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昶嘉时,已过晡时了。涓涓到时,他正倚在床头,由惯常服侍的太监喂粥。面色苍白,眉睫却依然深刻,更衬得虚弱。见到她来,他便示意从人全部退下,连只喝了几口的粥,也不肯再尝。喂粥的太监微有犹豫,已被他不耐的瞥了一眼,只好放下碗,磕头退下了。
此时的他,虚弱的样子,竟然与两年前初见时的情形快要重合。涓涓看得心中一痛。
昶嘉倚着靠枕,望住她,微微一笑。
涓涓心中疼痛更甚,不由自主坐到床边,端起他只沾碰了一点儿的粥,一面舀了喂他,一面轻声问:“怎么这么晚?”
他却只是淡淡地对着她笑,不肯张口。
“你……若不肯吃,我便回去了。”
威胁得实在很无力。涓涓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耀着逗弄与鼓励的笑意。
涓涓赌气地放下碗,转身就要走,却被拉住袖摆。涓涓用力抽出,不料他根本未抓紧,一夺得手。涓涓一怔。
昶嘉却已经伏在枕上咳起来。“四……四月债,还得快。上午我体力犹健,也未从你手中逃开。如今……咳,咳……”边咳边笑,明明咳得脸都红了,却还一直笑。
涓涓看着自己的衣袖,叹一口气,重又坐了回去。为他拍抚顺气。
昶嘉咳了好一会儿才停,涓涓见他好些了,起身端了水,喂他一口一口地喝了些,才轻轻问:“怎么不肯用饭?”
“你怎么现在才来?”不依不满的语气,一双黑瞳指控地瞄她,上上下下。
敢情他等她喂饭来!涓涓凝视着堂堂太子爷,气得笑起来。
他神色坦然,面不改色地与她对视。
“我饿了。”片刻,他宣布。
……这无赖!
瞟一眼托盘,旁边还有稍大的一碗,冉冉冒着气,另有数个小盘,荷瓣一般围着,盛着各式菜色,精美格致。
涓涓瞟一眼那碗稍烫的粥,恶意地一笑。
昶嘉见了,面色微微一白,见她笑了,也无奈地随着她笑。却在她就要端碗时,出声提醒:“小心烫!”在她挑衅扬眉回视他时,指指枕侧的帕子,示意她垫上了再端。
“我干嘛要自讨苦吃端烫的那碗!”仍伸手取了先前的慢慢喂他,脸却一分一分地烫起来。
昶嘉睇着她,眼中满是温暖笑意。
哎~她说没有就没有吧!
“齐将军他,好生调养一个月就好了。”
涓涓握匙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滞,仍然力持平稳地送到他口边。昶嘉含下粥,唇边噙着抹淡笑,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果真如母亲所说,他仍然惦记。涓涓在心底叹了口气,齐珩的状况,再也不敢提。只柔声问:
“那你呢?”
昶嘉垂睫而笑:“孤想就这么一直病下去。”让你一直悬心,一直不安,一直都不会既想问齐珩又不敢问,一直这样将假装很关心我的样子扮下去……
他到底还是察觉了。涓涓的心,只是无限凉怆地下沉。原来,到此时,他还是一如故往,不忘算计。
剔透如涓涓,不可谓不聪敏,不可谓不黠慧。可是在通透如他的面前,所有的小谋略小心眼小聪慧,都只像是小孩子的把戏。再多的烟幕虚掩,也完全不够他一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只剩下心战的?
静默,无边的静默,在他们之间洪水般漫延。
昶嘉一直阖着眼。
涓涓知道他没睡。可也知道他暂时不打算睁开了。
粥端得有些凉,手擎得有些痠。
涓涓轻轻放下碗,微微一福,就要离去,却突然被抓住衣袖,一扯,拉住手,微一用力,已经拖上床去。
原来他也没那么虚。
她望进他的眼睛——急怒、发狠、郁戾皆在其间,突然就很想笑了。
“你就这么想逃开么?”他的声音冷凝,像结了冰,却蕴着无尽的火气。
“涓涓以为殿下不待见——唔——”突然的缄封,让她再也说不下去。
不同于两年前的吻。
那时的他,生死关头仍然优雅自制,浅浅一碰,已然离开。(也许是当时太生气了?)
这次——涓涓几乎想推开他,找面镜子看看撞痛的唇——应该破了,她几乎能感觉到齿间淡淡的血腥。
他,也痛的吧?
近距离看见他略有窘意满是羞怒的眼睛,涓涓只觉得头晕。不由自主地闭眼。换来他小心翼翼的温柔以对。
他的嘴唇有些冰,辗转之间,却是轻而柔软。
在他略带药味的呼吸间,涓涓闻到熟悉的冬雪、楠木、青草香。
她无力拒绝。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临别的那一天,无限期待,无尽绝望。这一吻,他们欠了彼此两年。
可是当他的舌悄然越界,划过她的唇时,涓涓身体一颤,还是醒了。睁开眼,推他。却被抓住手,搁在他身侧,由她自己选择抱或不抱,想推却是再也不可能了。
……登徒子!涓涓郁闷了。就很奇怪自己怎么居然不守礼法地任他吻了。
他仍闭着眼,吻得很认真,很努力地想要带着她迴舞,飞旋……
涓涓盯着面前放大的微红的脸,想着他的冷漠、谲诈、深沉、居心叵测……他怎么会脸红了?
如果她合上牙齿,会怎么样?
如果她的手,放上他腰侧——呵痒,会怎么样?
她见过他拒人千里的冰冷,见过他似笑非笑的疏离,见过他煦如春风的迴避……可她,似乎还未见过他形于外的怒气。
小心地将手放上他的腰际。还未动,他已经停了动作,抓下她手,叹一口气。无奈、温柔而宠溺。这表情让涓涓着迷。
可浮上心头的,竟然是齐珩引凤失败时眼中弥漫的哀凄。母亲说,他肯为自己赴死。
他……也会吗?
脉脉相望,眼中缱绻各有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