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却是素来不对电影感冒的人,可他的子瑜喜欢呐,所以他也甘愿陪着。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她坐在身旁看得如痴如醉,当然,要是没有嘴里喳喳作响的咀嚼零食的配乐声,自然是更为诗情画意。如果顾子瑜也是一首诗的话,想必定是豪放基调,而且专属火星派。不过,蒋慎言就是爱她这样的迷糊又不失真性情。他侧过头,看见荧光幕投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于是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默默感受一份叫做安宁的幸福。
顾子瑜也不是没有感触的。真好,终于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看电影。她想起以前,即便是在最热恋的时候,沈司墨也从来不愿陪她进电影院。他讨厌人多的地方,所以她只有委委屈屈地去赴一场一个人的狂欢。
现在想来,沈司墨真是阴险卑鄙狠毒又无耻的混蛋啊。比如,他永远会早她一步,毫无风度的抢着挂上电话;他总是诸多要求,从来不肯纵然她的懒惰和邋遢;他总是霸道又蛮横,稍微忤逆他的旨意,她必然不得好下场;他专制、不可一世、狂妄自大,专以打击她为乐,连斗嘴都要占上风……太多太多了。但是,最坏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居然就这样娶了别的女人!而且,在这之后,仍不肯从她心里退席,时至今日还要霸占她的思想,控制她的喜怒哀乐。不想了。她看着身边紧握她手的人,咬咬牙,下定决心要将那个混蛋从心中清除。
周日必须学习小蜜蜂,勤勤恳恳。顾子瑜通常会起个大早,先去买菜,吃过早饭以后开始收拾屋子,洗衣服,擦地板。不许蒋慎言插手,她喜欢一个人忙活,这样才有成就感。看着蹭蹭发亮的地板,她的内心无比充实。然后,又蹦蹦跳跳地去做一顿丰盛的中饭,两人吃饱喝足,下午的时间就很随意。偶尔会去看场话剧或是听听交响乐,倒也不是附庸风雅,骨子里,顾子瑜还是稍稍有点文艺,或小资的。多数时间,两人乐得呆待在家里,晒太阳,看电视,逗“大侠”玩,修理草坪,烤个蛋糕,总之舒展舒展筋骨,活动活动手脚,营养营养心情。
顾子瑜曾经有过一个梦想,持续了很多年,那就是开一个报刊亭,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浏览所有的报纸杂志。她笑称自己是“书女”,蒋慎言倒觉得“杂志狂人”比较适合,当然,最后还是被顾子瑜篡改成了“杂志达人”。
“达人”有一个怪癖,多年未改,得罪人无数。喜欢一次买好几份报纸、杂志,自己拿一份专心致志地看,精彩处还会用2B铅笔细细划出来。有一次,蒋慎言随手抄起她闲置一边的《上海壹周》翻阅,顾子瑜立马蹦起,一手夺下,快、狠、准,脸上还带着蓬勃的怒气。后来蒋慎言才知道,顾子瑜是绝不接受别人动她未看过的报刊杂志的。蒋慎言愤愤地称她有独占欲和精神洁癖,顾子瑜耸耸肩,理直气壮,不置可否。蒋慎言语噎。
后来,顾子瑜又扯着他坐下来,咬咬牙,摊开报纸跟他一起看,以示皇恩浩荡。她说这已是她这25年来做出的最大让步。末了,又开始向他热情推荐起这份报纸,从大一开始,这已是她每期必买的读物之一。她絮絮叨叨夸赞这份报纸的好,边说边还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结果,蒋慎言也十分配合地大大褒奖了一番,并承诺以后每周买两份,你一份我一份。顾子瑜别提多高兴,趁机剥削了另几分惯看的报纸和每期必买的杂志,可怜蒋慎言,开着保时捷买一堆娱乐、八卦报刊,甚至还有一本《女报时尚》。
顾子瑜还喜欢做各种各样的性格测试,心理测试,运势分析。神情认真,乐此不疲。如果结论很好,就会眉开眼笑、得意洋洋。若是运势不妙,就会大呼这些都是骗人的。无论如何,她只接受好话,且轻易说服自己。尽管早已成年,在某些方面,她依然保存着少年人赤诚的心性。
蒋慎言总是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咋咋呼呼,越看越觉得可爱,越看越觉得欢喜。
有次Dennis打电话来,偏巧顾子瑜不在,于是蒋慎言跟他聊了起来。Dennis问他,照顾他妈咪这火星怪胎,会不会很累?
蒋慎言明知他是说反话,仍十分认真地回答:“你妈咪是世上最最难得的珍宝,更是千年不遇的大活宝,有她在身边,白开水也变得特别甜。”
蒋慎言觉得跟她在一起分明就是野外探险,不,那还不足以形容,或者宇宙探险更为贴切。越探索求知欲越旺盛,简直欲罢不能。一切都是未知,那么茫茫浩瀚的星际,他也时不时感受到前途的无望,真是痛苦啊。所以但凡得到一丝关于真相的线索,那又是多么巨大的幸福!
他已心生魔障,愈是想挣脱愈是不得法,况且他还根本不想去挣扎。太爱了,正因为爱,才可以因为一分的甜忘记九分的苦。原来真是有甜蜜的痛苦这回事。
这么多年了,他见过美丽的,见过温柔的,见过智慧的,见过个性的,甚至见过古怪的,交往过的女人,无一不是亮丽出挑,但接触得多了,到最后反而觉得面目模糊。他只能想起那唯一的一张鲜明清晰的容颜。
顾子瑜有太多太多的面,似乎是为了配合她那古怪的星座:双子座,她善变得令人咋舌,岂止双面伊人?蒋慎言时不时有这样的认识,她的性格随着时间地点人物心情可以变化出无数排列组合,看不透也摸不着。她可以很乖很听话甚至很墙头草,也可以很坏很偏执很特立独行。她可以很迷糊,也会留意到哪怕稍纵即逝的细枝末节。她不在意自己或别人的缺点,反而坦率承认且欣赏,她认为这样才真实。她有时聒噪,遇到感兴趣的话题可以滔滔不绝,偏偏又可以说得那么精彩尽兴,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也有时,她懒得发表意见,或是根本不屑与人计较。
她快乐,且十分乐于将自己的快乐传染给身边的人。她大度,烦心事大而化之,可一旦触及她的底线,她又是那么咄咄逼人,誓不罢休。她真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世界就该黑白分明,爱憎了然,哪来那狗屁倒灶的灰暗地带。她善良,别人的不幸她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即使力量微薄,她也势必要奉献自己的一份心意。她单纯,但不傻,相反,她很聪明,但绝不耍心机,必要时可以犀利地一针见血,觉得她太浅太透明太头脑简单的人,那才是大大的有眼无珠。
认识了这样一个绝妙的女子,任是蒋慎言平时再花花大少,风流倜傥,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步步为营,绞尽脑汁,谨慎提防任何的行差步错。他这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爱得轰轰烈烈,天崩地裂。原来真可以你是风儿我是沙,一朝陷入,万劫不复,关键还是心甘沉沦。
一日,顾子瑜看电视,刚巧在放美容护肤单元。她想着,自己也真是站在青春的尾巴上了,书上说女人25岁开始长第一条皱纹呢。顾子瑜赶紧拿出魔镜,仔细端详了自己的眼角、唇角和额头,确信没有看到丁点儿皱纹的痕迹或先兆后,大大舒出了一口气。
蒋慎言在一边看得直摇头。“亲爱的子瑜,放心,相比年轻靓丽的你,我更爱你饱受风霜的容颜。”
顾子瑜白他一眼。“滚!等等等等,青春变成了鱼尾纹。待到我满脸刀刻的风霜时,有本事你再来作这番爱的宣言!”
蒋慎言正要辩驳,顾子瑜给他一个“安静”的手势。原来电视里女主持刚好说道:“一个女人懂不懂善待自己,是不是全方位的美女,看手和脚的保养就知道。”
顾子瑜忙窜进屋去,翻出一大盒不知什么面油,就准两只手使劲地抹,神情无比地认真。
蒋慎言笑得人仰马翻。
顾子瑜抬头看她,像看一个精神病患者。“你笑什么?”
“这不是‘大虾’的焗油膏么?”
顾子瑜疑惑地拿近,仔细一看,咋呼道:“啊!真的是!有没有搞错?谁这么缺德放在我梳妆台上?”
“不是你还是谁?”蒋慎言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手一用力把她从地板上扯起来,推到洗手台去洗净、抹干,然后翻出真正的那盒澳洲绵羊油,细细为她涂抹、按摩。
不知哪里听来的说法,手乱者心乱。蒋慎言看看自己的手掌,纷乱芜杂。再细看她的手,很早以前他就发现了,顾子瑜有一双十分美丽的手,手指修长,手背上有一个一个浅浅的涡,反过来,掌心的脉络清晰了然。
他看向她,阳光洒进来,于是她全身沐浴在一片暖色里,眯起眼睛懒懒的样子,手还任他握着,人已经斜靠在沙发上犯困了起来。蒋慎言突然觉得幸福,与她在一起,他的心是满足而安然的。这段温暖明亮的日子,仿佛可以沿着掌心的纹路缓慢流淌,半路化成水银,然后渗进心脏的每一条罅隙,最终凝成一个镜面,幻化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