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儿独自走在紫禁城的甬道上,四野空旷一片白茫茫,整个皇城笼罩在风雪里,不见人影,深吸一口气,空气异常新鲜。虽然下着大雪,却一点儿也不冷。走到御花园的湖边,见不知是谁堆了一半的雪人扔在那里,她童心大起,瞧瞧四下里也无人经过,把狐狸毛袖套扔到一边,蹲在地上堆起雪人来。
不一会儿,雪人堆的只差俩眼睛。她侧身四顾,正要站起来去找两个小石子给雪人当眼睛,一只手伸过来,在雪人脸上按了两下,雪人的眼睛立刻晶晶亮起来。玉穗儿回头一看,胤禵正打着伞站在她身后笑着。
“老玉米又一个人躲起来玩儿了。”胤禵调侃道。“切,谁躲了,我送馨姐姐出宫去。”玉穗儿站起来拍拍袍子。“玻璃球儿哪来的?”她饶有兴致的问。胤禵走上前,替她打着伞挡雪,笑道:“我儿子玩剩下的。”玉穗儿咯咯一笑,“看不出你还是个慈父,随身带着这些玩物,随时准备陪孩子玩儿。”
胤禵只笑笑,道:“宴席散了,我从乾清宫出来,谁知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玩雪。看了你好一会儿,你也没发觉。”玉穗儿撇嘴道:“你是属猫的,脚步轻,踏雪无痕,谁听得到。”
胤禵四处望望,走了几步拾起一根干树枝,截断了插在雪人嘴巴上,笑道:“这回齐活了。”玉穗儿看了一眼,笑道:“丑死了,谁长这样尖的嘴巴,又不是鸟儿。”她把树枝拔掉扔了,用手指给雪人戳了个月牙形的嘴巴,让它哈哈笑。
胤禵见她手冻得红红的,手腕上的那只挂着金铃的镯子光灿灿的,不时发出悦耳的琮琮声,忙拾起袖套递给她,“快捂捂手,别冻坏了。”玉穗儿接过去,笑道:“没事儿,我不冷。”“你那只玉镯子呢?”“哪只?”“就是那时在木兰围场看见你戴的那个,碧玉镯子。”“哦,那个啊,那是良妃娘娘的遗物,我还给八哥了。”胤禵点点头,“下次我去棋盘街,有好的再买一个给你。”
玉穗儿却含笑摇摇头,“我要这些器物,一百件也有,哪里就要你到宫外去寻。这个镶铃儿的金镯子是我自小带惯了的,如今不过是带着玩儿。”胤禵嗯了一声,见雪下的渐渐小了,索性把手中的油纸伞插到雪人身侧,让它打着伞。玉穗儿见状哈哈一笑,“你再把帽子摘了给它戴,沐猴而冠。”
两人一起离开时,玉穗儿回头望了一眼,见那雪人打着伞的滑稽样子,仍是忍不住捂嘴轻笑。她轻轻把披风的帽子戴上,向胤禵道:“我去皇祖母那里,你去不去?”“我正想着要去呢。”胤禵侧望着她一身白披风,和天地似要融为一体,问:“你今儿怎么穿的这么素?”
玉穗儿小心翼翼的踏在雪地上,雪花咯吱咯吱作响,仰脸看他,“我一向也不喜欢穿红着绿,素点儿有什么不好?如今皇祖母病着,太医说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胤禵叹了口气。玉穗儿仿佛想起什么,“我倒忘了,你喜欢看猴子抹粉,最中意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金碧辉煌。”她似乎怕胤禵要打她,跑了几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胤禵也不扶她,在一旁哈哈大笑,“老玉米果然是老玉米,大头朝下。”
玉穗儿坐在雪地上,也不急着起来,依稀记得自己四五岁那年,也是这么大的雪,敏妃带她去给康熙请安,她吵着非要下地走,结果不小心也是这么摔了一跤,敏妃忙抱起她,柔声安慰她不要哭。如今慈母安在?那一刻,玉穗儿悲从中来。
胤禵见她迟迟不起来,以为她不高兴了,忙蹲下去扶她,见她眉毛睫毛上都落了雪花,关切的问:“摔疼了?”玉穗儿顺势站起来,淡淡道:“我想起额娘了。小时候我也这么摔过,她抱我起来,让我别哭。”胤禵见她说起亡母,仍是一脸恬然幽静,心里暗叹,她的心要有多深邃,才能容得下这些忧伤。就算这个人间被冰雪覆盖,她给人也是温暖的感觉。
玉穗儿见他愣神,推了他一下,“怎么走神儿了?”胤禵笑意很深的看着她,“我想起一句诗而已,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你又没去过江南。”玉穗儿不以为然的一笑。“谁说非得去江南才能看见春天,看见你也一样。”胤禵笑着打趣,那温柔的目光里蕴含着无尽的深意,玉穗儿却下意识的侧过脸回避了。胤禵深知她心思,只在心里一笑。
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会儿,玉穗儿忍不住侧目瞧了他一眼,却再次和他的目光相遇,不禁脸上一红,忙转移话题道:“你还记得那年馨姐生辰,咱们去裕王府遇见的那个年轻乐师吗?”“嗯?”胤禵一愣,微微撇嘴道:“这些年你还记得他?”玉穗儿抿嘴一笑,“你也没忘啊。”“他怎么了?”“他去了四哥府上当门人,你道是谁,就是那个戴铎。”玉穗儿听馨格格无意间提起,此时告诉胤禵。“原来是他。”他微微沉吟。
玉穗儿见他半晌不语,似在沉思,也不打扰他,两人默默走着。胤禵忽道:“我前几天送到你宫里的水仙,你喜欢吗?”玉穗儿想着点了点头,“花儿开得很好,暖阁里一直香到现在。”胤禵淡淡一笑,“你喜欢就好,等到开春,我再送你几盆兰花萱草。”
玉穗儿瞧了他一眼,微有笑意,“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花弄草了?”胤禵回望她,“我一直都挺喜欢的呀。”玉穗儿不信的摇头,“你以前还说,摆弄花花草草的,是女人家做的事。”胤禵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玉穗儿脑筋一转,笑道:“嗨,我知道,投其所好嘛。皇阿玛闲时喜欢这些,常夸奖谁家的园子整治的好。”胤禵只笑笑,“要投皇阿玛所好,方法多得是,何必走这样的偏门。我弄这些,只是想怡情养性而已,皇阿玛老说我心浮气躁。”玉穗儿赞同的嗯了一声。
“过几天,九哥邀我去俄罗斯传教士的教堂,你去不去?”胤禵想起这事。虽然胤禟已经告诉他玉穗儿会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灵儿去,我就去。”玉穗儿故意道。“那我跟八哥说,让他一定去。”胤禵道。
玉穗儿展颜一笑,“我们是去给皇祖母祈福,又不是开宴会。你得带着一颗虔诚的心,老天爷会看到的。”胤禵望着天边皑皑轻落的一缕新雪,自语道:“我的心只要自己看到就好,管什么老天爷看到不看到。”玉穗儿瞧着他桀骜的神情,心中丝丝点点的又是酸涩又是微甜。
康熙乘着肩舆从乾清宫出来往宁寿宫去,远远看见玉穗儿和胤禵并肩而行,命肩舆停下,向身侧的洛灵道:“你跟着去看看,他俩去哪儿。”洛灵应了一声,心里虽有些好奇康熙这么吩咐的用意,但还是跟了过去。见玉穗儿和胤禵拐进了太后所居的宁寿宫,才回去向康熙回报。康熙微微颔首,“还是这两个孩子心细。走吧。”太监们抬起肩舆,继续前行。洛灵微微思量,才明白康熙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