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改嫁 (2)
听我这么一说,许刘氏才渐渐止住了哭骂,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瞪着许楠直喘气。
许楠之所以会病成现在这副模样,说起来不外乎“贪欢”二字。自打骆喜妹进门之后,他们几乎是夜夜不落,许楠不用对着一个木头一般的女子,兴致自然是空前高涨。
谁知,年前受了一次风寒,他本就身体瘦弱,这几个月来因为行乐过度,掏空了身子,这一病自然居然都未能痊愈。
骆喜妹夜夜照顾他,而许楠仍旧色心不改,在病中也要她手口并用,夜夜贪欢。
如此这般,许楠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最后竟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许刘氏这才发现了儿子他们的荒唐事,连哭带骂赶走了骆喜妹。可还有什么用呢?许楠的病化成了痨症,连大夫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许楠最终没能熬过那个那个春天,他去的时候正是半夜,我被他痛苦的呻吟声惊醒,掌灯往床前一看,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久违的潮红。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月婵,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任凭我们叫破了喉咙,他也没有再转醒了。
许楠去了,我虽然伤心,却隐隐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公公早逝,所以族里的大伯来替许楠主持丧事。
许刘氏这时候开始对我和颜悦色了,她现在没了儿子,孤苦无依,有我在她身边,她觉得放心。
丧事办完以后,许刘氏跟我商量,求我继续留在许家陪着她,还说族里愿意过继一个男孩给我,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许家。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娘家的大哥二哥忽然闹上门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许楠的真正死因,威胁许刘氏说,如果不赔我们家一大笔银子,他们就将许楠的丑事到处宣扬出去。
我由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们究竟跟许刘氏说过些什么,我只知道最后他们得偿所愿得到了一笔银子,还把我带回了家。
这么多年都不曾留在爹娘身边,可以回家去,我当然是高兴的。虽然爹娘对我并不怎么亲热,大嫂二嫂也总是说家里多了个吃白食的人。
可我依然是高兴的。每天起的最早的那个一定是我,睡的最迟的那个也一定是我;三餐饭全是我做的,全家人的衣裳也都是我洗的;大嫂的闺女是我抱着哄的,二嫂的小儿子,也是我每天看着的。
爹娘见我这么勤力,渐渐地也不说什么了。可两个哥哥却逐渐给我脸色瞧了。他们砸了买卖,说家里的粮食不够吃,自然是嫌我这个累赘了。
我这些年多少也存下了一些家私,在许楠尚且对我好的时候,我也是有过很多首饰的。
为了不让他们给我脸色瞧,我把家私一点一点的拿出去。两个哥哥知道我还有些本钱,竟对我亲热起来,让嫂嫂帮我做家事,还给我扯了布匹回来做衣裳。
我当时太傻,以为他们是渐渐熟悉了我这个妹妹,所以对我好了起来。于是在他们的花言巧语下,我把银两都给了他们,让他们去做买卖。
可我这一对大哥二哥,天生只是败家的料,在外面吃喝嫖赌,不多久又把我最后的银两都给砸了。
爹娘和两个嫂嫂知道了以后,非但不怪他们吃喝嫖赌,反而怪我胡乱把银子给了他们,教得他们学坏了。
我百口莫辩,只能每天忍受他们的辱骂。到最后,我烧好了饭菜,去不能够上桌吃饭,只能等他们吃完以后,才分得几口残羹剩饭。
我看着亲生娘亲闪躲的目光,心里越发觉得好笑。
是啊,我是从小就不在他们身边,自然不得他们亲近。可当初是我自愿去的许家?如果不是我换来了一年的口粮,他们如今一个也活不得,可现在,却看不得我活在他们眼前。
他们一个个都嫌我碍眼。
我知道,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
可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一向对我冷眼言语的大哥忽然又变得亲热起来。我心里冷笑一声:我都没有银子了,还对我笑作甚?
大哥说:“小妹啊,大哥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我没有言语,他继续说:“其实呢,大哥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委屈。不过你也知道嘛,近来我们都过得紧巴巴的,脾气暴躁也是正常的,只是委屈了你在家里受气。大哥跟爹娘都商量过了,你还这么年轻,我们强留你在家里,那肯定是不行的。大哥呢,千方百计地托人给你说了一门好人家。人家呢,不嫌弃你是个寡妇,说是看上你相貌好,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愿意啊,风风光光娶你去做续弦的。”
我在心底冷哼一声,轻轻问道:“不知男方是痴的还是呆的?要不是断腿还是断手了?”
在一旁的大嫂发话了:“哎哟,我说小妹啊,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你大哥是真心为你好,才会去替你说亲的!那男方可是仪表堂堂,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六,比你大四岁而已。又是海家的家主,年轻有为,你嫁过去,不知多少人在羡慕呢。”
海家家主?那个只要娶妻就活不过一年,连纳妾都活不过两载的男人?就算他们家土地再多,钱财再广,就冲着这股子邪门劲儿,十里八乡早就没有人敢把闺女往他家送了。
谁敢去他家凑这个热闹?都说海瑾天命硬,只要跟了他的女子,都无法活命。他年已二十六,单身也已经两年,可海家不能无后,只能再次想方设法去给海瑾天寻一个娘子。
我冷笑:“这么好的人家,我看我是高攀不上了。既然大嫂这么满意,我看还是你自己嫁去好了。”
大哥大嫂都火了,开始老生常谈的重复几年来如一日的累赘之说。
我心里像数九寒天里的冰窟一般,冻得麻木了,也没了知觉。等他们骂够了,连爹娘都一起出来跟着骂的时候,我说话了:“什么时候嫁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准备收拾东西了。”
一家人全都愣住了,咒骂声断了一半,等他们转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进到屋里,关上门,将他们欢喜的声音隔在了外头。
让我去送死,居然可以换来他们这般欣喜。
哼。
我除了冷笑,居然一丁点悲伤都不觉得。
三年的孝期一满,他们就收了一百两聘礼钱,敲锣打鼓的要送我上花轿。
我在屋子里盛装打扮,就算是去送死,也要死的光鲜一点,不是么?
我对着镜子一直地笑,笑得止不住。站在我身后的娘似乎是被我吓坏了,她目光闪烁着,小声说:“月婵啊,其实,你嫁过去,也未必会……会没了的……你看,你也克死了许楠,娘瞧你的命可能……比那个男的硬,你说对不对?”
我一边笑,一边很认真地说:“对!娘你说的对!你们都放心好了,就算我被他克死了,我做了怨鬼,也不会回来找你们的!你们是我的亲人嘛!哈哈哈哈!”
娘、大嫂、二嫂全都煞白了脸,屋子里只听见我一个人的笑声。我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的笑声很好听,如果不是被催着上花轿,我一定会再多笑上一会儿,笑得让所有人都听见。
我不是个人,我只是一个可以换钱的物件。十六年前换了他们一年的口粮,十六后,居然换了一百两银子,足够他们吃上五六年。
从我落下地,他们养了我六年。我现在,全都还给他们了!全都还了!
花轿摇晃颠簸着往前走,一路的锣鼓声、唢呐声震的我耳朵隐隐作痛。可我一直在笑,不管怎样都止不住,一直地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轿落下,喜娘扶着我的手把我牵出了轿子,引着我跨火盆、跨马鞍,然后走到喧嚣的大堂之上,跪下,行三拜之礼。
我能看见眼前有一对穿着红色皂靴的脚,很大,比我见过的男子的脚都要大上一些。
我猜想,他大概是个很高大的男子。
一根红绫,我被他牵着,缓缓地朝洞房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红绫那头,传来的情绪并不愉快。
坐上大红喜床,喜娘请他掀开盖头。我坐在那里,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紧张起来。
他好半天都没有动弹,直到喜娘又催促了一次,我才听见脚步声,那双大脚缓缓的挪动着,停在我面前。
“呼”的一下,一道红色的影子掠过,盖头被很快地掀开。我毫无准备的,对上了一双深邃明亮、像深潭般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却透着满满无奈的眼睛。
我的心里,毫无预兆的,“扑咚”,“扑咚”跳了起来,一下,又接着一下。
我屏住了呼吸,看向这个方才跟我交拜过天地,已经是我相公的男子。
像我猜想的那般,他生的很高大,修长的身姿,宽阔的肩膀,肤色微黑,面貌俊朗,英气勃勃。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子,好像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感到阵阵迫人的力量,从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缓缓的散出,让人抵挡不住。
我忍不住会想,这样的一个男子,为何会注定命里无妻呢?
不知是同情他还是同情我自己,我的心竟然缓缓的揪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