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十三福晋的精心照顾,再加上年轻,玉穗儿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已经能下床走动。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镜匣,看着镜中的自己,大病初愈的面容苍白憔悴,一头秀发还没有梳理,披散在肩上。她拿起牛角梳,对着镜子细细的梳头。
想起往昔的情景,多尔济常在她身后看她梳妆,镜中常能看到他的笑颜。有时还会从她手里接过梳子,细心的替她梳理秀发。“玉穗儿——”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转头去看,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伤感溢满心头,她的眼睛又有点湿润。
这时素绮从外面进来,玉穗儿忙拭了眼泪。素绮上前道:“公主,十四爷来了。”“请十四爷回去吧,我今儿不想见客。”玉穗儿说着垂下眼帘。素绮嗯了一声。
胤禵正在前厅等候,见素绮出来,忙问:“她怎么说?”素绮道:“公主身子还没大安,正歇着呢,十四爷不如等公主好些了再来。”胤禵知道玉穗儿此时不想见他,交代了素绮几句就走了。
玉穗儿离京前夕,素绮帮她收拾行装,忍不住道:“公主,您真的决定一个人走,连奴婢们也不带?”玉穗儿道:“我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府里没个人照应我不放心,你和紫绡留下来照看,我便无后顾之忧。”素绮咬了咬嘴唇,叹息道:“奴婢们倒是不放心您一个人远去,您身体刚恢复,科尔沁又冷。”“我不要紧,在那边又不是没住过。”玉穗儿淡淡一笑。“十四爷吩咐奴婢,您哪天走……”素绮还没有说完,玉穗儿轻轻闭上眼睛片刻,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素绮会意。
玉穗儿沉思片刻,想起一件事来,“有件事儿我倒是忘了问你,碧萝一直喜欢九哥是不是?”素绮点点头,“公主倒记得这事儿。”玉穗儿道:“你们跟我一块儿长大,谁的心事能瞒过我去。碧萝又是藏不住心事的直性子。九哥为人精明,碧萝跟了他也是不错,只是他家里福晋妻妾多,这一层倒是不得不考虑。德妃娘娘宫里的秋婵运气好,三哥三嫂都是好脾气,她嫁过去没多久就封了侧福晋,现在还生了儿子,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素绮道:“上回秋婵姐姐带孩子进宫,人发福了,但气色好得很,当了侧福晋也没有架子,和我们还姐妹相称,大家都很喜欢她。”玉穗儿微微颔首,“碧萝要是能得个好归宿我也替她高兴,赶明儿我跟九哥说说,把碧萝嫁给他,看他高兴不高兴。我猜他多半是欢喜的,碧萝长的漂亮,人又伶俐懂事,他不答应才怪。”
她见素绮不住点头,继续道:“宫女过了二十八岁便要放出宫去自由婚嫁,这是我皇玛法顺治爷定下的规矩,他最反对前明后宫的奢靡之风,后宫用度、宫人数量都比前明缩减很多。只是女人到了二十八岁早已过了一般女子嫁人的年龄,很难再找到好婆家。你和紫绡、红绫跟我这么多年,要是有什么中意的人,也不要瞒我,我自会替你们做主安排。”
素绮眼圈一红,“公主,奴婢只想服侍您一辈子。”“傻话,跟着我一辈子不是把自己耽误了。”“不,奴婢说的是心里话,奴婢不想嫁人,奴婢这样的身世,就算嫁人也只是……奴婢宁愿伺候公主。”素绮诚恳的说。玉穗儿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与旁人不同,心气儿高,不愿给爷们当侧室,更不愿随便配个莽夫。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凡事都看你自己的意思。”素绮向玉穗儿深深一拜,“奴婢谢公主体谅。”
次日,玉穗儿为碧萝的事去九阿哥府。胤禟一口便答应了娶碧萝。“九哥,碧萝就交给你了,我自幼当她姐妹一般,你可得好好待她。”玉穗儿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胤禟笑道:“十五妹亲自来说媒,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况且你的丫鬟比得上别人家的小姐金贵,我怎敢怠慢。”
玉穗儿撇撇嘴,见他一脸畅快,笑道:“你尽是会说好听话。别当我去了科尔沁便什么都不知道,但凡她有什么不好,我必不依你。”胤禟又一笑,“十五妹的吩咐,我一定遵照。倒是你一个人去科尔沁,也不带几个贴心可靠的丫鬟、嬷嬷,九哥我还不放心妹妹你呢。”玉穗儿笑道:“多谢你关心,我自己应付得来。”
玉穗儿又去九福晋那里说了会儿话,九福晋拉着她的手,要留她吃晚饭,她推辞了。九福晋送她出来,在院中遇到胤禵。胤禵愣了一愣,九福晋忙道:“十四弟来啦,你九哥在书房呢。我先送十五妹出门。”
她看了玉穗儿一眼,故意笑着道:“要不,你俩说会儿话再走?”玉穗儿摇摇头,“十四哥和九哥一定有正事要谈,我就不叨扰了。九嫂也请留步。”九福晋坚持要把她送到府门口,她也没推辞,向胤禵望了一眼,“十四哥,我先走了。”
胤禵走到胤禟书房里,看见他负手而立,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禁好奇的问:“九哥什么事这样高兴?”“喜事儿。”“喜事儿?”胤禵不解。“对!十五妹刚走,你猜猜她来找我干什么?”胤禟笑眯眯的说。胤禵眉头一皱,“跟玉儿有关?”胤禟点点头,得意道:“你哥哥我又要纳妾了。”“你纳妾便纳妾,这事儿怎么会和玉儿有关?”胤禵越发不解。
“玉穗儿不是有个宫女叫碧萝吗,四个宫女里长的最好的那个。这回玉穗儿要回科尔沁,把那丫头送给我了。玉穗儿和老四自以为高明,想送个丫头到我府上当眼线,我当然将计就计,把人收了。一来我不想明着得罪老爷子的宝贝丫头,二来我本来就喜欢碧萝,三来……”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胤禵听他的话,早就了然于心,此时接着他的话道:“三来凭九哥对付女人的手段,区区一个碧萝难道不能为你所用?人到了你府上,玉儿便管不着,碧萝的心里向着谁还不一定呢。”胤禟笑道:“不愧是十四弟,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要是老十,得跟他磨叽半天。不是我爱疑心,谁都知道老十三和四哥关系铁瓷,玉穗儿又是老十三的亲妹子。她一向和四哥走得近,和咱们一般,不过是面上的事儿。”他看了胤禵一眼,“当然,她和你又是另一说。”胤禵冷哼一声:“九哥这是什么意思,骂我呢?”
胤禟见他不悦,陪笑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说玉儿和我们并不怎么来往,今儿她忽然亲自来把丫头送给我,我受宠若惊之余不免要寻思,她这是什么意思。那时为了她的丫头小灵子,闹得连皇阿玛都知道了,四哥八哥通通老大没意思。玉儿这丫头聪明得很,深藏不露,深谙皇阿玛的心思。”胤禵哼了一声,“九哥,要说聪明心细,你也别谦虚了,连八哥都老夸你。虽然我也拿不准玉儿此举的目的,但我看,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自有办法对付,何况来的又不是兵。”
胤禟踱着步,随意的敲着书案,“可你要知道,皇阿玛最讨厌的便是在女人的事情上出幺蛾子,二哥就不必说了,他那点儿破事没人不知道。八哥因为八嫂的缘故被皇阿玛骂过不止一次两次,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慎重。”
胤禵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沉思的样子,漫不经心道:“何苦自寻烦恼,不就是一个丫头么,值得你这么劳神?我看你是担心咽不下,吐出来又舍不得吧。”“旁人的丫头也就算了,偏偏是她的丫头,轻不得重不得。”胤禟还在喃喃自语。“得,还成烫手山芋了,既然你这么瞻前顾后,不如把碧萝送给我吧,我府里正好缺个管事的大丫头。”胤禵笑着揶揄他。
胤禟笑着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却语带双关的说:“你府里缺的不是大丫头,是福晋。嘿,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你再这么下去,有些话儿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玉穗儿也是我妹子,她刚死了丈夫又小产,我也挺心疼她的不是,可咱都是爷们,去她府上探望,也不大方便,除了老十三,就只有你去了。”这话若换了别人说,胤禵早就坐不住了,此时他克制住情绪,看着胤禟的眼睛,“呦,这城里的眼线可真不得了,连我去哪儿见了谁,你们都知道。”
胤禟拍拍他的肩,劝道:“你瞧瞧,你又多心了不是。没人盯你的梢,是我府上一个小福晋去探望,见到你从玉穗儿府上出来。我这么说,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心。别一遇到有谁提玉穗儿,就跟踩了你尾巴似的。她就算是个仙女儿,也跟你是一个爹生的。话说多了,怕你不高兴,我只说一句,玉穗儿走了便走了吧,她比你明白。”
胤禵望了他一眼,想起刚才在院子里遇到玉穗儿,她那落寞的神情,心里不禁叹了口气。他知道胤禟和他说这些,也未必就安着什么好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别说这个了,差点儿我就把今天的来意给忘了。皇阿玛下个月便要动身去五台山,我和八哥十哥都要随驾,八哥的意思是,你留在京里。”胤禟点点头,“好,反正这次四哥也不去,我就留在京里陪他。”他和胤禵对视,两人皆是一笑。
胤禵走后,胤禟和九福晋在一处吃饭。九福晋笑道:“爷大喜啊,恭喜恭喜!”胤禟见她脸上虽有笑容,却无一丝笑意,忙赔笑道:“同喜同喜。”“呦,这是你的喜事,不知我喜从何来,又不是我要纳妾。”九福晋撇撇嘴。胤禟道:“多个人给你使唤不好吗?”九福晋冷哼一声,“说的轻巧,十五公主的贴身丫头,我哪儿使唤得起。你当是丫头,人家未必当自己是丫头。”胤禟笑着调侃,“到了福晋你面前,不是丫头是什么。你还吃醋不成。”
九福晋啐了他一口,嗔道:“这些年,我要吃醋早吃了一缸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是公主的丫头,也别想骑在我头上。”胤禟哼了一声,“那是,哪能没规矩。”九福晋道:“公主也真有意思,一个个的往外送丫头。早前为了一个小灵子,八爷府上就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又送一个到咱们府上来。”胤禟抿嘴一笑,什么也没说。
玉穗儿回到自己府上,素绮迎出来,“公主,理藩院派人过来,把额附的骨灰坛送回来了。”玉穗儿一听,赶忙加快脚步。看到堂屋正中的桌子上摆着多尔济的骨灰,玉穗儿的眼泪潸然而下。她轻轻走过去,颤抖着抚摸骨灰坛,心痛如刀绞。
素绮走到她身边,道:“理藩院派来的人说,额附已经被革了封号,降为庶民,不可配享皇家的葬仪,早早的入土为安也就是了。”玉穗儿含着泪,良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向素绮道:“跟紫绡说一声,我明早上便起程,送额附的骨灰回科尔沁下葬。”
第二天一大早,玉穗儿便坐马车起程回科尔沁,随行只带了两个嬷嬷和几个家人,康熙不放心,派了骁骑营的兵马跟着。素绮派人去通知了胤禵。胤禵一路快马加鞭,赶着去送她一程。等他匆匆赶到,玉穗儿的马车已经快到城门口。
玉穗儿听马夫说十四爷跟在后头,沉默不语,抱着丈夫的骨灰坛,木然的坐在马车里,心如死灰。胤禵骑马一直跟着她的马车,“妹妹不要太伤心了,节哀顺变要紧。”玉穗儿仿佛没听到,呆呆的坐着,心道:你们就当我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疲倦的靠在车窗的帘布旁,听着车外马蹄声碎,那声音一声声敲打在她心间。十四哥,不是不愿和你相见,是怕见了你,远走的心便不再坚定。玉穗儿没有流泪,伤痕累累的心,任多少泪水也填不满。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从今后,咱们天各一方……
胤禵望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黄尘古道上,才掉转马头而去。
她这一去,竟是好几年没有回来。其间,胤禵在德妃的安排下,娶了侍郎罗察的女儿完颜氏为嫡福晋。
@@@第三卷 乱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