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翻到了最后一页,林南风细细看完,然后阖上书放回书架。
他习惯每天晚上看书,出差到某个城市,闲暇之余,他喜欢去那些私人书店走一走,在那些并没有于装潢上下太大功夫花太多心思的地方,反倒更容易找到一些好书。
他抬腕看表,已经将近十点,再抬眼朝落地窗那边望去,窗幔并未完全拉上,外面黑蓝的夜仿若一面镜子,他看到自己的身影依稀映在了玻璃上。
这么晚,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
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来,才想拿过手机拨一个电话给她,手机却先他一步震动起来。
他接起,“喂?”号码是并不熟悉的。
“是林南风林先生吗?”对方是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我是方信私家侦探社,上次是你托我们调查文嘉远的下落吧?”
他眼睛一亮:“是,请问有消息了吗?”
“我们查到他曾经被一家孤儿院收留,但工作人员无法询问到他任何的情况,只是知道他叫自己小远,而且性情孤僻,一直不肯和院方合作,连留档相片也不肯拍。这次我们查到他的下落,主要还是因为孤儿院办庆祝活动时拍到了他的侧影和背影,和你送过来的相片十分相像,我想应该就是他。”
“那他现在呢?”他急道,“还在孤儿院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对不起,他八岁被孤儿院收留,不到一年就被一对夫妇领养,而那对夫妇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连姓名也不清楚。”
“是这样……”他蓦的有些失望,只好道,“请你们再继续查找,有消息的话尽快通知我,非常感谢。”
“林先生付了报酬,这是我们应该的,”对方顿了顿,忽然又道,“不过,除了林先生之外,我们了解到还有另一个人也在通过各种方式查找文嘉远的下落,我想林先生应该是认识,他是鼎盛集团的秦总。”
“秦总?”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知道了,请继续查找,麻烦了。”
阖上手机,他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又翻开,按下嘉心的号码。
“嘟……”
漫长的等待音过后,他终于听到她接起的声音,低声而无力地,问了一句,“南风?”
“嘉心,”他轻快道,“你休息了吗?打扰到你抱歉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恩,你说。”她刚自酒店大堂走出,自动门向两边滑开,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瑟缩。
他把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告诉了她,然后道:“虽然还没有嘉远现在的消息,不过,既然他被人家领养,相信应该过得还好,你不用那么担心。”
“恩,”她觉得眼底又有了泪意,勉强平声道,“我想他也应该过得不错,可是……可是他终究会觉得孤单吧,他还那么小,可他以为爸妈和我都不要他了……”
“正因为他还小,所以伤心事不会记得太牢,”他温声宽慰她,“真的不要担心了,现在的消息是一个比一个好,你要有信心。”
她含着眼泪,轻轻“恩”了一声。
“那你休息吧,”他放下心来,“明早还要上班,早点睡。”
阖上手机,他觉得心里舒畅许多,她安心快乐了,他才同样地安心快乐。
可手机又突然地震动起来。
他接起,疑惑地问:“嘉心?”
“是,是我,”她在寒风中站了许久,鼻子也冻得又红又冷,“南风,我、我想麻烦你,我现在在朝阳国际大酒店,太晚都没有空车了,你……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
秦文景阖上文件,“中井先生,”他起身道,“谈了这么久,应该大抵能明确我们的合作意向了,鼎盛集团很荣幸能和大金集团共同迈进这一步。”
中井也站起身来,“秦先生,”他笑道,“你们中国人自古就有秉烛夜谈的先例,既然我们谈得正好,不如坐下来继续谈?”
秦文景澹然一笑:“今晚实在抱歉,秦某还有要事,中井先生下午一下飞机就谈到现在,也是时候休息了,我就不打扰。我在清竹居订了位子,明天中午十二点,请中井先生一定要赏脸。”
自中井下榻的酒店房间走出,他边走边拨她的手机,却不想已经踏进电梯,手机讯号马上减弱至无法拨通。
他望了一眼楼层指示灯,问道:“苏洋,顾倾城刚才怎么说,你再重复一遍。”
不是已经重复一遍了么?
苏洋在心里嘀咕,面上却是漾开一个极恭敬的微笑,“是,总裁,顾副理说她本来和文小姐一同陪谭总吃饭,不过后来因为要见另一个客户,所以先走,让文小姐送谭总回酒店,等她和客户联系完毕,想打电话给谭总确认一下同时表示歉意,却是无法拨通,想拨给文小姐,又不慎删除了号码,所以联系我想确认文小姐的手机号码。”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确认文小姐的手机号,询问人事部的相关人员不是更清楚么?”
“哦,那也是,”苏洋想了一下,认真点头道,“不过,顾副理可能也没有人事部的联系方式,毕竟她才来不久,也许只保存了我的号码。”
“可当初招顾倾城进来的理由,不正是因为她清晰的思维和优良的交际手腕么?”他淡漠地瞥苏洋一眼,“苏秘书,你总不至于认为她真是连这些都办不到吧。”
苏洋谦逊一笑:“我没这么说,不过,可能顾副理以为我们会这么认为,毕竟,漂亮又能干的女人偶尔也会出一点小瑕疵的。”
“叮”的一声,电梯已经到达了一楼大厅,秦文景快步走出电梯,按下手机举在耳边。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拨。”没有等待音,只有对方正在通话的提示音。
他停下脚步,阖上手机。
“苏洋,现在去朝阳国际大酒店。”
嘉心在门口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夜已经很深,冬天的深夜,路上不但行人不多,连车辆也是寥寥无几,她在酒店门口站了好久,都没有一辆空的计程车经过,她无法,只好拨了电话给林南风。
她的身后就是朝阳国际大酒店的大堂,穿戴严整的门童立在两旁,大堂内灯火辉煌,是温暖而又明亮的金黄色。
可她自心底里排斥着这样的明亮和温暖,她宁可站在瑟瑟寒风中,轻轻颤抖着,望着马路上偶尔经过的车和人,然后,尽量地拢着双臂抱住自己,自己给自己一点温暖。
酒店本身和住在酒店里的人明明是没有太大牵连的,可她有时候偏是如此地固执和倔强,讨厌了某个人,便也连带着讨厌了和这个人稍有关联的一切,自心底里腾生了深深浅浅的厌恶感。
很多时候,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仿佛一头牛,任凭摔跤跌撞,也会义无返顾地一头冲到底,最后爬起来一看,已经是鼻青脸肿。
她明知这样不好也不对,明知自己为此吃尽了苦头,可却是要继续吃下去。
所以,像现在,她也只能环了双臂,轻轻跺着脚,等待着有一辆车会在她面前停下,会对着她打开车门,温柔地对她说:上车吧。
然后,真是有一辆车飞快地过来,在她面前猛的刹停!
她抬起眼来,心瞬间停跳了一下。
“嘉心,”他打开车门下来,快步走向她,“你怎么站在这里等?”
她的心已经恢复了跳动。
“南风……”她哆嗦着,轻声开口道,“谢、谢谢你。”
他脱下大衣就给她披上,话语里已经含了薄怒,“你就一直站在这里等?”他轻嗅,又道,“你还喝了酒?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还喝酒?你的眼睛还红着……嘉心,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不过是陪一个客户吃饭……”
她想笑的,可眼泪忽然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或许方才已经在强忍又强忍了,可看到他出现在面前,又披上了尚带他温热气息的大衣,她蓦然就委屈起来,一颗心剧烈地酸涩。
她慢慢地,轻轻靠上他的肩头。
他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张着手,“……嘉心?”
“南风,”她哽着泪,轻轻道,“你不要问,就让我靠一下吧,好吗?”
她一直一直地告诉自己要坚强,可其实,她一直希望可以有一个肩膀让她靠,有一个怀抱让她依偎。
只是,那始终不是你的肩膀,不是你的怀抱……
她睁开眼,自他肩头离开,眼里只剩余一点泪光。
她笑了一下:“南风,我累了,你送我回家吧。”
望着两人钻进车内,林南风的车子缓缓发动离开,苏洋转过脸来,看了看秦文景,低声道:“总裁,他们已经走了,我们……”
“走吧。”他的目光自车窗外收回,冷淡地落在苏洋所坐的驾驶座椅背上。
苏洋咧了咧嘴,“其实,其实,”他讪讪道,“其实我们也就差了一步而已……”
他没有应声,半晌,仍只是淡淡道:“晚了,走吧。”
车子开始在寂寥的夜色中缓缓行驶。
马路宽敞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辽长得……令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冷清。
只是差了一步……
可在心里,这一步,好似怎么也走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