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清明将近,想着玉穗儿的生日也快到了,洛灵已开始动脑筋想着为她准备贺礼,忙得很晚才睡下,起身时已是艳阳高照。
本想着玉穗儿不定跑到哪个宫里串门子去了,可是问过红绫才知道,从早上起就没出房门,闷在自己房里连早膳都没用。洛灵进房去问过她几次,都没问出个所以然,不禁疑惑不解。这丫头在她面前向来是什么都不瞒着的,今儿是怎么了?
下午,更奇怪的是洛灵被康熙召去了乾清宫。东暖阁内,康熙正手支着头,闭目不语。洛灵上前深深行了一礼:“恭请皇上圣安。”康熙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洛灵,直起了身子:“起来吧。”“谢皇上。”洛灵慢慢起身,静候在一旁。
康熙把玩着手中的一柄玉如意,眼光望着窗外,“你跟玉穗儿相处得还好吗?”洛灵仍垂着头,轻声回道:“格格与奴婢性情相投,相处甚好。”康熙不禁收回眼光,看了看她,“今天她怎么样?”洛灵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今天玉穗儿没有出房门,想来也没有向康熙请安,忙道:“今日格格没出房门,神色不振,想是有不适之处。”
“宣太医了吗?”洛灵忙恭身道:“奴婢疏忽了,还没有请过太医。”暖阁里又再度安静了下来。“唉!”过了半晌,康熙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她没病,她是在跟朕生气。”
洛灵闻言不禁抬起头望着康熙。康熙看着洛灵一脸纳闷的表情,不禁轻笑了一下,招了招手,让她近前来。洛灵慢慢踱到康熙榻前,静静等候着。“你顶撞过你父亲吗?”康熙望着她问道。洛灵抬眼望着康熙的眼睛,又低下头,声音很低也很轻,“顶撞过。”
“哦?”康熙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为了什么?”洛灵心中一惊,竟不知如何回答。康熙见她面有难色,呵呵笑了笑:“但说无妨。”洛灵咬了咬唇,半响才轻声道:“为了入宫。”
“砰!”的一声,康熙将玉如意重重地撂在桌上。洛灵吓得慌忙跪倒在地,垂着头不敢看他。良久,康熙都没有动静,洛灵心中直打鼓,怎么就没有忍住呢!
康熙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她,脸上一片愠色,沉声道:“起来回话。”洛灵缓缓起身,却仍不敢抬头。“唉,你跟玉穗儿都是让人头疼的孩子。”康熙叹了口气,又重新拿起来了玉如意,“玉穗儿快十五了,到了出嫁的年龄。”
洛灵恍惚知道了玉穗儿今日为什么不开心了,沉吟了一下,才怯怯地开了口:“格格是舍不得皇上。”康熙似是被点醒了什么,面色一缓,颇为赞许地看着她,“你又如何知道,她说的?”洛灵缓缓摇了摇头,“格格没有告诉奴婢,但奴婢了解格格的心情,不愿离开家,不愿离开从小相依长大的兄弟,更不愿离开疼爱自己的父亲。”
康熙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奴婢虽跟着格格时间不长,但彼此间甚是了解.格格此时的心情,就如奴婢当年离开江宁进京是一样的,最舍不得的是自己亲人。”康熙忽然轻咳了起来,洛灵忙将桌上的茶递了过去,服侍康熙喝下,又回到原地等待着。
康熙深思了片刻,暗暗点了点,“你说的未偿不是道理。唉!算了,你回去,就说朕说的,她不愿提婚事,暂时就不提了。”洛灵微愣了一下,没成想自己的几句话,竟让康熙消了气。康熙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含笑道:“回去劝劝她,女孩儿家,总是要有个归宿的。”
“奴婢遵旨。”洛灵暗暗松了口气。“还有。”康熙忽又脸色肃然,正色道:“今天关于你不愿入宫的事,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要知道这关乎到你全家的祸福。”
洛灵大惊,直觉得一丝寒意从脊背一直冷到头顶,不禁轻晃了一下。康熙见她脸色苍白,眼中惊恐万分地望着自己,想到曹寅,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你对朕讲真话,朕很心慰。但这毕竟是在宫里,朕的旨意是不容违背的,你明白吗?”洛灵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明白,正因为明白,才随父亲进宫侍奉格格。奴婢谢皇上体恤之恩。”
“去吧。”康熙点了点头,冲她挥了挥手。洛灵深施一礼,小心地退出了东暖阁,出了乾清宫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好险啊。”
洛灵一脸的忧虑,慢慢地往回走,心中一直不停地想:“格格又怎么样,谈到终身还不是跟我一样自己做不了主,而我呢?就连什么能出宫都不知道。如果格格嫁了人,我是不是就可以回江宁了呢?”想到出宫,洛灵的脑海里不禁浮出一个人影,淡淡的神情,微皱的双眉,还有那偶尔会出现在他眼底温情。就这么缓缓地走着,她都没有发现不远处走来的八福晋、九福晋和十福晋。
为首的是八贝勒福晋,这位福晋出身名门,是有名的刁钻泼辣人,胤禩对她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洛灵走到跟前才发现了她们。忙深施一礼:“奴婢给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请安。”
八福晋低头看了看她:“这是谁呀,抬起头来。”洛灵起身,抬起头笑了笑,“福晋,我是十五格格身边的洛灵。”
八福晋看着她,一皱眉,仔细地打量着。她看着看着,突然脸色铁青,指着洛灵就骂,“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我可找到了。”洛灵被骂得一愣,还没缓过神儿来,八福晋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好啊,就是这张脸,他天天画的就是这张脸!”洛灵不由心中一惊,八福晋紧紧抓着衣领,她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福晋,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再说!”
九福晋十福晋见八福晋有点过分,赶紧上前拉开。八福晋挣脱她们,仍指着洛灵的鼻子大骂:“你个不知羞的贱婢,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勾引贝勒爷,我告诉你,你要再敢动这个念头,我绝饶不了你!”
“福晋!”洛灵又惊又怒,惊在胤禩对自己的在意,怒在这个福晋主子的粗俗行为。“我敬你是个主子,不与你争吵。但你贵为亲王格格,又是八贝勒福晋,竟然如此不知礼数,口出粗秽之言。你把八爷的颜面至于何地!”
“什么!”八福晋简直气得快疯了,从她当格格时起,就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现在一个小小的陪读宫女竟然敢跟她回嘴,甚至还出言教训她,这简直是不想活了:“你个死奴才,你敢教训我?”
洛灵心头火起,蔑视地看着她疯妇般的模样,不禁冷哼了一声,“福晋,皇宫是高贵的地方,福晋也是高贵的身份,奴婢也请福晋的言辞也高贵些。奴婢告退了。”说完转身想走,八福晋哪里容得她走,上前抓住她就是一记耳光。洛灵猛然被打,只觉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这边已有太监跑去乾西五所告诉了玉穗儿,玉穗儿深知八福晋的脾气,听了消息,也来不及带人,一个人冲出了宫。等她匆匆赶到时,八福晋还在骂骂咧咧,九福晋、十福晋站在一旁冷眼瞧着。
玉穗儿哼了一声,上前站在八福晋眼前:“嫂子们雅兴啊,今儿怎么有空进宫来?来给娘娘们请安的?”八福晋尖叫道:“老十五,我正要找你呢,你的这个丫头太不成体统。居然敢驳我的话。”玉穗儿话中带硬,冷笑着:“我的丫头我自己会调教,就不劳八嫂子费心了。灵儿,咱走。”说罢挽过洛灵的胳膊就走。洛灵倔强的站在原地,她一拉竟没拉动,玉穗儿不禁微愣,三位福晋也不禁愣住了。
洛灵一双眼中透着冰冷,看着八福晋一脸傲然之色:“贝勒爷和奴婢清清白白,福晋信也好不信也罢,奴婢就是这句话。”
八福晋闻言脸色铁青,柳眉倒竖,厉声道:“你们都听听,这还象话吗!臭丫头,爷们都是叫你这样的狐媚子给勾引坏的,今天要是不让你知道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你也不知天高地厚。”她作势要打洛灵。
玉穗儿立刻拦在了洛灵面前,举手托住了八福晋胳膊:“够了!我整日跟灵儿在一起,她见了八哥只是请个安罢了,连一句整话都没说过,何来的勾引?你不问清楚了就满口的秽语,不给八哥留半点面子。真是糊涂到家了!”
八福晋见她拦着,气焰更高,杏眼圆睁冲着玉穗儿来了:“怎么着,老十五,你也想教训我?难怪奴才不懂规矩,原来全是主子纵容的。”她仗着个头高,一把推开玉穗儿,劈头盖脸的打在洛灵头上身上。
玉穗儿方才看到洛灵红肿的右脸本压着火没发作。此时见她又动手打人,心中的火顿时烧了起来,冲过去使劲冲八福晋撞了过去。这一下还真把八福晋推了个趔趄。八福晋没站稳,脚下的花盆底一滑,跌坐在地上。她怒火中烧,指着玉穗儿,气的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我动手……真是没大没小反了天了。哎呦——”她叫了两声,有点吃痛。
玉穗儿回头瞥了八福晋一眼,冷哼了一声:“今儿我还真就没大没小了,怎么着!你要到皇祖母、皇阿玛那里告状随便你,再不然你直接叫八哥来教训我好了。”说完,她回头挽了洛灵的胳膊就走。
她俩走后,八福晋见众人虽不敢言语,但都用嘲讽的眼光看着她,知道这些人平时对她唯唯诺诺,私下里却都想看她的笑话,于是强压怒火,站起来拍了拍绣袍上的土,向宁寿宫的方向走去。
玉穗儿和洛灵刚走到东二长街,迎面遇见十三阿哥胤祥。胤祥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此事,打量了洛灵一眼,见她半边脸红红的:“我看打得不轻啊。”洛灵含泪摇了摇头:“奴婢没事。”
胤祥叹了口气,轻声问:“究竟为了什么?”洛灵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因为胤禩画了自己的画像惹得八福晋醋意大发吧,无奈之下只能冲胤祥摇了摇头。“谁知道为了什么呀。”玉穗儿伸手想碰又怕碰疼了洛灵:“你看肿得老高,她也真下得去手。”
“你真打了八嫂?”胤祥眉头微皱。
“我没打她,是她自己没站稳。”玉穗儿猜到八福晋一定是恶人先告状,去皇太后那里哭诉,想了一下,向洛灵道:“灵儿,你还是先回宫去,我得去皇阿玛那儿一趟。”洛灵看她的神色,知道肯定有麻烦,点了点头,又向胤祥福了一福,独自回宫去了。
等她走远,胤祥才道:“玉儿,你这回可闯大祸了。八嫂是全京城出名的女霸王,八哥都不敢动她一个手指头。”
玉穗儿边走边道:“那是八哥自己窝囊,一个大男人整天被个女人挟制着,皇阿玛最看不惯他这一点。她是安亲王府的金枝玉叶又怎么着,咱们还是凤子龙孙呢。到了皇阿玛面前我也这么说。”
胤祥笑了一声,故意调侃道:“这才像我妹子,女中豪杰。假如你是个男孩子,一定可以打虎驱狼。”
玉穗儿也笑,“去去,没得少来打趣我。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这些玩笑话,你留着对在水之湄说去。”她加快步子跑了几步,回头向胤祥扮了个鬼脸。胤祥微怔,随即淡然一笑。
乾清宫里,康熙坐在御案前翻阅着奏折。玉穗儿站在一旁,满不在乎的望天。
康熙眼皮子也不抬,沉声道:“出去,别在这儿给朕添堵。自己到德妃那儿领罚去。”玉穗儿皱了下眉,辩解道:“儿臣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和您说明白了,您怎么还要罚我?”康熙摔下奏折,斥道:“朕叫你出去,听见没有!”
玉穗儿只好跪安,走到门口,回头道:“皇阿玛,您假装生气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康熙忍住笑,望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入夜,奉先殿里只有几柄残烛,火焰在风里摇摇晃晃。殿顶上不时有乌鸦飞落,鸦声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玉穗儿独自一个人跪在祖先灵位前已经快两个时辰。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靴声,由远及近。玉穗儿幼时听嬷嬷们说起过奉先殿附近时有鬼哭声,不由心里有点害怕,她强自镇定,大声问:“外面是谁?”靴声走到门口渐止,有人推门而入,玉穗儿紧张的刚要叫,看清来人是十三阿哥,这才捂着心口松了口气,道:“十三哥,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胤祥提着食盒进来,笑道:“不是我,难道是鬼?你这丫头也有害怕的时候啊。饿了吧,这是德妃娘娘叫人准备的糕点,快点吃吧。”
玉穗儿忙打开食盒,拿了块松仁桂花糕塞进嘴里。“我就知道还是十三哥你最疼我。”她边吃边揉揉麻木的膝盖。胤祥道:“八嫂去太后那里哭诉,太后被她烦的够呛,只好让娘娘罚你在奉先殿跪一夜。这惩罚已经很轻了,你别不知足啦。”玉穗儿道:“八嫂打人在先,怎么不罚她。灵儿挨了她好几巴掌。”胤祥听了,沉吟不语。
玉穗儿想了想才道:“今天的事你别跟四哥说。”胤祥道:“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四哥怎么可能不知道。放心吧,四哥是很有分寸的人,他心内的成算比你我深沉的多。”玉穗儿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笑道:“你猜八哥会不会恨我?我把他老婆推了个仰八叉。”胤祥笑道:“我看他多半会感谢你,可替他出气了。”玉穗儿哈哈一笑,道:“天不早了,你赶快出宫去吧,再晚宫门一关就出不去了。”胤祥点点头,收拾好食盒离开了奉先殿。
玉穗儿又跪了一会儿,实在困得不行,干脆倦在地上,昏昏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件白羽缎狐裘披风。她站起来走到奉先殿外,太监们早已在洒扫。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