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华一脸震惊地看着洛夫人:“你说什么?”
洛夫人低低道:“当年你和公主的事被太后知道之后,太后十分恼怒,要公主立即和你断绝往来,公主不肯,太后一气之下便将公主软禁起来,并让先皇择定杞国公秦锦山,欲将公主下嫁于他。”
她抬头看了曲无华一眼,道:“公主苦于不能自由行动,便让我悄悄出宫与你送信。”
曲无华不耐道:“这些我都知道,正是得到你的信之后,我才定下了逃走的日期和地点,并让你送进宫去的。”
洛夫人长叹一声:“我原本以为此事天衣无缝,可谁知道,太后早已派人注意到我,所以,当我回宫之时,就被门外的侍卫拦下,并押到了太后的寝宫。太后问我出宫做什么,我说奉公主之命外出添置物品,太后又问我可有与你传递消息,我自然矢口否认,太后不信,派人搜我的身,却什么都没搜出来。”
曲无华冷哼一声:“我早已说过,传递消息的方法一般人绝计查不出来的,他们就算搜遍你全身也是枉然。”
“是,可是太后并不相信我出宫只是为了添置物品,她…她…”说到这里,她忽然失声哭了起来,道:“太后她派人抓了我的全家,说…如果我不如实招来,她…她便会将我家人全部折磨致死!”
秦玉瑶不禁悚然动容,真的难以想象一向慈祥和蔼的太后竟会如此。
洛夫人泣道:“我早已下定决心,就算太后打死我,也是决计不会说一个字的,可是……可是太后将我的母亲、弟弟、妹妹全都关了起来,命人严刑拷打,我的小弟才七岁啊,我……我听到他们发出的惨叫声,实在是忍受不了,我…我…我就把金钗交给了太后。”
曲无华面色青白交错,声音听起来便如游魂一般飘忽不定:“你说,是你把金钗交给太后的?”
洛夫人俯下头下,不敢看曲无华的脸,哀哀道:“是的,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秦玉瑶惊疑地:“什么金钗?”
洛夫人抬起泪流满面的脸,道:“我当日交给小姐的金钗,便是曲公子与小姐用来传递消息的信物。曲公子在钗上设了一个机关,可以将钗旋开,里面便是放的曲公子与小姐商定的逃走计划。”
她又道:“太后得到金钗之后,便命人将计划取走,然后……”
“然后怎样?”曲无华突然一伸手便将洛夫从地上提了起来:“快说!”
洛夫人掩面泣道:“然后她便叫人仿造信上的字迹,伪造了一封信,送给了公主。”
“伪造的信?信上写的什么?”
洛夫人低低道:“我本草莽,难配金枝,慧剑断情,相忘江湖。”
曲无华倒抽口气,咬牙道:“好一个慧剑断情,真是难为你们想得出来。”
他看看洛夫人,忽然厉声道:“全是一派胡言,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话?乐天找你来,便是为了编这些谎话来欺骗我吗?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想让我忘掉仇恨,放过你们,是不是?”说到后来,声音已见凄厉。
乐天缓缓道:“你不是不相信,只不过,你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而矣。因为你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你怕知道你这二十五年来的仇恨原来全是一场误会,你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你胡说!”
洛夫人黯然道:“公主早已逝世,我又何必说谎来骗你?当初公主见到你那封信之后,伤心至极,她回了一封信,让我务必要交给你。可是,我被太后操控,身不由己,公主见你久无音讯,以为你真的变心远走,心灰意冷之下,终于答应嫁给秦锦山。我毁了公主一生幸福,实在无颜再见公主,又怕太后会杀我灭口,所以才悄然逃出宫去。”她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道:“这许多年来,每当念及此事,心中便宛如刀割,可是,大错铸成,我…若不是月前遇到秦小姐,得知公主的死讯,我…恐怕还不敢说出这一切。”
秦玉瑶从怀中取出那枚金钗,洛夫人接了过去,将钗头上凤嘴向下一拉,然后轻轻旋转几下,金钗居然分成两截,从中掉落出一个细长的纸片,因为年代久远,已略带黄色。
洛夫人拾起纸片,递给曲无华,低声道:“这便是当年公主写给你的信,今日总算能交到公子手上。”
曲无华的眉间不住地抖动,显见心情十分激荡,他迟疑了一会,方接过纸条,打了开来。
一见之下,他不禁脸色大变,浑身剧震,向后连跌几步,瘫坐在一张椅子上。
曲玲珑和凡霏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他。
纸片缓缓飘落。秦玉瑶轻轻拾起,只见纸片上写着两行清秀的娟字:天涯海角,愿随君去,君若怜我,勿离勿弃。
秦玉瑶轻念一遍,泪盈于眶,赵冠岑轻轻上前,拥住秦玉瑶,脸上满是怜惜之色,低低道:“想来当年月华公主写这几句话的时候,一定是肝肠寸断吧。”
蓦然,曲无华放声大笑起来,笑到后来,又转为呜咽之声,听上去几如哭声。他从椅上一跃而起,几乎是立即便消失在门外。
曲玲珑和凡霏高声呼唤着,追了出去。
秦玉瑶向着门外追了两步,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纸片,天涯海角,愿随君去。想当初,她对凡霏,又何尝不是如此?
众人从花轿的底层果然找到了真正的新娘子方小姐,解开了她的穴道之后,她竟然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这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秦玉瑶不希望她心中会留下恐惧的阴影。
秦家老爹依然醉得不醒人事,秦玉瑶知道定是秦方信他们为了以防万一,故意将他灌醉的,免得他不会武功,又冲动误事。也许他这一生都未得到月华公主的真心,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个很好的父亲,秦玉瑶相信他对月华公主也是一片真心,只不过,是造物弄人罢了。
洛夫人被她的丈夫接走了,临行前,她再三回首,满面愧色。秦玉瑶想,或许在今后的若干年中,她还会为当年的错误痛悔不已,但是,有深爱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的疼痛终有一天会被抚平的。
曲无华走后杳无音讯,便连他的杀手组织也仿佛从江湖上消失了一般,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躲起来在练一种内功,种种传言在武林之中四处流传。
日子一天天慢慢过去。太子与花蕊的大婚正在紧密地筹办之中。成了亲的秦方信和方家小姐居然感情融洽,相处甚欢。而乐天的伤势也逐渐好转,除了武功仍未恢复之外,行动已可一如常人,欧阳若水一直在旁悉心照料,乐天与她也似乎感情日深,每日与她在一起,对秦玉瑶,反而冷淡了许多。
这段日子,赵冠岑一直陪伴着秦玉瑶,陪秦玉瑶聊天、赶集,想尽了办法要逗她高兴。
秦玉瑶很感激他,在知道了她与凡霏的事之后,他非但没有怨言,反而对她百般体贴。
大家仍是一如既往地宠着秦玉瑶,关心秦玉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秦玉瑶心底深处,仍有一处灰色的地方,了无生气。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不知人间忧愁了。
这一天,秦玉瑶终于独自一人,来到了那片小树林中。自从与凡霏决裂之后,秦玉瑶一直在回避着这个地方,将它尘封在自己记忆中,可是,在秦玉瑶的心里,却始终忘不了这个地方,便如她一直没有忘记凡霏一样。
秦玉瑶走到素日常来的地方,却意外地发现,那里,正站着一个人。他双手负在后面,背对着秦玉瑶,初春的阳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他仰首看天,似乎没有注意到秦玉瑶的到来。
秦玉瑶没有想到,除了她和凡霏,居然还有人会知道这个地方,迟疑了一下。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秦玉瑶大吃一惊,不禁后退两步,讶然道:“曲无华?”
曲无华见到秦玉瑶却一点也不意外,他微微一笑,道:“我在等你。”
“等我?” 秦玉瑶心中一跳,不仅是为着他话中的含意,更是为了他说话时的语气。他好象……变了。从前的满怀恨意……似乎都消失了。
秦玉瑶不禁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发现,短短月余,曲无华的头发居然已经全白了,整个面容,似乎苍老了十年,看来当年的真相着实令他大受打击。
曲无华坐在草地上,伸出手来在身边轻拍了拍,道:“介意陪我坐一会吗?”
秦玉瑶点点头,坐到他身边。
她可以感觉得到,此时的曲无华,已经不是那个叱咤江湖的杀手首领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满怀心事的普通人。
秦玉瑶不禁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个地方?”
曲无华轻笑道:“如果你看到有人每日到这里来发呆,你也知道的。”
秦玉瑶微微一怔。
曲无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道:“这个,是你的吧。”
秦玉瑶接过一看,竟然是那对珍珠耳环。可是她明明记得,其中一只在断崖上被自己扔掉了,而另一只,曲玲珑也说早被凡霏扔掉了:“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曲无华道:“这对耳环,凡霏一直贴身藏着,我想,这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
秦玉瑶端详着耳环,淡淡道:“扔了它吧,这耳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曲无华沉默一会,道:“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其实凡霏当初要退出组织,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