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繁文缛节结束后,玉穗儿被喜娘送进了新房。亲贵女眷们一直在新房里陪她说话,小湄是最后一个走的。人都散后,玉穗儿望着诺大的新房,长舒了口气。不一会,四位宫女端着盘子进来,额附也进来坐在她身旁。挑了红盖头之后,玉穗儿才真正看到她丈夫。那人正望着她笑,她脸上一红,侧过脸去。
在喜娘的安排下,两人吃完子孙饽饽、喝过交杯酒后,丫鬟们来伺候玉穗儿更衣,替她脱下厚重的礼服,换上丝绸中衣。玉穗儿望着镜中丈夫的脸,拿粉扑拍了两下,他的脸模糊起来。她用手指在镜子上画了个笑脸,咯咯一笑。
丫鬟和喜娘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新房里只剩他们两人。玉穗儿见案上摆着一只紫檀嵌玉如意,便拿在手里玩。多尔济站在她身侧,俯身看着她的脸,微微泛着笑颜。“让我看看你。”他从玉穗儿手里拿过紫檀如意放回案上,握着她的手拉她站起来。玉穗儿抬起脸来,笑道:“看吧,看够了没有?”多尔济轻抚着她的秀发,“不够,一生也不够。”玉穗儿侧目望着他,抿着嘴笑。
多尔济见她梨涡浅笑,明艳动人,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笑道:“公主,这回你看清我是谁了吧。”玉穗儿笑道:“看清了,草原狼。”多尔济在她脸颊上深深一吻。玉穗儿玉面羞红……
离开了皇宫,没有那么多规矩管着,玉穗儿觉得自己反而更自由了。多尔济每天除了练功、看书,便是陪她下棋、猜谜、骑马。两人相处的融洽,婚后生活也很美满。玉穗儿和多尔济相处久了,才发现之前自己对他的认识太浅。他没有一点满蒙贵族子弟的骄纵之气,既勤勉又谦虚,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两人在京里住了两个多月,商量要回科尔沁探望亲人。临行前,玉穗儿去和康熙辞行后,又到德妃宫里和德妃辞行。
“你这一去,咱们至少要半年看不到你了。”德妃不无伤感的说。玉穗儿宽慰她道:“娘娘何时想我了,一封书信我便回来。”德妃打量着她,赞道:“嫁了人,稳重多了。”“是啊,十五妹这回进宫来,我差点要不认识了,真是个美人儿。”四福晋附和道。
小湄笑笑,打趣道:“妹妹的日子过得必定不错。看这一脸的喜气。”玉穗儿向她耸耸鼻子,“你不也是,都当额娘了。我十三哥在家是个好哥哥,成亲是个好丈夫,你没选错人。”德妃点点头,“这些孩子里,要说对媳妇好,谁也比不上老十三。”
说话间,胤祥从外面进来,笑道:“隔墙有耳,你们说我哪?”玉穗儿笑道:“是说你呢。咱们都说你好,把你狠狠夸了一翻。”胤祥关切的看了小湄一眼,玉穗儿笑道:“你们看看我十三哥,一会儿没看到小湄就牵肠挂肚的。”
四福晋也笑,“十三弟妹福气真是好。你四哥每次散朝回府,就直奔书房。有次我回娘家两天,他都没发现。”玉穗儿道:“四哥那是国而忘家。也因为有四嫂这样贤内助,他才无后顾之忧。”四福晋扑哧一笑,“你四哥听了这话最高兴了。他总是说,十五妹伶牙俐齿,说话让人心里熨帖。”玉穗儿道:“嗯,他自己不多言多语,只要不是个碎嘴子,他就会说好。”“可不是,他还嫌我话多呢。”四福晋打趣道。
“呦,十四弟来了,快坐。”她看见胤禵进屋来,让座给他。胤禵忙推辞了,给德妃请了个安,坐在她们下首。玉穗儿见到胤禵,道:“十四哥,你今儿来的倒早。”胤禵道:“听说你来了,提早散了。”他打量着玉穗儿,见她已改作少妇妆扮,清秀的脸上虽仍有些稚气,但比未出嫁前还要明**人,整个人似乎笼罩在烟雾中,既陌生又熟悉,但看她笑意盈盈的样子,心知她日子过得不错,便也放下心来。
“什么时候起程?”胤禵问。玉穗儿道:“就这两天了。家里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德妃道:“到了那边,别忘了写信过来报平安。咱们都惦记着你。”玉穗儿嗯了一声。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刚才在乾清宫没见到灵儿,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我去跟她道个别。”她刚要走,胤禵道:“我正要去乾清宫,和你一道走。”
两人行在皇宫甬道上,胤禵道:“那个……对你好不好?”“哪个?你说谁?”玉穗儿笑问。胤禵知道她故意说笑,便道:“多尔济呀。”玉穗儿这才“哦”了一声,“挺好的。”胤禵点点头,“你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玉穗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过得不好,你又能如何?女子的命运出嫁后就由不得自己了。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个虚名儿,跟百姓家也无两样。”胤禵楞了一下。
玉穗儿见他发愣,才又笑道:“我逗你呢,你妹子我是会被人欺负的人吗。你放心,我过得很好,自在的很。”胤禵这才宽了心,淡淡一笑。玉穗儿道:“你也赶快成家吧,别让娘娘替你操心了。有个人替你掌家,才叫过日子。我也才安心。”胤禵嗯了一声。
玉穗儿抬头望天,叹道:“京城的春天真美,天碧蓝碧蓝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这满城风絮。”胤禵侧目望着她,见她神色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忙道:“别说这话,又不是不回来。”玉穗儿点点道:“你说的是,我不该说这话。”他俩并肩穿过西一长街,在月华门外,胤禵停住。
玉穗儿回头道:“你不进去?不是说有事儿吗?”胤禵笑了笑,“事儿办完了,话也说完了,我该回去了。等你哪天走,我送你们出城。”玉穗儿忙推辞,“不了,你别去。我谁也不叫,悄悄走。免得徒增伤感。”她退后两步,深深望了他一眼,轻轻道了一声:“十四哥,珍重!”珍重……胤禵也在心里这么说,却难解心中那一缕不舍和眷恋。玉穗儿走了几步,知道他必定还站在月华门外,想回头再看他一眼,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回头。
暖阁里,玉穗儿和洛灵在炕上坐下。“皇上正在南书房见朝臣商议国事。”洛灵端了一盘各色干果给玉穗儿。玉穗儿笑道:“还是你好,知道我爱吃这些。等我走的时候,一定要多带点去科尔沁。”洛灵闻言伤感,“这种离家的滋味我再清楚不过了,你得答应我,好好照顾你自己,额附要是欺侮你,我就撺掇着十三爷、十四爷把你抢回来。”
玉穗儿听了这话直咧嘴笑:“我是谁呀,多尔济跟我说话都不敢高声。”洛灵“哧”地笑出了声:“这总被你挂在嘴边的草原狼原来就这点儿本事啊,我还真高看了他了。”“去!”玉穗儿知道她在打趣,用力搡了她一把。
洛灵看着她一脸的幸福,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想了想,从领口的衣襟里解下了一块温润如水、翠绿夺目的玉佩,递到她手心里:“这是当年我娘亲手我为戴上的贴身吉祥,你这一去远隔万水千山的,贴身戴着,就象我陪在你身边一样。”玉穗儿冲她一笑,把还温热的玉佩挂在脖子上,塞进领口,又在胸口轻轻地拍了拍:“我会永远戴着。”
洛灵看着她郑重的神色,笑道:“你这一去成双成对了,这宫里便只剩下我一人,可真成了你说的形单影支了。”玉穗儿道:“走了我,还有四哥啊,有他在我就放心了。不然把你一个人留着京里我还怪担心的呢。宫里这潭水太深了,浑的不见底。”洛灵想起去年中毒的事,仍心有余悸。
玉穗儿知道她在宫里没有什么朋友,劝道:“你平时也别只看书啊、绣花啊,闲下来也四处走动走动,找人聊聊天。这样日子也容易打发,碧萝和红绫都还在宫里,没事找她们说说话。”洛灵看着她一副担心的样子,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到了科尔沁也别忘了给我捎个信,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这心里总悬着。”
玉穗儿笑道:“放心好啦,我又不是一个人去。而且这回我把紫绡、素绮也带去,到底是用惯了的人,没她们还真不行。我昨天还想呢,要是把你带去,你猜四哥会不会跟我玩儿命啊?”洛灵白了她一眼,想到胤禛,竟莫名的泛起一阵酸涩,心中半喜半忧。
几天后,玉穗儿和多尔济收拾好行装之后,谁也没有通知,悄悄回科尔沁去了。洛灵知道她动身的时辰,跟梁九功告了假,独自登上皇城最高处,遥遥望着玉穗儿此去的方向,别思难抑,怅然落泪。
身后传来一阵叹息,洛灵转过头,几步之外,胤禩长身而立,幽幽的望着她。洛灵忙低头找着手绢,才发现出来得急,没带在身上。胤禩近前来,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丢三落四。”洛灵接了手帕擦干了眼泪,又拧了拧鼻子:“奴婢一直就是这样粗心大意的。”
胤禩看了看她被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摇了摇头:“这么大风,也不知道加件衣裳,你平日照顾皇阿玛也这样?”“八爷今天竟挑我的不是。”洛灵见他是埋怨的口气,却句句透着关心,心里一暖。
胤禩笑了笑,手扶着栏杆远眺,面若冠玉,神色清朗,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一身绛红色的蟒袍,系着石青色的腰带,袍角在风中飘荡:“在送玉穗儿?”“格格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没想到你跟十四弟的心情如此相似,他一早告了假,到北门去等着玉穗儿了。” 胤禩低垂着双目,感叹道。
洛灵惊叹地看着他:“格格不是不让人送吗?他怎么会不听格格的话?”“放心,玉穗儿不会知道。” 胤禩道:“他只是想看着玉穗儿离开。”“何苦……格格就是怕大家伤心,才一个人悄悄的走了。”“不舍、不忍、不甘心、不愿意,都是一样的心情,你又何尝不是?”“那八爷又为了什么?”
胤禩没想到她会如此问,迅速地回头看向她。洛灵见他满眼的惊诧,知他错会了意思,忙道:“八爷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以表相送之意?”胤禩神色一缓,似是松了口气,转头看着巍巍的紫禁城:“去给额娘请安,远远看着你往这边来,就跟了过来。”
“唉!”洛灵这才知道原来是被他盯了梢,叹了口气,看向远处,风很大,吹得她长发飞扬,扫在胤禩的脸上,痒痒的。胤禩抬手抓住一绺,轻轻一拉。洛灵“唉哟”一声,转过身来两眼瞪着他:“疼!”“知道疼就好,还以为你没有感觉呢。”“八爷!”洛灵打开他的手,拧身就走。
“还我手帕。”洛灵顿住脚步,才发现他的手帕一直在自己手里,抬手递了过去,忽想到用这块手帕擦过鼻子,又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回去洗干净再还你。”胤禩看着她,唇边升起一丝柔柔的笑:“你留着吧。”说完,与她擦肩而过,下了楼。洛灵听着他的脚步声,手指缠着手帕的一角,懊恼地跺了跺脚。
康熙自己玉穗儿走后,和洛灵说起她悄悄离京之事,便不胜唏嘘。洛灵知玉穗儿是怕她这一去,相见无期,相送之时难免离别之苦,大家徒增伤感,便依着这意思劝慰了几句,康熙心里哪有不明了的,只是一时心里难受,情绪上过不去,听了洛灵的话,深感玉穗儿的仁义,也就不再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