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被圈禁后,小湄去探望过一次,送去的衣服和日常用惯的器物被递了进去,人却没有见着。想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小湄除了暗自垂泪也没有别的办法。往常她的六个姐姐还常过府来看她,胤祥出了事,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敢来了。
这一日,她正替胤祥缝制夹袍,府中丫鬟进来告诉她,马尔汉夫人过来看她,人已经到了客厅。小湄忙放下针线,亲自迎她额娘到厢房。
马尔汉夫人看着院子里菊花灿烂,不禁赞道:“你府中这菊花开得不错。”小湄扶着她,道:“十三爷喜欢菊花,找了几个园丁来整治这园子,如今我们府里各色菊花都有,品种最是齐全。爷不在,也不能萧条了。”听小湄提起胤祥,马尔汉夫人叹了口气,“你去看过他没有?”小湄摇摇头,神色间有一丝凄楚,“去是去了,只是送了点东西,人没给见着。”
厢房里,马尔汉夫人坐下,小湄吩咐丫鬟给她上茶。马尔汉夫人四处打量一番,道:“可也怪了,你府里人不多,每回来倒也没觉得冷清,今儿一来就觉得冷冷清清。”她看着女儿容色憔悴,知道又是哭过了,心疼道:“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不如随我回府去过些日子,也好有个照应。”
小湄摇摇头,仍是拿了针线继续做活儿,“府里离不开人。没人看着,我哪儿放心。”“府里管家、嬷嬷、丫头一大堆,哪里就非要你看着不可。你尽管放心跟我去,回娘家天经地义。”马尔汉夫人疼爱的摸摸小湄的头发。
小湄却把头一偏,“额娘,您又说哪儿去了,女儿已经嫁了。如今十三爷不在家,我要是也不在,他们遇到事问谁去。”马尔汉夫人叹口气,埋怨道:“原本以为你嫁给天潢贵胄,跟着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曾想会遭此一劫,皇子都能被关了,这事儿……”她想起那时自己竭力促成这门亲事,如今却有一丝后悔。小湄知道她额娘想说什么,也不答话,只是低头做活儿。
马尔汉夫人才又道:“你阿玛那个胆小怕事没用的老东西,昨儿也递了辞官的折子,要辞去尚书一职。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女婿刚出了事,他也跟着起哄。他要是真辞了官,我们一家在朝中没人,岂不是树倒猢狲散。你姐夫们都要跟着遭殃。”小湄这才明白她额娘的来意,敢情是诉苦来了。
她把针插到发间蹭了一蹭,劝道:“阿玛行事自有分寸,官场上的事儿您又不懂,操那些心干什么,何况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早点请辞告老,还少费心。”马尔汉夫人见女儿不以为然,道:“话儿可不是这么说,你阿玛在朝中的话,也好打听姑爷的事不是。你有没有进宫去问问,姑爷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小湄瞥了她额娘一眼,道:“我进宫问谁去?难道要去问皇上?公主的封号都被降了,谁有胆子再问。”“你这孩子,这是你自家相公的事,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马尔汉夫人不满的说了一句。
小湄一听这话,眼泪落了下来,“我怎么不急,可急又有什么用。爷吩咐我好好照看府里的一切,等他出来。”她一着急针刺到手指,赶忙放到口中啜了一下。“可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呀,谁知道何时才是个头。我听你二姐夫说,皇上这次是下了大决心废太子,连带收拾他周围的人。姑爷和太子关系一向不错,只怕……唉……”胤祥被圈后,马尔汉一家也时刻关注着局势。
小湄看她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冷冷道:“额娘,又是大姐二姐撺掇您来探我口风的吧。您总是这样,朝廷的事咱们知道的越少越好,不过跟着干着急。您让大姐二姐放心好了,姐夫们的差事不会没了的,要连累也连累不到他们。”
马尔汉夫人见女儿不高兴,忙哄着她,“哎呦,我的十三福晋,你怎么跟你娘说这话。你又多心了不是,额娘是担心你,怕你一个人在府里胡思乱想。”小湄咬咬嘴唇,“您要是真为我着想,就不要跟我阿玛为难,也不要听姐姐姐夫唆摆,不指望他们雪中送炭,可也别落井下石。否则我……我们爷关也好放也好,我都守着他,好坏我都认了。”
马尔汉夫人听了这话,不禁叹了口气。本来她盘算好,把女儿哄好了,让她去求四福晋跟胤禛提,把她大姐的儿子安排到吏部谋个闲差,如今给女儿一番话抢白,这话是没机会说了,不由得闷闷不乐。小湄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却也深知她额娘的性格,知道她必是有所求。想到胤祥还关在宗人府,她身边连个安慰的亲人都没有,人人都只为自己打算,心中又气恼又伤心,呆呆的望着胤祥的夹袍出神。马尔汉夫人瞧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酸。
“额娘,您今儿就在我府里用膳吧。”小湄强打精神,站了起来。马尔汉夫人如何不知这是她要送客,只得起身告辞,说府里等着她回去,就不在她这里吃饭了。小湄将她送到府门外,看着她上了轿子,眼泪才流出来。胤祥这一被关,让她看尽了人情淡薄、事态炎凉。可是她必须坚强应对,无论是一年还是十年,她都要撑起这个家。
她刚吩咐门房关了大门,就有人过来敲门。问了才知道,是四福晋过府来探望。四福晋见她眼睛红肿,劝慰道:“你总这么着可不行,得把心放宽了。十三弟很惦记你,怕你替他担心、又怕你吃不好睡不好,还怕你娘家人趁机欺负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爷给你带个话,不要为他担心,他现在除了不能出来,一切吃穿用度比外头都不差。”
小湄闻言不禁一笑,“可知他平日里怎么想,我就是那最没用的,连娘家人都要欺负我。您告诉四哥跟他说,我娘家没人敢把我怎么着。”四福晋哑然失笑,片刻才道:“你是这么好的性情,十三弟怕你吃亏罢了。你今儿有空没有,我们爷和宗人府的年遐龄卖了个人情儿,许咱俩偷偷去探望十三弟。我来找你,便是为这事。”小湄欣喜不已,拉着四福晋胳膊,“您说的可是真的?”四福晋笑着点点头。
高兴过后,小湄思索片刻道:“公主去宗人府看十三爷,皇上连她都罚了。咱们如何去得?不会给四哥惹麻烦吧?”四福晋扫了周围一眼,见丫鬟们都远远的跟着,“要不怎么说是找年遐龄卖个人情呢,这是不能给人知道的。因太子的案子,宗人府要提审十三弟,咱们便在提审室里见他一面,没有其他人在。”小湄想了想,“我想给十三爷带点他爱吃的糕点去。咱们下午去成不成?”四福晋思忖片刻,“也好,这时去太仓促。不然,咱们等天黑了再去,才不引人注目。”
小湄这才展颜一笑,“我要亲自下厨做几样。”四福晋道:“早听说你厨艺了得,我们家那位爷上回在你府上吃了一回你做的鱼汤面,回去夸了半个月。可偏我又不擅此道,他说了半天我也做不出来。”小湄抿嘴一笑,“那正好,您今儿就别走了,在我府中用膳。府里有刚送来的几筐新鲜鲈鱼,我做一回给您尝尝。”四福晋笑笑,“说好了,那鱼汤面,你得教我。”说话间,两人挽着胳膊笑嘻嘻往后堂走去。
小湄换了件平日下厨穿的夹袍,净了手就开始准备做鱼汤面。四福晋见她选了六条大小差不多的鲈鱼,命人拿去刮去鱼鳞,洗净之后拿到案板上。小湄拿刀将鲈鱼的肉细心的剔了下来,剔完其中四条鲈鱼的肉,挑了刺,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她把鱼肉放到案板上,拿擀面杖轻轻敲打,直至鱼肉软软的烂成肉糜,才拿碗盛了放到一边。
准备好一盆面粉,将鱼肉倒进面盆里,打几个鸡蛋,取蛋清倒入面盆里,和着几样一起揉。小湄边揉面边道:“鱼肉要是不烂,不仅会有碎刺,和面粉也揉不到一起,加了蛋清,面条吃了更有筋道。”四福晋在一旁不住点头。
面揉好之后,小湄耐心的将面团擀开,一条条切成细细的面条,揉面切面又花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开始要下鱼汤了,四福晋走到她身畔细看,只见她选了嫩嫩的几根葱,摘头去尾只留中间最嫩的部分,切成极细的碎末。“葱都要切的这么细,真是费功夫。”四福晋啧啧赞道。小湄莞尔一笑,“胤祥不喜欢吃葱,但是鱼汤里不放葱没味儿。所以我便想了这一招儿,叫他不看见。”
她把先前那两条没剔肉的鲈鱼放到锅里去炖,洒了葱、姜、盐、胡椒等辅料,四福晋注意到,她将姜片切成丝和胡椒放到一个小布袋里,不禁为她的细心点头赞叹。鱼汤开了之后,小湄才将面条倒进去。
“做这一道面竟要两个时辰,难怪我们爷赞不绝口。你可真是有心人。”四福晋赞道。小湄擦擦手,道:“我是想着,他们山珍海味这些油腻的东西吃多了伤胃,偶尔换换口味吃些清淡的才好。”“也得你这样手巧会做的。”四福晋道。小湄笑笑,“我未出嫁时,娘家有个淮扬菜厨子,会做各式江鲜,我跟着他学了几手。四嫂别见笑就行。”
鱼汤面做好后,小湄将鲈鱼弃去不用,只盛了一碗面端给四福晋。“来不及准备,也没其他的,您先将就吃一碗面。”四福晋见汤色雪白如奶,入口后不咸不淡、不油不腻,果然鲜美无比,再吃一口面,面不仅爽滑而且有筋道,鱼肉的鲜味完全溶入了面条之中,赞叹之余,连吃了两碗。“十三弟过得是神仙日子啊。”四福晋笑着打趣。
小湄坐在一旁看着她,也是笑意盈盈,“平常我也很少下厨,爷说在食物上花这些工夫对不起黎民百姓,一道菜够贫寒人家过好几个月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什么吃什么最好。”四福晋点头,“难怪人人都称颂十三弟侠肝义胆,诸皇子里数他最是平易近人,不像我们家那位爷,总是板着脸,倒像别人欠他二百两银子似的。”她掩口一笑,小湄也跟着笑。
小湄说要做一笼桂花千层糕给胤祥送去,吩咐丫鬟去园中采摘新鲜的桂花。不一会儿,丫鬟将一小篮桂花交给她,她拿盐水洗净了,放在一旁晾着。等面发好揉好之后,将桂花瓣和白糖、松子、脂油丁儿一起拌匀了做成馅,一层面一层馅儿叠好了,放进笼屉里蒸。蒸好了,切成块儿放进食盒里。
桂花扑鼻的香气传来,四福晋笑道:“可真花了心思。这道桂花千层糕用料简单,惠而不费,真是不错。”紧接着,小湄又拿山药和梨切片做了一道山药糕。“如今正是深秋,天气燥,该吃些润肺去燥的食物。”
等忙完了,已是日向西斜。小湄匆匆将糕点装好,和四福晋一起坐了轿子去往宗人府。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小湄和胤祥已有半个多月未见,又是在宗人府中,乍见之下都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没空多说话,小湄把食盒交给他,“你有什么想吃的,叫人跟我说。我瞧你好像瘦了。”她瞧着胤祥的脸,撇了撇嘴角,似要哭泣。胤祥忙安慰她,“好,我记着呢。你好好照顾自己,有空进宫去代我向德妃娘娘请安。”
四福晋在一旁等他俩说完了话,才和小湄一同离开。见到胤祥精神还好,小湄也就放了心。等他俩走后,胤祥拿起一块桂花千层糕放到口中,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却有点难以下咽。他慢慢的咬着、嚼碎了,才咽了下去,心里的痛却是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