加拉瓜的丛林翻遍了,仍是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他们在渺无人际的一处荒原里发现了一座椭圆型的坟墓和一方墓碑。
经过向导翻译,长长的碑文是这么写的:这里埋葬了一位亚洲中国籍的男子,谁也不知道他原来的名字,族人们都喊他“哈里恩”,是“天上来客”的意思,因为他是从天上飞下来的,是上帝派遣来的,所以他有幸娶到了酋长的女儿塔娜.克里斯做妻子。但是他不知道珍惜,他对塔娜十分冷漠,他只爱他原来在中国的妻子。所以他触怒了上帝,很快就死去了,回到了上帝的怀抱。仁慈的主呀,请以一颗博大的心,原谅这犯了罪的灵魂,照亮他通往冥府的路吧!”
石晏晏的眼泪簌簌而下,她恸哭道:“不,不,这不是真的,慕天......”边哭边用手去扒坟上的新土。
坟墓在几个人的齐心合力下,很快被掘开了。里面有一张大如苇席的焦黄的叶子,裹着一堆白骨。那白骨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药水的味道,腿骨是折断的。这便是她的那个枕边人么?直觉告诉石晏晏这不是。但是是与不是--有什么分别么?
那个酷似慕天的人当真是慕天么?如今的他是真地已经死去还是被那个神秘部落的人藏了起来?那个部落为什么会神秘消失?那种可以在一个月内催生出一大片丛林植物的神秘的药水是当真存在的么?这一切与慕天有关么?--这一切,可能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啦。
石晏晏早已心底冰凉。无论是木石盟还是金玉缘,她知道她与慕天两人已是缘尽今生,天上人间,鹊桥难渡,此生不见了。
她抬起双眸,望着远方不到尽头的丛林荒原,又忆起了照片上那发梢凌乱的少年,初见时那一袭磊落的白衫,求婚时那明澈温柔的眼神,还有--还有他决定成全自己时眸中的绝望和泠然......
一缕昏暗的阳光低低地从树缝里漏下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一切是那么神圣、肃穆。石晏晏、林立言、葛牧之、戴尼,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昏暗的。他们谁都没说一句话,心中戚戚更不必言。
石晏晏落落而立,手重重地抚着墓碑,身子瑟瑟发抖。她的影子被剪得修长,覆在墓碑、坟墓还有那堆白骨上,几乎要与之合为一体了。她在心中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慕天,慕天,慕天.......
......
来生再续缘,与君共缠绵。生生世世相爱,岁岁年年共度。来生再续缘,与君赴红尘。繁华落尽,只愿比翼双飞。望不穿心事天涯,生死两茫茫。怪苍天,戏弄人间,如梦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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