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后
深夜,寂静暗沉的高级医护病房,林涵眯着眼睛假寐,侧着耳朵静听门外的动静,清晰的听见自己不匀的呼吸声,随着浓黑的夜色一起一伏。
冗长冗长的一段时间,在她几乎就要睡去的时候,门把轻轻的转动起来,一丝亮光透了进来,忽而又轻轻阖上,一抹高大的身影来到了床边。
林涵屏着呼吸,微微蹙起了眉头,没有脚步声,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眸子盯住了她,似乎,还有一丝沉重的呼吸声。
她一把伸出手,迅捷的抓住了他,是一只健实的手腕,被她一抓,用力的一甩就要走掉。
“哎哟。”眼见他即将溜走,她佯装痛极的叫了出来。
“林涵,怎么了?”那人转了回来,焦急的声音中透出了浓浓的关切。
“哼,程池,我就知道是你。”林涵冷冷的哼了一声,大声叫道:“开灯。”
护士把灯开了,程池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陈小姐,你说的那个男人是他吧?”林涵转过头语气十分柔和的对护士小姐求证道。
“嗯,是他。”护士小姐看了程池一眼,点了点头。
“陈小姐,谢谢你,今晚麻烦你了。”林涵说着,往护士小姐雪白的衣兜里塞了一张百元钞票,护士小姐倒也不扭捏,冷冷的笑了笑走了出去。
“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涵躺在病床上,一双眼睛盯着程池的俊脸,端的是气势十足。
程池不悦的挑了挑眉,高大的身体凑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涵,语气极为不屑的说道:“林涵,你用的什么口气和我说话?我又没有杀人放火,你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哼,我早说过,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干嘛那么好心,又帮我安排高级病房,又老是半夜偷偷摸摸的摸进来?”林涵冷笑道,心里却滑过一丝丝的暖流。
“我这不是关心你么?”程池的声音低了下来,从床头小柜上他昨晚偷偷送来的水果篮里挑选出一个黄橙橙的梨子,慢慢的削皮。
“你以为我愿意半夜偷偷摸摸的来看你?我白天要忙的,我手里的事都堆成山了。”程池边削水果边说道,幽深的眸子幽幽一缩,有些柔和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没人要你这么做!你走吧,不要再来了。”冷眼轻抬,林涵瞟了程池一眼,飙升的嗓音骤地低了下来。
程池幽潭般的眸子掠过一丝晦暗,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擭住她苍白中仍然美丽的脸,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胸腔随着他略显粗重的吸气一起一伏,他的薄唇微微抖动,蓦地,嘴角的弧线向上挑了挑,轻笑着说道:“激将我?你现在是特别时期,我不跟你生气。”
程池修长的手指握紧水果刀,切下了一小块梨,用刀尖挑着送到林涵嘴边。
林涵冷哼一声,撇开眼把头转了过去,程池凝着她白皙的侧脸微微一鄂,耸耸肩,把梨子送进自己嘴里,微笑着说道:“等你想吃了再说,我给你削。”
林涵的头转了过来,他英俊的脸无法在她眼中生成,但他话里含着的豁达像一只只小虫子钻入了她的心里,那样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暖意,衍生于下腹或者骨盆中,窜越了胃部,沿着食道攀升而上,窜到了干燥的咽喉,她张了张嘴,惊觉自己竟无法逸出声音来。
程池的话就像一点细小的火簇,一点点的靠近她死寂如烟花般的心,她颤抖着嘴唇,微微红了眼眶。
这世界上有一些人对我们好,我们却不能好还给他,因此他愈是对她好她愈是不安。
林涵心里难过得不得了,鼻子有些发酸,眼前一片朦胧,喉间渗透出些许苦涩的液体,干燥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良久,病房里很静,静谧得落针可闻的那种,程池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叉,一只手肘支起来抵着下颔,他凝住她的脸,近距离凝视下她的侧脸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美,她的脸没有多少血色,一缕浮出来的血管在近乎透明般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像一丛浅色纹身那样蔓延到眉梢眼角,愈发削瘦的脸上,嶙峋的颧骨,脸部轮廓清冷纤细,瘦弱的身体被套在宽松的病服里,领口处露出如蝴蝶般凛冽的锁骨。
她修长的脖子动了动,程池浓烈的长眉便深深地蹙起,他清晰地看到她脖子的青筋一根根突兀的梗着,那是人在极力咽泪时的动作,他的心头不由一震,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疼惜之色。
这是一个怎样坚强而懂事的女人?她那么善于伪装,把真情实感生生地埋在心底,不愿意以脆弱的一面示人,轻易不接受别人的帮助,而一旦求而不得,便会陷入更深的惶惑里。离婚和失子双重变故,她却选择了自己一个人去默默的承担。
外面皓月当空,零星的几颗星星散发着惨淡的清光,林涵轻轻的皱了皱眉,脑海里出现了那么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二十六岁以前,她的生活是婚姻,婚姻是欧阳晓武嘴角漾起的微笑,是欧阳晓武轻皱眉宇时她的忧心,是欧阳晓武临窗思人时她心里悄升的恨意,而今一切都已远离。
终于,二十六岁这年,她孤单而落寞的带着他的孩子走出他的家庭,从此天高海阔再无瓜葛,她孤独的躺在病床上,身边一个亲人朋友也没有,而程池,他有什么义务要帮自己,承受她的喜怒看她的脸色呢?
心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愧意,林涵缓缓的转过了头来,轻叹了口气,幽幽的开口叫他的名字:“程池,我谢谢你,真的,从第一次见你开始,你一直都在帮我,虽然我知道,你在我身上看到了小沫的影子,与其说你在帮我,不如说你也在寻着你的记忆回忆小沫,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也不管她和我多像,但我真的不是她,你不要再枉费心机了。你走吧,我们非亲非故的,你这么做,我心里过不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林涵舔了舔干涩的嘴角,眸光像水蛭一样附在他刀削般英俊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