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嘉心搭乘公交车上班,在车上听到有人闲碎细语,说今天温度只有二到十四度,晚上温度更低,可能会下雪。
公交车平稳行驶在大道上,车窗外的马路灰白而清冷。
如果是下雪,也不过就是更灰白一点吧,她想。
到公司后,新的工作有一大堆在等待着她,她又要忙自己的,又要应对对面办公桌的常远时不时会提出的一些问题,后来终于抽了一点空,拨了个内线到二十六楼,请宋意有空下来一趟。
“嘉心姐找我有什么事吗?”宋意正好有空,搁了电话就搭电梯下楼来,好奇地探身进嘉心办公室。
嘉心没料到她来得这么快,忙放下正端在手里的茶杯,俯身自桌下提了一个袋子出来,里面鼓囊囊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你昨天不是说买不到感冒茶吗?”她提了袋子走出,笑了笑道,“我平时也喝这个的,后来回家一找还有好多,索性就拿了一些给你。”
宋意一脸不敢置信的惊喜,“嘉心姐你真好!”她兴奋地连连低呼,“啊,啊,这样我就不会被苏秘书数落,他也不会被总裁骂了!”
常远正埋头在电脑显示屏前,听到宋意的话,不由地也抬起头来。
“宋意,你们总裁的感冒还没好哦!”他笑嘻嘻地道。
“是啊,昨天才吃了点药,哪里会好得这么快……”宋意赞同地点头,忽然觉得不对,马上戒备地瞪视常远,反驳道,“常远你乱说什么哦,什么叫做‘你们总裁’?难道就不是你的总裁了么?”
常远只是笑,他和嘉心一样,也比较喜欢这个刚来的小丫头,因为只有二十二岁的宋意,虽然坐在二十六楼的总裁办公室区,却是真的会一有空就马上跑下来,而不是摆空架子,不会因为坐的楼层比他们高而趾高气扬。
“总裁当然也是我们大家的总裁了,”他继续心情很好地逗宋意,“可你和他最近啊,自然更应该说是你的总裁喽……”
“你——”宋意气噎,明知常远故意,却也是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她只好接了嘉心手里的袋子,装作气咻咻的样子要走,忽然想到常远和秦文景微有不同的关系,于是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瞅常远。
“常先生,我听苏秘书说总裁昨晚去你家了是吧?”她微微偏了头,好似想了一想,“哎,你说总裁去你家总不会是告状吧,说常远在公司里偷懒捣乱不务正业?啊,我还听说上次不知是谁拽得连假也不请就跑出去旅游,连接旷工两三天,看来真是去告状呀,你说是不是啊?”
常远因为这件事已经被许多人训过了,此时一听,马上像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跳了起来,“宋意你说什么呢,谁都知道文景大哥是去——”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突然住了口,有些忐忑地看了嘉心一眼。
嘉心只是淡淡笑,目光轻轻落在宋意提着的袋子上。
宋意见他着急,心里才平衡一点,摆摆手笑道:“知道啦,你都要故意说说我,难道我就不能逗逗你了么?”见常远不吭气,以为他心里还介意着,忙又加了一句,“你不要介意啦,谁都知道你姐姐是总裁的女朋友,对了,她上次来我还见过她呢,挺好的呀,又漂亮又大方,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我们那层的人都很喜欢她……”
常远听她越说越过了,忙自办公桌后走出推她到门口,“呃宋意啊,听说苏洋老是差你跑腿的是不是啊?”他急着打发她,只好东拉西扯一通,“你赶紧回去看看,说不定你下来这么久他找不到你都急了,啊?快去快去……”
“啊,对了,我刚才下来还没跟他说过呢,是得赶紧回去了,”宋意忙往外走,走出几步又回头对嘉心笑,“嘉心姐谢谢你……”
看她终于走远,常远才松一口气,回过身来看嘉心,讪讪笑道:“那个,宋意,呵呵,也挺大嘴巴的呀……”
嘉心只是轻轻摇头,“她说得没错,”她笑笑,低声道,“常远,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我也不至于连这个都听不得吧?”
可真是听不得的吧?
她想到昨晚他的匆匆离去,想到厨房里最终冷掉半凝固的粥,想到他在楼梯间对常忆的温声话语,心头就轻轻地痛……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
“你……”常远挠挠头,犯难道,“还说你不在意,你可不要在我面前哭啊……”
“你说什么哪……”她又吸吸鼻子,笑道,“小弟弟,我不过是感冒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真的是感冒了。
不知道是因为昨晚睡了他盖过的那床丝绵被,还是因为之前在夜风萧冷的窗口站了许久的缘故。
反正,就是感冒了,头昏涨涨地痛,中午稍稍好了一些,下午却又严重起来,做事情也不大能集中精力。
带来的感冒茶全给了宋意,她也没随身携带一点别的药,于是只有想着下班回家吃点药睡一觉。
只是,当自己在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人,会默默地为自己煮粥做菜,然后等着她自梦中醒来,端上热气腾腾的粥点在面前,对她澹然微笑?……
她酸涩一笑。
那自然是没有的。
临近下班时,她忽然接到顾倾城电话,说是晚上要陪同一位客户吃饭,让她一起来。
“一定要来,”顾倾城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看她的眼神都严厉许多,只是口气强硬地道,“这是工作,不能找借口。”
她无法,只好答应了,连感冒也不敢说出口。
晚上先陪客户在锦都大酒店吃饭,饭席上才知道客户是顾倾城的校友,比她大好几届,刚和公司达成了一项合作,顾倾城请他吃饭,既是庆贺达成协议,也是叙旧。
这样的饭局,她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过来。
顾倾城倒是在饭席上谈笑风生,和老校友聊得兴高采烈,两人一杯接一杯地碰杯,都是兴致高昂。
她在旁边陪着笑,偶尔举箸夹菜,也象征性地碰碰杯子,可却是头发重,口舌发淡,没有半点食欲。
趁着客户上洗手间,她对顾倾城解释了身体不适,希望可以允许她先行离开。
“感冒了?”顾倾城淡淡瞥她一眼,举了酒杯浅抿一口,“我也身体不舒服,可我向谁请假去?谭总刚和公司签了大单子,公司让我出面请他吃顿饭,我又该怎么推辞?”
嘉心只好不说话,沉默地望着水晶吊灯下满桌缤纷的菜肴。
“你以前也做过营销,知道有些饭局是推不了的,”顾倾城放下酒杯,换上温和一点的声调道,“本来我一个人来也无所谓,不过一会儿我要见另外一个客户,你总要帮我把谭总送到酒店去吧,啊?”
嘉心有些惊讶,她并不知道顾倾城一会儿竟然还要先行离开,不过,只是再送客户去酒店,这一点她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时客户已经回来了,好似去洗了一把脸,只是酒喝得有点多,面色还是潮红的。
“小顾啊,我觉得你非常能干,啊,”他已经将近四十岁,有了中年人的富态,说话的时候,腆着个肚子,一只手总是半举在身前,时不时挥动一下,带着一种决断的意味,“说实话,我们公司非常需要像你这样能干的人才啊……”
顾倾城莞尔一笑:“谭总这话就折杀我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营销副理,哪里有这么大能耐,不过,谭总看得起我,我觉得太荣幸了。”
“诶诶诶……”那个谭总摇摇头,又用力摆了摆手道,“你这个小顾,啊,啊,太谦虚可不是好事……不过你们鼎盛呢也算是一流了,在这里做,前途肯定好!”
“承蒙谭总夸奖,那我再敬谭总一杯。”她端起杯子要和谭总碰杯,可那个谭总却缩回自己的杯子,摇摇头道:“小顾啊,晚上我们喝了不少了,也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喝吧?”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嘉心身上,“……文小姐是吗,你一杯的酒还满登登的,未免太不给谭某面子了吧!”
嘉心没料到这个变故,只好端起酒杯,笑道:“谭总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不过我今天有点感冒,能不能允许我随意?”
“不不不不,这个这个不行!”谭总摆摆手,“感冒是小毛病,喝点红酒一下子就好了,这个你不能随意的啊!”
“文嘉心,”顾倾城用手肘碰一碰她,压低嗓音道,“快敬谭总!”
纵然十分为难,嘉心也知道容不得自己拒绝,只好笑着送过杯子和谭总碰杯,说了声“谭总我敬您”,仰头饮下了酒。
刚才也碰过杯子,不过谭总的目标并没有对准她,她也只是沾了沾酒液,可现在,货真价实的一杯红酒灌入喉中,她忍不住轻颤,连胃也蓦的难受起来。
谭总很高兴,马上又亲手斟酒,口中连连道:“看不出文小姐好酒量啊,来来来,现在轮到我来敬文小姐一杯了!”
嘉心不能推辞,只好又饮,酒液冰凉地顺喉而下,先前并没有积蓄多少食物的胃轻轻抽搐着,可她只能强忍,面上始终维持一个得体的笑。
总算谭总的的枪口不再只对准她了,可饭席结束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醉了,头又晕又痛,只能勉强睁大了眼看前方。
顾倾城说要去见另一个客户,叮嘱她一定要把谭总送到下榻的酒店,她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待谭总先坐上去,再自己进去,关上车门。
“去朝阳国际大酒店。”她对司机说道。
“不不不,先不回酒店,啊,”谭总却又大力挥手,喷着酒气道,“文小姐,我……晚上兴致很好,啊,你和小顾都招待得很好,啊,现在我想去唱歌,你陪我去唱歌!”
她忍着头痛,强笑道:“谭总,现在已经快九点,晚上太冷,您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才九点!”谭总摇摇头,忽然凑过头来说,“小文啊,夜晚才刚开始,我们那边的夜生活都到第二天早上!”他又冲司机道,“去唱歌去唱歌,啊,小文你说个地方!”
“小姐,你们到底要去哪里?”司机不耐烦了。
她头痛地看了看兴致高昂的谭总,无奈道:“算了,我记得朝阳大酒店附近有一家‘金碧辉煌’,就去那里吧。”
司机踩一下油门,计程车开始在迷离的夜色中驰骋,她将车窗开了一小条缝,让冰凉的风稍稍驱散车内浓郁的酒气。
城市的夜晚,真的也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