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误会你了。”这误会是不是又是我造成的啊?这个漂亮姑娘以前一直是大家心里的天使,现在倒有人把她当成了势利小人,我这颗心一阵阵地泛酸。
“随便吧,反正他心里知道就成。”漂亮姑娘洁白纤细的手一根一根扯着地上的草,就像揪着心那么难受。
“可是……”你这样儿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吗?
“只要重要的人知道真相就行了。”
这个女孩儿真是不寻常。我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抽烟。
“还不打算回家?”说到这个,我就觉得这姑娘有点婆婆妈妈,实在不那么想答理。
“不是说过了嘛。”
“那李景赫呢?也不想见他?”
“没什么可见的。”
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是见他能有什么用啊?
“我一直挺感谢李景赫的,都是他跟我说活着要勇敢一点儿。因为他那么说过,我才能那么痛快地活过!”
“可是你遇见的这些事儿不觉得痛苦吗?”
“完全不会!我觉得这几年过的比之前十几年都痛快。你也该听听他说什么啊。”
“嗯。”
其实他找过我很多次,每次都说有话跟我说,可每次又都吞吞吐吐不肯说出来,我心里知道是为了什么,“交了新的女朋友”这种话,他始终还是没办法对我说出口吧?其实这么多年,我都知道,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李景赫,在他心里有一团最温柔的火。
最初一头撞到我怀里,然后闯进石榴爷爷的家里,在那个大雪天去招惹王旭;这些全都是他早就算计好的圈套,就凭着他那团燃烧着的小心眼儿,把我们这群人一个一个,全都绕了进去。他那副热乎乎的小心眼儿,我们谁也逃不过去。
“别老是嗯嗯的,以为谁不知道似的。你挺喜欢李景赫吧?”
“嗯。”
我不“嗯嗯”的还能说出别的什么来啊?
“他知道吗?”
“估计不知道。”
“那你干吗不跟他说?”
“我以前没发现。”
“现在去说不行吗?既然现在发现了干吗不告诉他?”
“已经晚了,太晚了。”
我深深吸进一口烟,真他妈呛,直冲到我的肺管子里,让我的胸口蜷缩成小核桃般的一团,吐出来的烟熏了我的眼睛,辣得我不断流出眼泪来。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晚了。
“真的晚了吗?程筱,我早就说过你缺心眼儿,全世界谁都知道现在一点儿不晚!”
我前所未有,又如此强烈的,突然就涌上来一股想哭的感觉,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么缺心眼儿,我一直固执地觉得保护小赫儿是自己的责任,眼看着他一天又一天的长大不肯承认,就是怕他有一天强壮到不再需要我,却忘了自己有时也该让别人来保护。我从来都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
因为小时候总是帮小赫儿打架,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挺强的人,一直觉得在这世界上没什么可怕的,更没什么事儿值得娇滴滴地流眼泪,可自从我们都长大以后,突然什么都变了,李景赫早就不再需要我保护,反而常常保护着我,自己的心里也总是流露出莫名其妙的恐惧来,我一直因为这样觉得很讨厌,一直排斥李景赫给我带来的这种感觉,所以一天天排斥了他。可是今天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只是我自己在闹别扭,只不过就是我始终都不肯承认自己的懦弱。我真是完完全全的缺心眼儿!虽然那时候模模糊糊这么想着,可真正认识到,还是在发生了那件事儿之后。
我说的那件事儿是北京城每天晚上都会发生的事儿,也是在从前我无数次经历过的事儿,本来是很普通的,可不知为什么,单单在那天让我第一次感到被震撼,说了这么久的那件事儿,就是一次暴力事件。
那件事儿发生的时候,我正在老阔的酒吧里头端盘子。
平时我在酒吧里的工作就是在后台帮着装装果盘,刷刷杯子什么的,从来不去前边,我跟王旭都不去,人家说我俩这张脸就是站了立体这一点好处,要是平面地贴在门上简直就是一对门神,这要是站在店里头,就算来了客人,给吓跑都是好的,万一吓出个毛病来,谁也担待不起。可偏巧那天客人格外的多,我只好也被赶出来端盘子。谁知道这么的就出了事儿。
角落里头的大桌上坐了一堆装扮恶俗的男人,一个个梳着油腻腻的大背头,各式各样昂贵的西服套装,脖子上套着挺粗的金链子,还戴着满手金灿灿的戒指。典型的暴发户打扮。行为也是标准的暴发户,高谈阔论吹嘘着自己怎么怎么阔气,眯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直往女服务生的胸部打转。
可我是出了名的太平公主,你们也要看吗?
没气质的男人我最讨厌!
坐在中间的男人胖得像猪一样,要是真像猪一样倒还好,可惜长得比一只猪还要丑陋!
就是这样的人还一直觉得自己挺招人待见,一直招呼着我在他身边坐坐,他妈的,瞧他那副样子,要不是在老阔的店里,我那啤酒瓶子给这老丫挺的洗一头了。可我现在还得忍着恶心忍着,赔着笑脸陪着,婉转地找各种理由拒绝着。
可这种家伙就是不能给他好脸子看,给点阳光就灿烂,浇点洪水就能泛滥,典型的蹬鼻子上脸。趁着我一没注意就拉住我的手了。我顿时一阵恶心就泛上来了。
“你干吗啊?”
“还厉害上了,脾气不好啊。有点儿意思。”
“有什么意思啊!你放开我!”
我看着这帮人,一个个面目狰狞,虽然穿金戴银却始终都阻止不了从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臭气。就跟他们的外表一样,他们只不过是一堆囊肉。我一扬手,就把托盘扣在这肥猪脸上了。周围的人没想到我真敢动手,一个个都站起来朝着我围过来了。
“滚你妈的,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啊!”
我不是善男信女,关于世间险恶见的不比谁少。可是当这只肥猪一把拽住我手不放的时候,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着那人油腻的头发,一层一层叠起来的下巴,心里突然而生的一股恐惧,再加上恶心,从肚子里往上顶,一直冒到嗓子眼。忍不住就吐了。
这一吐就吐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他一边拔尖了嗓子大声叫嚷着,说我弄脏了他无比昂贵的套装,随手揪住我的头发,照我眼睛就揍了一拳。我抄起桌上的啤酒瓶,照着他的脑门狠狠砸了下去。绿色的啤酒瓶砸得粉碎,乘着玻璃碎屑飞扬起来的间隙,我看到那家伙眼里涌上来的恐惧。我赢了!
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恶战,王旭和其他酒吧里的人看见这边的混乱也加入了战团,本来很有气氛的酒吧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我好不容易从这混乱之中脱身出来,却没时间去管正在发生的事。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小赫儿,你怎么不在?
这一刻我的肠子肚子全都翻江倒海得那么难受,就像有一根大木棍子戳进我的肚子里,不停地把这些东西捣来搅去。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为一个小丫头本身的脆弱,再也顾不得身后那些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人群,心里头就不停闪现着唯一的一个念头:我想回家!
这场混乱最后还是老阔出面才平息,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什么,总之那些人离开了。我们走出酒吧,觉得挺对不起他,一个个低着脑袋不说话。他却还是微笑着拍拍我们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着“没事儿,不用操心”。
等所有的人都离开,只剩下了我和王旭,我偷偷摸摸躲到小旮旯抽着烟,心里满是自责。
“我又搞砸了。”活了这么大我没干别的,光去砸锅的了。
“没有。”
他像小时候一样,以胳膊夹住我的脑袋,拿手揉乱了我本来已经很乱的头发。
“你和萧阳就是我搞砸的。”
他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
“真他妈是傻逼!”
“你说谁哪!”
“咱们都是!咱们这帮人都是傻逼!一个也落不下!”
我傻愣愣地盯着王旭瞅,打从我第一天认识他,就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一甩手把两支鼓槌远远地扔到马路中间,差点就砸着一辆飞过去的宝马。哥哥,您是我的亲哥哥还不行吗,这要是真给人砸了咱几个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你干吗啊?”
“程筱,你回去吧。回你们家去。回去看看你妈,她指不定操心成什么样了呢。前两天哭着给我打电话,还不让我跟你说。还有小赫儿,他天天都偷着找我,他一直等着你呢。”
“那你呢?”
“我得找小昭去。”
王旭手指头一弹,还泛着火光的烟头直奔后海的湖面上飞去,打了一个三个旋的水漂儿,然后就沉到了水地下再看不着了。我拽了拽皮夹克,突然觉得有点冷,钻心透骨的那么冷。夜里头的后海还是那么多人,漂亮姑娘陪着洋鬼子,坐在酒吧里头的昂贵的皮沙发上一口一口喝着好几百块钱的酒,我们却穿着破烂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里还不停冒着血。北京城这么光辉灿烂,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闪烁的霓虹灯,我们曾经一心一意地想要把青春献给身后这座辉煌的都市,哪怕穿越荆棘头撞南墙也不打算回头,可是这时候所有人却只想着回家。
回家,我最亲爱的小赫儿,请你带我快回家。就像很久以前我满大街奔跑着寻找你的那个夜里一样,用你“扑哧”那声最温暖的笑,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