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一日是馨格格的生辰,玉穗儿出宫去给她庆生。裕亲王福全是康熙的兄长,他的府邸在京城亲贵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气派。福全在康熙四十二年去世之后,他的长子保泰继承王位。馨格格待字闺中,此时依长兄而居。王府在花厅摆了酒,招待贵客。玉穗儿只和胤祥匆匆见了一面,说几句话,就被馨格格和其他公主、格格拉到一桌去说话。令玉穗儿颇感意外的是,小湄也坐在席间。
玉穗儿走过去,亲热的拉着她的手,“上回在南苑见到你,也没机会跟你说话。没想到今儿你也来了。”她见小湄穿了一件银紫色绣袍,外罩紫红色掐金线半臂夹袍,黑金线的滚边,鬓边两缕秀发轻垂,衬上白皙的肤色,真是粉雕玉琢般可爱,忍不住赞了一句,“回回见你都不一样,真是越看越好看。瓷娃娃似的。”小湄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脸上一红,“格格过誉了。奴婢也没想到馨格格会下帖子,怕怠慢了王府的规矩,,一早便收拾了过来,今儿这府里人又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玉穗儿扑哧一笑,“没事儿,馨姐姐最是随意,不必拘束。何况你这样知礼的人还怕怠慢规矩?嘿,横竖有我十三哥教你,错不了。”小湄脸上又一红,玉穗儿打量她一眼,浅浅一笑。
宴席后,馨格格因要陪着女眷们各处转转、赏花,不得空和玉穗儿一处玩。玉穗儿便和小湄两人手拉手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散步。“刚才我还看见十三哥呢,这会儿一转眼就不见了。多半是找其他阿哥、贝勒们骑马去了。你要不要见见他?”玉穗儿笑问。小湄想起胤祥,心中一甜,忽又摇摇头,轻声道:“十三爷上次说,大婚前不能再私下见面的。”“你还真听他的,他不知道多想见你呢。见就见了,谁会知道,别人要是问起,就说你俩偶然碰到的呗。”玉穗儿笑着拍了她的肩。小湄秀眉一扬,“算了,来日方长,咱们自己玩儿去。”
她俩走着走着,看到一座秋千。玉穗儿提议两人荡秋千,小湄连声说好。四下里并没有什么人经过,玉穗儿索性站在秋千上,小湄在秋千架下推她荡高起来。秋千荡的高了,玉穗儿的视线已可越过王府的围墙。“我看见十三哥他们了,哈哈,他们和皇叔家的四哥五哥在玩鹰呢。呵,好大的海东青。”小湄听到这话,不禁跷了脚仰望,可惜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玉穗儿站在秋千上荡的更高,向胤祥喊道:“十三哥——”
胤祥他们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看到玉穗儿站在秋千上,一晃就不见了。再一会,又看见她在招手,胤祥知道她的意思,拍了拍手臂上停着的一只年幼的小海东青,那小海东青机灵的很,扑扇了几下翅膀,向玉穗儿飞过去。玉穗儿从秋千上下来,海东青飞过来在她附近盘旋,她也学胤祥等人伸出手臂去,海东青便落在她手臂上。小湄起初有点怕,不敢靠前,见那海东青身形很小,也不凶猛,也凑过去和玉穗儿一起玩。
她们玩的起劲,连胤禵走到身后都没看到。小湄的余光瞥见他,忙屈膝行礼,“十四爷吉祥。”胤禵知道她是未来的十三福晋,不知道称呼她什么好,叫十三嫂太早,又不能没有称呼,含糊说了一句,“不必多礼,呃……你也吉祥。”他想着按礼数也该向小湄问安,拱手作揖。小湄又回了一个礼,却和胤禵的头碰了一下。玉穗儿见状,忍不住偷笑,但遇到胤禵的目光,她又转回冷冰冰的神情。
胤祥和几个亲贵子弟走过来,那海东青看到主人来了,飞到其中一人肩上站定。胤祥看了小湄一眼,碍于旁人在场,没和她说话,向着玉穗儿说了一句:“你胆子真大,站在秋千上荡那么高,我都替你捏汗。”“怕什么,我在宫里也是这样。你们玩鹰,也不带我去。哼。”玉穗儿从胤禵面前经过,仿佛没看见他似的,径直向胤祥走去。胤禵瞥了她的背影一眼,生气的哼了一声。胤祥瞧见了他的表情,又看了眼玉穗儿,不禁有些好笑。
玉穗儿和裕王府的贝勒们说了问候的话,那几个贝勒站了一会就走了。玉穗儿看到小湄始终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想上前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忙道:“我去找馨姐姐玩儿去,你帮我好好照顾小湄。别让她走丢了。”她边说边走,也不等胤祥说话,就跑开了。胤祥向小湄笑了一笑,“我早看见你跟玉儿坐一处。”“我也看见你了。”小湄含羞一笑,余光瞥见胤禵走远了,她才上前跟他说话。胤祥握着她的手,“走,我陪你玩秋千去。”两人走到秋千架旁,小湄坐了,胤祥在后面推了她一把,秋千飞起来。
玉穗儿回头望望,没看见胤禵跟来,不禁有点失望,撅了嘴闷闷不乐。她百无聊赖的坐在王府的水池边,看水中的鱼儿争食。忽然水面上一团黑影飘过来,她心里一惊,回头一看是胤禵,没好气的嗔道:“怎么走路也不带声儿,倒吓人一跳。”胤禵哼了一声,“那是你心里有鬼。”玉穗儿白了他一眼,没理他。“上次在南苑,你见我来了就骑马跑远了,我一直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胤禵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中虽恼火,仍然耐住了性子问。
“你上次在宫里见到灵儿,跟她说什么了?她回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玉穗儿岔开话题。胤禵皱眉片刻,“我……我没说什么呀。”他稍一思量,立即想到了德妃,想来是德妃暗示了洛灵,洛灵因此不乐。“你肯定说了什么,不然她怎么……她怎么不理四哥了。”玉穗儿侧着脸看他,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我说没说就没说,你爱信不信。”胤禵对她质问的语气有点怒了。玉穗儿见他不悦,心中老大没意思,垂着头不语。
胤禵见她闷声不响的坐在那里玩着手里的碧玉蝴蝶,心里软了一半,手放在她肩上。“这碧玉蝴蝶的成色不错,谁给你的?”胤禵没话找话的问。玉穗儿心里一笑,“你猜猜。”她望了他一眼,眼神特别清亮。胤禵笑道:“我猜不出,反正不是皇阿玛赏的。给我看看。”他伸出手去,玉穗儿把蝴蝶放到他手上。他见那玉蝴蝶甚是灵动、栩栩如生,不禁赞叹。“是四哥给我的。”玉穗儿告诉他。胤禵本想再夸几句,听说是胤禛给的,心念一转,把蝴蝶还给玉穗儿。
风吹落花,花瓣雨纷纷,有几瓣杏花落在玉穗儿头发上,胤禵轻轻替她拂去花瓣。玉穗儿想起洛灵转述德妃的那些话,心下不禁凄然。花瓣落在衣襟上,她拾起一瓣托在手心里,那一抹如霞的粉红令人心醉。恻恻清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她望着湖面,落花飘在水面上,流向远方,轻叹了一声。胤禵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见她坐在水边沉思的模样,宛若画中人,只想伴在她身边,一刻也不愿离开。
远远的传来一阵箫声,曲调高洁,意境清远,很是悦耳。玉穗儿不禁站起来向着箫声的方向望去,“这定是保泰哥家那个有名的乐师吹的,果然好洞箫。一直听到他的名头,一回没见过,咱们这便瞧瞧他去。”她见胤禵愣在那里不动,转身拉了他手,胤禵这才跟上她的步伐。
两人走到假山后一处凉亭,看到那乐师站在亭外,箫声清丽宛转,令人如痴如醉。玉穗儿和胤禵悄悄走过去,听他一曲吹完,才走上前。乐师见到他俩,忙行礼,“给阿哥、格格请安。”玉穗儿见那乐师不过二十多岁,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神采奕然、飘逸脱俗,不禁心想:这位先生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先生的萧吹的真好,十四哥,比你吹的好多了。”玉穗儿看了胤禵一眼笑道。胤禵笑着点点头。
“这位小爷也喜欢吹笛洞箫?”乐师仿佛遇到知音似的,眼前一亮。胤禵道:“吹不好,不敢和先生比。”玉穗儿道:“十四哥笛子吹的好,太后都说好,但萧没有先生你吹得好。先生,你吹得比宫里那些丝竹班子的乐师好得多。”“两位不嫌弃,我再吹一曲好了。”乐师难得遇到真正精通音律之人,也来了兴致。玉穗儿忙说好。
这曲比上一曲缠绵忧伤,曲中满是思乡之情,听到后来,玉穗儿竟是清泪满腮。“这曲子听着叫人想哭,想起亲人。”她轻轻拭泪。乐师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皇家的小格格竟能听懂他萧中凄然的思乡情结。“这确是一曲《思乡曲》,是我师傅写的曲子。”玉穗儿这才注意到,他眼角有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皱纹,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在王府里当乐师?”玉穗儿不禁好奇。乐师淡淡一笑,“我是漂泊之人,四海为家。”他望着远方,始终有一丝惆怅。玉穗儿正要再问,胤禵按住她手,摇了摇头。
两人在亭中听那乐师吹了一曲又一曲,从亭中下来,已是日向西斜。玉穗儿向胤禵道:“那个人肯定有很多故事。”胤禵道:“别人的事,人家不爱说,你就不要问了。”玉穗儿撅了嘴,“我随口问问罢了。要你管。”她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见那乐师在高处正望着他们,看到玉穗儿目光,向她微微一笑。原来男人的笑容也可以那么好看,玉穗儿心里这么想着。一抬眼看到胤禵挑着眉看自己的神情,不禁笑道:“你干嘛这副表情。”胤禵也不答话,只拉了她快步向前走。
“哎呀——”玉穗儿一声惊叫,胤禵回头一看,她一脸痛苦的表情。玉穗儿甩开他的手,靠在路边的石头山坐着,揉着脚踝,“你也不看看这是鹅卵石地,就只顾着往前走,我穿这鞋怎么走快。好痛……”“那怎么办?不能走了吗?”胤禵俯身看了她的脚。“我背你吧。”“不要,你去找十三哥来,让他背我。”胤禵瞄了玉穗儿一眼,哼道:“十三哥和那个……和马尔汉的女儿在一起,还能顾得上你?好吧,你不要我背,我先走了。”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玉穗儿一眼。玉穗儿撅着嘴倔强的坐在那里,他叹了口气又转回来。
两人正僵持着,馨格格在不远处看见他俩,走过来,笑道:“你俩干嘛呢,玉穗儿扭了脚?”玉穗儿如遇救星,忙向她招手:“馨姐姐,我走不动了。你找人来背我吧。”馨格格看了胤禵一眼,笑眼弯弯,打趣道:“这不是现成的人在吗,十四哥,你俩还见外呀。”胤禵撇撇嘴,“是玉儿不让我背她。”玉穗儿看着馨格格一脸的笑意,忸怩了一下。馨格格道:“走吧,大家等你们去吃饭呢。兄妹俩怕什么,见外反倒让人奇怪了。玉儿,你总不能叫我背你吧。”玉穗儿这才笑了一笑。
胤禵背了玉穗儿,和馨格格一前一后走着。玉穗儿揪着胤禵的耳朵,笑道:“这可比骑马舒服多了。”胤禵听到这话,故意闪了她一下,“你再说这话,我把你扔出去。”玉穗儿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别生气嘛,我是夸你步伐稳健。”馨格格向玉穗儿眨眨眼,玉穗儿耸耸鼻子。
看到远方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玉穗儿在胤禵耳边轻声道:“放我下来吧,给那么多人看到要笑话。”胤禵嗯了一声,玉穗儿忍痛在馨格格的搀扶下艰难的向前走着。胤祥从暖阁出来,看到玉穗儿的样子,忙上前扶了她。
当晚,裕亲王保泰差人禀报德妃说玉穗儿扭伤了脚,留她在裕王府休息一夜,第二天再回宫去。德妃准了,还差了御医来看,御医仔细检查了玉穗儿伤势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放心。
玉穗儿和馨格格难得相聚,一床睡下说悄悄话。玉穗儿想起白天那个乐师,好奇的问:“今儿我在园子里遇到你家乐师了。真是一等的人物啊。”馨格格想了一下,才道:“你说的是林先生吧,他并不是乐师,是我哥在江南结交的士子,算是门人幕僚吧。只不过他精通音律,常去指点府里的丝竹班子。”
玉穗儿眼珠转转,望着帐顶,想起那人风度翩翩的样子,“怪不得呢,我还奇怪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当个乐师。”馨格格悄悄在她耳边道:“我说给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林先生留在我家,是为了我哥的一个小福晋。我哥的这个小福晋是苏州人,她父亲是个小官吏,我哥那时随皇上南巡,她家把她送给我哥当妾室,我哥也很喜欢她。林先生正是这位小福晋的表哥。”
玉穗儿叹了口气,很感慨的说:“唉,你别说了,这就跟那戏文里唱的一样,叫做有缘无分。”馨格格抿嘴一笑,“还有缘无分呢,你知道什么叫缘分?”玉穗儿撇撇嘴,“我怎么不知道呀,又不是傻子。”
馨格格侧脸枕在手臂上,点了下她的脑袋,笑谑:“你怎么不傻,今儿下午你扭伤了脚坐在石头上,十四哥在一旁看着你,我就看你俩有点傻。”玉穗儿心里一窘,捶了她一下。“你捶我我也要说。”馨格格边躲闪边道:“君子坦荡荡,这话你肯定听说过。有些事儿,你心里越避嫌,越容易惹嫌,坦坦荡荡的别人反而说不出什么来,你说是不是。”玉穗儿一愣神,闭了目不语。馨格格笑着瞧了她一眼,也闭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