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幺爷和张婆婆面面相觑。白晓杨漂亮的眸子被晶莹剔透的泪水掩映得越加迷离,挺拔的鼻翼轻轻噏动,泪水在洁白的脸上流出两道清清的溪流……庹师脸上兴奋的神情也是一扫而光,一双阴阳眼很关切地看着白晓杨。张幺爷试探着轻声问白晓杨:“小白,咋的啦?”白晓杨回过神,慌忙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小声说:“没什么,幺爷,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说着白晓杨朝张幺爷浮起一抹清浅的微笑,站起身,神情又恢复了亲切和蔼的模样。她对张幺爷说:“幺爷,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搁好吧,别让村里的人知道了。”说着就走出灶屋,朝堂屋走去。张幺爷突然感到白晓杨的背影有点落寞……张幺爷朝张婆婆说:“这小白的肚子里一定装着倒不完的苦水。唉!这世道,怎么好人都在落难啊?!”张婆婆朝张幺爷骂道:“你越来越嘴欠了,才来一天,你就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张幺爷摇摇头,默不做声了。而庹师也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劲儿,有点垂头丧气地回柴草堆里睡觉去了。
张婆婆这时说:“是谁知道家里有坐月子的人呢?深更半夜的送鸡和面粉过来?”张幺爷说:“我也不知道啊!还差点把我吓昏死过去,鬼鬼祟祟的。”“那这些东西咋办?”“咋办?炖给小白吃!褪下的鸡毛要藏好,最好埋在天井里的柿子树下,别让村子里的人看见了,人多嘴杂。这世道,能活个人就不容易了!唉!”张幺爷此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第二天一大早,张子恒就在天井外敲门。张幺爷睡得正迷糊,听到张子恒在外边一声接一声地叫幺爷,就骂骂咧咧地从灶屋里出来,去开门。打开门,张子恒一脸疲倦地出现在门口,眼睛里布满血丝。张幺爷说:“年纪轻轻的,才熬一晚上的夜,就整成这样子?”张子恒说:“幺爷,我是一晚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在祠堂的大门口坐了一晚上,怕又有闪失啊!”张幺爷说:“也怪难为你小子的。进来吧!”就把张子恒让到天井里。这时,张婆婆和白晓杨睡的房间里传来婴儿沙哑的哭声。
张子恒立刻看着张幺爷,说:“幺爷,你家里咋会有奶娃子哭?”张幺爷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我的远房亲戚的。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张子恒盯着张幺爷说:“幺爷,有啥事你可不要瞒着我。”张幺爷不耐烦地说:“我瞒你啥事了?那个远房亲戚你昨天不是已经看见了吗?”张子恒就哦了一声,满眼疑惑地朝房间的那口小窗户里瞧。庹师这时从柴房里走出来,乱蓬蓬的头发上顶着柴火屑。“他真是你远房亲戚?”张子恒说张幺爷说:“咋不是?”“那那个女的呢?”“庹师的老婆。“张子恒顿时眼珠子瞪得就像铜铃似的,说:“他老婆?怎么会?!”张幺爷就说:“怎么不会?你少东打听西打听的,爷们儿家家的,别那么恶心。”张子恒开始仔细打量庹师,他的脑子被弄得彻底转不过弯来了。张幺爷见张子恒的好奇心太重,就岔了话说:“这么早就惊风活扯地来喊门有啥事吗?”张子恒的思维被张幺爷的话硬生生地拽了回来,说:“哦,我是来问你子银的骨灰什么时候埋?”“装坛了吗?”“没装,还没找到坛子。
”张幺爷就想了想,说:“你等等,我房间里还有一个老青花坛子,一直放那儿没用,就用它装子银吧。”说着就进了堂屋推开房间的门。房间里光线很不好,点着煤油灯,张婆婆正坐在床沿帮白晓杨包裹孩子,见张幺爷进来,就责怪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忌讳?”“我是来找那个坛子装子银。”“哪个坛子?”“那个青花坛子。”“在立柜下,我还说哪天把它拿出去扔了,搁那儿老占地方的。”张幺爷就说:“幸好你没扔,不然今天子银就没地儿睡了。”说着就到房间里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里翻找出那个坛子。坐在床上的白晓杨冷不丁地说:“幺爷,我看看是什么坛子行吗?”张幺爷说:“就一个旧坛子。”说着还是递到了白晓杨的眼前。白晓杨只是用眼睛稍微瞟了一下这个坛子,平淡地说:“就用这个装骨灰会不会在路上不小心打碎了?”张幺爷说:“不会,我做事细心得很。再说,装上骨灰就成骨灰坛了,摔碎了也是对子银的不敬啊。”白晓杨说:“埋骨灰的地方你该做个记号才好!以后怕不好找。”“这个我当然知道。
乱坟岗里,不做个记号,隔不上一年,谁还认识谁的祖宗啊!呵呵……”白晓杨就说:“你去忙你的吧,幺爷。”张幺爷抱着青花瓷的坛子走了。白晓杨朝张婆婆说:“幺婆婆,幺爷还真是个啥得的人哈,用这么好的一个坛子去装死人的骨灰。”幺婆婆边仔细地用红绳子缠着包婴儿的襁褓,边说:“什么好坛子?是原来破四旧的时候,你幺爷从祠堂里捡回来的。我第一回看它就像个装死人骨头的金坛,几回都把它扔出去了,你幺爷又几回把它给捡回来了,还说以后他死了,捡他的骨头的时候就用这个坛子装他。幺爷说这个坛子他打心眼里喜欢。
有时候你幺爷说话天上一下地上一下的,没个准数。你看,这回,还真让他给说准了,装张子银的骨灰了!”白晓杨说:“兴许这个坛子命该如此!”幺婆婆说:“一个瓷坛哪儿来的命?呵呵……”白晓杨说:“有命的,只是它的命和我们的命不一样。”张婆婆就说:“和你们有文化的城里人说话就是废精神。一个瓷坛都会有命,那它还不半夜三更的变成妖怪吓唬人?”白晓杨朝幺婆婆乖巧地笑……张幺爷出到外面,张子恒站在天井的中央看着阶沿上埋着的一个磨刀石发呆。而庹师却蹲在大门口,歪着脑袋看着外边白茫茫一片的田野。张幺爷朝张子恒喊的时候张子恒才从发呆的状态中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