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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曲终人散(完结篇)

闻言,连御世与皇甫追凤不期然对视了一眼,各自压下了眼眸深处的波澜起伏。

夜色开始浓郁,去时两人,回来时变成了三人行。杜江与任行上前请安,见此情景,心下微微吃惊。唐蜀亦上前行了下礼。连御世顶着那张普通面皮微微颔首,接着泰然自若地与他们入内坐在桌边。

杜江与任行自连御世出现后似乎便不再出声说话,唐蜀扒着饭的同时心想,任行话不多就算了,可平时话茬最多就属杜江,如今杜江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出声,以致气氛不再像往常般热络。气氛出奇地静,静得有些诡异,只剩碗筷间歇的轻微的碰撞声响。

唐蜀瞟了眼风,这个婢女似乎从来不在他们面前出声,她旁边的皇甫追凤则与平时一样悠悠然然地进着食,其间,会不经意地瞟一眼柳墨。瞄向青山阁主,嗯……不应该指望他会主动出声的。柳墨今日就最奇怪了,起先明明是与皇甫追凤一起出去的,回来时却多了个青山阁主。一行三人,有种说不出的默契,然,默契下似又隐藏着某种莫名的暗潮,在各自的角落里难耐地翻涌。

此刻的柳墨妍,从来没与他们二人同时吃过饭,是以,她独享着属于内心的喜悦,默默进食,为这片刻的宁静与满足。只是她不知道,如今这场面却难为了唐蜀与杜江等人。杜江作为属下,自然有着为人属下的自觉,主子在场,自是不敢随意出声,早也憋得他满身不自在。

唐蜀本想使个眼色给对面的柳墨妍,奈何柳墨妍似没看到他一样,径自埋头吃饭。唐蜀泄气,环顾了下,柳墨妍独自一人占一边,一侧是皇甫追凤与风,另一侧是青山阁主与任行,他与杜江则坐在柳墨妍对面。一桌七人,着实怪异。尤其是连御世、皇甫追凤及中间的柳墨,这三人总觉得透着丝古怪,不会是——唐蜀顿时隐约明白了什么,心下叹息……大哥……

严倾华则在连御世进门前就被任行关进了房间。奇怪的是,严倾华给柳墨下了琴殇,连御世既然如此厌恶她,为何又要将严倾华带往唐门呢,唐蜀极其不解,何不让她自生自灭。记得皇甫追凤见到严倾华时,面上立刻浮起抹戾色,柳墨及时解释,说这人已经傻了,皇甫追凤这才罢休。

最后,唐蜀自然而然地瞟向另一桌的兰望月。

驿站住食简单,以为他们是一起的,便索性让他们在一张大桌上凑合着吃。众人一听,眼光“唰唰”瞄向兰望月,似乎谁也不想与他坐一桌。兰望月也挺好心,接下来就使了一招堪称惊天动地的掌风,将驿站唯一张施舍给过路人吃饭用的桌子硬生生击成了粉末状,然后冷冷看向已经吓傻了的驿站小兵,道:“给本座弄两张桌子来,否则,你们就如这桌子一般。”驿站的人吓得不行,只好将主管官员用的桌子搬来给这煞星。

当时的唐蜀对此极其鄙视,心下恨恨骂了句:莽夫!

兰望月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样,也偏头看过来。唐蜀一个激灵,忙压下脑袋吃饭。由于着实不自在,再迅速咽了几口后,便与杜江一起匆匆逃上了楼。

柳墨妍缓缓抬头,看向那两道急促溜走的身影,她再看了看其余几人,突地“噗哧”笑起来,几人不解的眼光同时瞄向她。

“唐蜀与杜江似乎被吓着了!”

众人无言,各自继续进食。柳墨妍瞄到风朝她投来讥讽般的眼神时,面容有些讪讪,一时语滞,不好再开口。本就不是一家人,何苦要凑在一桌上呢!她……终究是太天真,太自私了!

这日的晚膳就在如此诡谲的气氛中结束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半夜,柳墨妍体内的琴殇终于发作了。

连御世是第一个听到动静的人,当他掠入房内时,看到的就是那令人心神俱碎的一幕。柳墨妍在地上翻滚着,身体与头不住地往墙上撞去,跌倒后再踉跄爬起,接着往墙上撞,额上渐渐滑下一丝血流。饶是连御世见了,也一阵心惊肉跳。当下急忙将她搂在怀中,紧紧箍住她往唐蜀房间奔去。接着,整个驿站里的人都听见了门被踹开的一声巨响,以及连御世失去了冷静般的狂呼:“唐蜀!”

唐蜀立即惊醒,让连御世将柳墨妍放至床上,连忙说道:“连阁主,你往她顶椎穴位置注入内力,能缓解一些痛楚。”

众人皆被惊醒,闻风赶至唐蜀房间。昏黄的灯光下,柳墨妍无力地躺在连御世怀中,她面色发青,几近乌黑,眼眸紧闭,身体不安地扭动着,她的嘴唇亦微微颤抖着,失去了血色,发出混沌不清的痛苦呜咽声,面上已分不出是汗还是泪。若不是被连御御世牢牢制住,或许早已濒临疯狂状态。几人见了,皆黯然不语,那样死寂一般的柳墨,陌生得让他们不敢承认。皇甫追凤似是怔忡了下,接着便急急走过来,潇洒悠然的追凤公子此刻的眼中竟是满满的焦急与惊慌,不可抑制般微微颤抖的手伸过来,想抚向那几近丧失了意识的人儿。

唐蜀拿出一系列的医药用具,见状,忙道:“你们都出去,不会有事的!”说罢,瞪了眼悠闲靠在门柱上的兰望月,示意他也出去。兰望月瞄了他眼,爽快地转身离开。

见众人纷纷退出,唐蜀拍了拍皇甫追凤的肩膀,叹道:“追凤公子,你也先出去吧,放心,柳墨还没死。你重伤未愈,帮不了什么忙,连阁主在此就足以辅助我施针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柳墨会没事的,我保证!”

皇甫追凤看了唐蜀一眼,收回手,毅然拂袖退出房间,临出门时,他偏头再看了眼躺在连御世怀中的柳墨妍,眼中溢满了不知名的情绪,颓然的身形载满了沉重的无力感与悔恨。

那个鲜活的女子,眨眼就凋零成了落叶一般。自己的一时疏忽,终究酿成了大恨,当初的计划只是给她下点蚀骨散,以逼迫连御世将图纸交出来,却没想到被严倾华换成了无药可解的琴殇。

皇甫追凤的手还在抖着,藏在黑暗中的面孔上布满了痛楚,他似是听见了阵阵的悲鸣声在这绝望的黑夜里传来,令人心酸痛楚,那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悔恨与哀伤。

她知道一切,她昏倒前或许就已猜到。事后的偶然一日,他突然记起她曾问过他身上缘何会有花香,他这才恍悟,第二日她望向他时的流转眸光中,为何有着淡淡的哀伤。他身上独有的香味是抹不掉的……原来她早已猜到。她知道,知道那日诱她倒下的是真正的皇甫追凤,知道赫连御宇的计划中有他的参与。可她,却只是淡淡地如往常一般笑着,从来不提只言片语。她以她自己的方式,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人,无论他,或是连御世。

近两个时辰后,候在房外的众人终于见唐蜀与连御世两人走出。唐蜀异常疲惫地道:“发作时辰已过了,她睡下了,等她醒了再来看她吧。先休息去吧,明早得尽快赶到唐门了。”说罢,脱力般摆了摆手,进了柳墨妍原先的房间。

几人听罢,各自回了房间。连御世转进房间前,却看见了皇甫追凤轻轻推门走了进去。他微微一顿,眸中一抹光芒掠过,随即步入房间。

第二日,柳墨妍走出房间,几人见了,心下怅然,没想到一夕之间她便这般憔悴。只有那清明的眸光依旧温润如昔,却少了许往日的灵动色彩。

她依旧对众人没心没肺地笑道:“今天似乎是我起得最晚呵,昨夜没吓到大家吧!”

几人听了,皆愣了下。杜江率先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接话道:“难得你起晚一回,省得以后老笑话我。”

路上,经唐蜀分析,认为琴殇竟提前了七八日发作,也许是那蚀骨散的解药导致的副作用。闻言,皇甫追凤的眼眸暗了下,心中一阵绞痛。他看向柳墨妍,却见她事不关己般地闲靠在车沿,眼光瞄向远方。

进入蜀地后,众人加快了进程,不分昼夜赶往唐门,途中,柳墨妍体内的琴殇又发作了一次,待几人赶至唐门时,柳墨妍已憔悴不堪,身形消瘦得厉害。快近唐门地盘时,众人发现,兰望月不知何时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唐蜀一度回头环顾,向后瞅了好几回,终是再没见到这一路上紧跟着他的紫色身影。柳墨妍沉静地看向他,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神情。

柳墨妍等一行七人到达唐门大宅时,远远就看见迎上来另一行人。

走在中间的是一位宫装妇人,面容威严端庄而又不失慈祥,年轻时想必也是一绝代佳人。柳墨妍刚被她夺去注意力,就被一个热情冲动奔过来的身影给挡住了视线。

“小姐,小姐,你怎么才来?”接着,江雪似是发现了什么,转而带着哭音叫起来,“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话未竟,连御世一个眼神示意,杜江立刻就将那丫头给拉到了一旁。

柳墨妍摸了摸瘦骨嶙峋的脸颊,暗自苦笑,竟有这么明显了吗。这一路上琴殇发作过两次,那种从里至外全身如同被虫蚁蚀骨一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就那么死去,每一次都痛不欲生,意识涣散,恨不得立即死去,那刻的她,在记不起她在世间所留恋的人和事,只想彻底地从那无边的痛苦中解脱,哪怕永远堕入黑暗。每一回从痛苦中醒来,她便如耗尽了所有精力一般,虚脱至极。她从来不曾想到,活着,竟会如此痛苦。

她带着慵懒的神情,偏头对江雪道:“我没事,就是一路上吃的太差,导致本公子才瘦成这样,从今日起,你就只管尽心尽力的伺候好我吧。”

话刚落,几人同时侧目以对,柳墨妍笑得自然之极,一旁挣扎的江雪这才安静下来。

“老大,你来了!”金牛也已走过来。

龙鹤则盯了她半晌,转而不经意地瞟了眼随行的几人,即刻敛回了眼中的黯然后,他静静指出道:“你受了不少苦。”

柳墨妍无谓地笑了笑。接着,唐蜀领着几人一一介绍。

中间的妇人便是此任唐门之主唐吟歌,左侧是三位年轻男子,是她的次子、三子和四子,似乎与唐蜀一样均是温和有礼的青年,唐吟歌的五子中,只有长子随夫姓龙,其余四字皆随母姓。右侧则是六名年龄不等的长者,其中还有一位妇人。介绍后方知,这六位长者原来就是唐门的六大长老。

唐门主母也是温厚有礼之人,怪不得她教出来的儿子均是些讨人好感的模样,当然,龙鹤除外。一干人等入了前堂,寒暄了会后, 唐蜀突然道:“娘,柳墨体内的琴殇已在路上发作过两回,比预定日期提前了七八日,不知大哥送回来的血样结果如何?”

闻言,唐家主母露出了讶异的神情,随即道:“鹤儿已与我过,柳姑娘之前服了蚀骨散的解药,但经长老们鉴定,那个血样里并无存在额外的变数,也就是说,蚀骨散的解药并没影响到她体内的琴殇,按理来说,琴殇不应该提前至此发作。”说罢,唐吟歌露出了深思的模样,然后疑惑的眼神看向一侧的六位长老。

只见六位长老凝思了片刻,交头接耳一阵后,一老者模样人问道:“敢问柳姑娘,取血样后,你可曾服过什么异常之物?”

柳墨妍回忆了下,直觉摇头道:“没有!”

孰料,一旁的连御世突然开口道:“她曾服过一株千年雪莲。”

柳墨妍坐的位置最为靠近他,她似乎听到他垂下的袖中手骨“咯吱”响了下,心下一惊,随即偏头一笑,轻声道:“连兄,不必紧张,也许不是坏事!”

闻言,只见唐门一干人脸色皆变了变,转而又满脸惊喜,还是先前那人问道:“她真的服了千年雪莲?”

连御世点头。

唐蜀又疑惑道:“千年雪莲有解百毒的功效,按理说,琴殇毒性应该减弱才对,为何却提早发作了呢。”

接着,唐门众人又恢复成了思索般的凝重表情。

柳墨妍听得蹙起眉头,她虽不懂药理,却觉唐蜀的话似乎有些没道理,又一想连御世此刻心中必是自责不已, 遂直言道:“唐蜀,那琴殇的毒性减弱与它提早发作有何关系啊,毒性减弱了就不会提早发作吗?”

唐门众人皆错愕一愣, 纷纷抬眼望向她,他们眼中放光,面上俱是惊喜的表情。

柳墨妍垂目摸了摸脸,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么?

唐吟歌起身道:“柳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果真是聪慧过人,怨不得鹤儿与蜀儿定要竭力相救。”

听了这话,柳墨妍只得干干笑了笑。

之后,一位长老上前来,再在她手腕上取了点血样,取罢,那些长老便与唐家三子匆匆离去。

接着,唐吟歌再细问了下柳墨妍中琴殇的经过以及连御世千山雪莲的来处,最后,亦有礼地与皇甫追凤客套寒暄了会。柳墨妍心下越发佩服这位唐门主母,单看她一介女流之辈便掌管着偌大一个唐门,且唐门在武林中声誉极佳,从不与门派结怨,这些足以看出这位主母待人接物手段想必极其高明。

唐吟歌最后来到严倾华面前,沉吟道:“这位想必就是艳冠武林的严倾华严姑娘吧!”

严倾华自打进来后,许是到了个极其陌生的地方,神情畏畏缩缩,如一只胆小的兔子般躲在任行身后。任行望了下连御世,得到他的示意后,才道:“唐门主,她似已智受损,此番我们将她带来,便是看唐门能否医治她这病情。”

唐吟歌转而拉起她的手,微笑道:“别怕!”严倾华果真不再往后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唐吟歌细细替她把了会脉,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对面这个美貌的女子,随后放开了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任行忙问道:“如何?”

唐吟歌抬眼淡淡道:“此病要痊愈,药理无用,而要看机缘,心病还需心药医。”

一席话说得意味不明,众人一头雾水。唐门主母接着吩咐道:“鹤儿、蜀儿,带你们的朋友在西苑安顿下来,事后,你们来我书房一趟。”

几人拜别后,随唐蜀、龙鹤二人的安排在西苑一一住下。随后来了一些丫鬟仆人,送来了不少食物。

话说这唐门临山脚而建,占地广阔。唐门除前处的大前堂外,分东西两苑,东苑乃唐门自己人居住及研制药理之处,除唐门家主许可,外人不得入内。西苑则是唐门用来招待外来客人的地方,可以随意进出。

自此,柳墨妍等九人,包括江雪与金牛,均在西苑住了下来。

第二日,柳墨妍由于近来历经太多,心神困乏,直至晌午才醒来,吃了些已摆在几上的糕点后便闲逛出来。一出门,老远就瞧见亭中的江雪正薄怒般地敲打着金牛的憨厚脑袋,金牛却也只是作作样子般地躲避了几下便任由她打。

柳墨妍双眉微皱,心想这还不是他老婆呢,如今就开始嚣张了,遂喊了声,“江雪,又欺负人了?”

江雪侧过头,脸上似乎气氛得很。柳墨妍走近,问道:“又怎么了?”

江雪扭头,哼道:“小姐你问他。”

柳墨妍顿感疑惑,能把这丫头气成这样的事倒是不多,遂问金牛,“金牛,她怎么了?”

金牛似也满头雾水,不明所以,随后抓抓脑袋道,“我就说了句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啊,接着她就这样了。”

柳墨妍顿时了然,笑了笑,打趣道:“金牛,以后你要娶几个媳妇啊?”

他“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回道:“老大,我金牛这辈子娶一个媳妇就够了。”说完,顿了下后又反问道:“你呢,老大?”

柳墨妍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心想这金牛是不是真傻,明知她是女子却还这般问她。她瞅了瞅江雪偏过的脸上尽是暗喜的表情,意有所指道:“你早说这句话就不会被她打了。”

金牛正艰难地理解着柳墨妍的话时,却听她突然诡异地大笑了几声,“至于老大我嘛,哈哈哈……老大我一旦有了钱后,定要建上一座大宅,然后娶上几个美美的夫君, 一享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这才算人生一大快事啊!哈哈……咳咳……”

柳墨妍突然瞄到左侧的廊道上一道熟悉的人影时,险些给自己的口水呛死,是连御世,再直觉性地瞄向另一侧,那侧的小道上居然站着皇甫追凤。柳墨妍再一回头,却见龙鹤正顿在西苑的大门处。三人正朝亭子走来,就不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

柳墨妍干笑着大声说道:“怎么恰好都出来了呵!”然后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丫鬟咬牙切齿道:“你为何不提醒我?”

江雪也是一脸哀怨,道:“小姐,奴婢叫了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听到。”她家小姐一得意起来就容易忘形,连她都嫌丢脸。

柳墨妍这才反省,恍惚间,她似是挥了挥缠在她袖上的苍蝇。接着,她开始懊恼起来。

若是只有龙鹤听到也就罢了,偏偏还有皇甫追凤与连御世。真是丢脸,她方才都说了什么。

老大我一旦有了钱后,定要建上一座大宅,然后娶上几个美美的夫君, 一享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这才算人生一大快事啊。啊…….丢脸!柳墨妍低低呻吟了一声。

三人已走过来,柳墨妍讷讷说道:“呵呵,我正与江雪这丫头说笑呢!”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却不知三人心思已各自百转了一番。

皇甫追凤率先开口,阴恻恻道:“看来你的嚣张本性到哪都会让人觉得你欠揍!”眼中掩饰下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情绪。

“我只是说笑而已呵!”不知为何,柳墨妍见连御世与皇甫追凤二人表情阴晴不定,心下犹如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般羞愧,便直觉想解释。见到一旁的龙鹤,她连忙转移话题道:“龙鹤,有事么?是不是有结果了?”

龙鹤眼神暗了下,应道:“嗯,家母让我请各位到前堂一叙!”原来……他只是有事才会找她!

留下江雪与金牛在西苑,三人一起随龙鹤往前堂而去。

唐母告之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那便是柳墨妍体内的琴殇居然神奇地化去了一半的毒性。琴殇本是百毒所聚,唐门研究数年,始终没能化解一分毒素。琴殇百种毒素是环环相克相生之物,若用一药化解一毒,那此药便会与另一毒又新生一新毒,是以,唐门人始终找不到有效可寻的办法下手。如今,因她服用千年雪莲,她体内竟只剩下了原本的一半毒素,打断了百毒的相生相克循环之理。他们最后商量出的办法便是将她体内剩余的毒一样一样地化解,如此,将有很大可能性将毒素彻底清除。

听后,几人都望向柳墨妍,神情中皆是或淡或浓的欣喜,柳墨妍却半天没作声。回去的路上,却听她迟疑小心地开口,“我……真的能继续活下去吗?”

身旁的二人竟奇异般地异口同声道:“能!”

柳墨妍似是反应了很久,隔了会后竟,蓦地大笑出声,“哈哈哈……”最后笑累了,才神情雀跃道:“我真的可以继续活下去了!”这一句将这段时日以来藏在心中的苦涩哀伤悉数倾泻,仿如死而复生一般,流动的光彩重新爬上脸庞。

三人回到西苑,便见严倾华一人独自蹲在角落玩泥巴,江雪与金牛也不知哪去了。

柳墨妍好奇问道:“连兄,怎地一大早起就没见到杜江与任行。”

“有事!”连御世只淡淡吐出两字。

似是听见脚步声,严倾华回过头来,瞥见连御世时,欢快跑过来,那双脏兮兮的手正待要爬上他的衣袖时,连御世却身形一晃,已至几丈远,转而入了房间。

严倾华扑了个空,险些撞向柳墨妍。柳墨妍对她笑了笑,她却一脸惊恐状连连后退到远处。皇甫追凤突然脸色阴霾,他走了过去。柳墨妍疑他生怒,忙奔过去,从后面拉住了他,“皇甫追凤!你、你想做什么呀?”

皇甫追凤顿下脚步,回过头来,见柳墨妍紧张神色,哂然一笑,挑眉道:“这么紧张!放心,我若是要杀她,之前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说着,瞥向正张大了眼眸、惊恐地盯着他们的严倾华,道:“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女人是否真如你们所说般丧失了心智。”

柳墨妍心知皇甫追凤疑心重,怕他刁难严倾华,忙拖了他回来,不经意道:“你的伤好得如何了?”

“已无大碍……这是你替我绑上去的?”皇甫追凤抬起右手,赫然两串绿色晶莹的珠子挂在他手腕上,其中一串可笑之极,一根细绳上居然只有两颗珠子。

柳墨妍应声,皇甫追凤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二人却只是再聊了些不关风月的闲话。

世上总有些人,有些话,是无法剖开了说的。因为一旦开启,他们无法确定能否如他们所愿一般完美结束。这便是世人的烦恼,红尘里的种种缠绕,理不清,却有许多人甘愿在此间起伏挣扎。

当晚,琴殇又意外地发作了一次,这回好在帮手众多。唐吟歌与唐门长老们拿着器具匆匆赶来,将所有闲杂人等全部隔在了门外。柳墨妍痛得几乎想死,意识涣散间,仿佛听见了江雪烦人的哭闹声音,这次的痛楚似乎轻了不少,她居然能感觉到外界的变化。但那哭闹声没持续多久,一会后便没了,估计是哪个人将她给直接打晕扛回房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渐渐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床头围了好多人,当然,包括一双眼睛哭肿了的江雪。

柳墨妍疲倦地挥了挥手,笑道:“我没事了!”

此后连着三四日,柳墨妍都去前堂试药,却只有皇甫追凤陪在一旁。那些长老们端来的一碗碗乌黑浓稠的药汤,常常苦不可言。但见他们隔日诊完脉后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后告诉她,她体内的琴殇又化去了几分,柳墨妍才一再咬牙生生吞下。

回去的路上,柳墨妍疑惑问道:“哎,你以前说没挂香囊,那为何你身上总有隐隐的花香?”

皇甫追凤挑眉道:“很浓么?”

她摇头,“要靠近时方能闻到。”

皇甫追凤饶有兴趣般地抬起自己的手左右嗅了嗅,“还真的是挺香的!”

柳墨妍见他如此,不禁莞尔,一个大男人做此动作未免过于滑稽。突然,对方长手一伸,就将反应不及的柳墨妍给捞进了怀抱中,“既然你觉得香,那我索性就再慷慨些,让你闻个够。”

柳墨妍先是错愕了下,反应过来后,正想挣开,却听他淡淡道:“我母妃生前爱吃花……各种各样的花。”

咦?她好奇心勾起,问道:“吃花就能生出体带花香的孩子么?”

“也许吧!”

柳墨妍正想问他母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时,却见风从房间内迎了出来,“公子!”

她一时觉得尴尬,连忙挣开,“嗯,你去忙吧,我在外头走走。”

皇甫追凤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开,风紧随其后。柳墨妍望过去时,风却突然回头,目光深邃复杂地睨了她一眼。她苦笑,以往,她可是非动刀动枪不可的。

是夜,柳墨妍难得睡不着,思及几日来都未见到连御世主仆三人的身影,便趁着月色向对面的廊道走去,走了一段路,似乎听到模糊的交谈声。柳墨妍慢慢走了过去,却见池边的柳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连御世。柳墨妍又看到对面一个身影走近,擦身而过,居然是风。这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怎会有话可聊,皇甫追凤何时与连御世这般……嗯,熟络了。

夜色里,柳墨妍没发现二人见到她时,眼角各自掠过了一丝不知名的光芒。

柳墨妍朝树下的人走了过去,正色道:“连兄,你居然夜下勾引人家婢女!”

朦胧的月光下,连御世默默无语地凝视着他。正当她反省玩笑是不是开过头了的时候,他才开口道:“不要胡闹!”

柳墨妍一呆,怎么又是这句话!她张口刚想反驳,却听他淡淡问道:“试药进展如何了?”

柳墨妍泄气,然后一一作答。话说柳墨妍心知化解琴殇有望后,心境仿若云开月明一般,性子亦开朗起来。最后,她突然凑近过去,扒着连御世的袖子,一双眼睛在夜色下都晶亮得发光,谄媚的语气道:“连兄!”

连御世淡淡应声,“嗯!”

“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你的真实模样吗?”

“我何时说过了?”

“在荆山派的时候啊!难不成你想赖帐?”

“过期不候这句话,你没有听过吗?”连御世瞥了她一眼,淡淡出声,思及那时,眼中光芒闪了闪。

柳墨妍一听,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只得放开他袖摆,酸溜溜道:“不看就不看,谅你也没什么好看的。”她悻悻地撇过头,当然也就没看见连御世微微勾起的嘴角。

这日,柳墨妍打发了江雪与金牛二人去逛市后,便独自漫步在园中。

西苑客房虽多,建造却是简单,客房在边缘,西苑房间整体排成一方形状,廊道雕栏将中间围成了个颇大的园子,园中花草鱼池,松柏秃柳,假山凉亭,园林应有之物倒是一一齐全。

鹅软石铺成的小径上,她又远远看见了蹲在假山下玩泥巴的严倾华。柳墨妍静静走过去,严倾华抬头一见是她,便惊恐地跑开躲到了凉亭边。柳墨妍望过去,那凉亭的石桌上赫然放了一台瑶琴,正想这是谁的琴时,却见严倾华一脸好奇地摸了过去,手指划过,传开几下悠扬的韵律。

柳墨妍笑了笑,曾听闻严倾华色艺双绝,那琴技肯定是不在话下的,虽然倒退了心性,本能却还是有的。果然,只见严倾华像是有趣般地再摸了几下, 然后双手渐渐放了上去,熟练地开始调拨起琴弦来,紧接着,一阵悠扬悦耳的琴音袅袅传来。

柳墨妍立在一旁远远观看,这时,却见皇甫追凤突地破门而出。皇甫追凤飞身而起,转眼掠至亭中,一脚便将那瑶琴踢出几丈远,他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严倾华被吓得花颜失色,“啊”地尖叫了一声,瑟缩在地。

“皇甫追凤!”柳墨妍眼看皇甫追凤要对严倾华下手,急得大喊了一声。话刚落,她便突然感觉到那熟悉的痛楚此刻竟如暴风骤雨一般迅速袭卷过她的全身,然后喉中甜味上涌,一大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皇甫追凤闻声回头,大惊,抛下严倾华,即刻赶过来。

“风,看住那女人!”

皇甫追凤一吩咐,风立即将剑尖指向了缩在角落的严倾华。

那突来的痛感一消失,柳墨妍便脱力般地趴在原地,衣上、唇上满是鲜红的斑斑血迹。

皇甫追凤扶起她,拍着她的脸,焦急问道:“怎么样?”

“没事……方才我是怎么了?”柳墨妍软软靠在他身上,喃喃问道,失神一般。

“琴殇,琴之殇,此名之意便是闻琴音者必殇!琴音引发了你五脏六腑的血液翻腾,以致你体内的毒性突然发作。”说罢,看向严倾华道:“真狠!”

这时,墙外飞身进来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正是连御世。连御世淡淡扫了眼后,朝柳墨妍走来。不想那边的严倾华见到连御世,眼中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般,竟突然站起,错开剑身,朝他跑了过来。

风满脸惊愕,一个不留神,竟让她从剑尖下奔离。

“大哥哥!”那天真的笑颜刹那间似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柳墨妍心中瑟缩了下,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

连御世这回竟没有避开她,眼见她就要扑向他时,一道白光倏地闪了下,那是利器的寒光!柳墨妍几乎要叫起来。亏得连御世反应迅速,旋身避过,一掌将她打了出去,以致那把突然从她水袖中冒出的长剑堪堪收回。只见那倒退了心智的严倾华跌出几丈远,脸上满是愤恨的神色,再没了之前天真的模样。

柳墨妍吃了一惊,“原来她一直都是装的!”

“也只有你才会信!”皇甫追凤低头瞥了她一眼。

她担忧的望向连御世,却见他左脸颊上似乎划破了一道口子,皮肤外翻,奇异的是,竟然没有血流出。柳墨妍笑了笑。皇甫追凤见了,眼中亦满是兴味。

“你是如何识破的?”地上狼狈的女子,面容清艳,眼中却写满了不甘与怨恨。

“如孩童一般的人,玩起泥巴时,却还懂得不弄脏衣裳。”连御世漠然的声音响起。

听罢,柳墨妍恍然大悟,严倾华面容上立即浮现出挫败的恼怒。她面上神情变了变,朝柳墨妍望去,冷笑道:“你以为他们二人是什么好人么?世人只见我严家庄没落失势,却不见他二人卑鄙无情。皇甫追凤

你逼我爹趟进火莲教恩怨,连御世你青山阁又逼我严家庄至走投无路。”

柳墨妍心下震惊,人之所恶,也是必有其因么?她神伤黯然地看向她,那个女子,竟是因为他们二人才会变成如此么?此刻的柳墨妍,恍然惊悟,他们从来就不是与她一样的人。她永远也不懂他们言行下所深藏的意味。

说时,严倾华蓦然扬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我今日便将往日恩怨与一并你们算清。”说罢,竟从她背后倏地抛出一个火球,直进假山脚下。

皇甫追凤见她举动,暗叫不好,正想带柳墨妍奔离,却见那青山阁主动也未动,其中似还透着别样玄机。

只听严倾华陡然变色,“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而后爬过去,用手掏了下,似乎什么也没有。

她阴沉着脸,看向连御世,尖声怒道:“是你!”

只见墙外又掠进几人,是杜江与任行,居然还有青卯。杜江将一捆得严严实实的人推搡在地,定睛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严以扇。

“爹!”严倾华大惊失色喊了声。

严以扇被堵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神色亦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杜江瞄了眼严以扇,嬉皮笑脸道:“严姑娘是不是在找你的火药啊,真是抱歉的很?在下几人晚上闲着没事就将你那些松油啊火药啊什么的全拿去炸矿山了。”

火药!一旁的皇甫追凤与柳墨妍听后大惊!

“你——”严倾华愣了下,黯然笑了笑,面容瞬间就变得如死寂了一般,再无一丝光彩。

柳墨妍缓缓走过去,怜悯道:“你又……何必如此呢!就算他们二人欠了你父女,可我自认与你们并无恩怨,为何要加害于我?”

严倾华缓缓抬头,艳容扭曲,带着嫉恨的语气道:“你凭什么这么如意顺心!”

柳墨妍愕然无语,她如意顺心过么?子非鱼,不知鱼之乐,亦不知鱼之苦。

却听严倾华突然戾色道:“皇甫追凤,连御史,我严倾华死也不会让你们二人遂心的!”话未落,柳墨妍正黯然间,却见对方突然敞开了外衣,正朝她扑过来,里面竟然是森森的火药,绑满了她全身。

只见一个身影亦急速过来,靠柳墨妍最近的皇甫追凤只来得及聚力下送远了柳墨妍,接着便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那道墨绿身影便如木偶一般抛向假山,瞬间滑落下来。

“公子!”风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在这空旷的园中响起,如杜鹃啼血一般,悲凄怆然。

“呜呜呜……”严以扇已是老泪纵横。

这番变故发生快如电光石火,在众人反应之时,已是另一结果。

柳墨妍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带离原地,皇甫追凤将他推远后,来不及逃离就被火药的巨大热浪甩开,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巨石上,然后像一具破败的木偶一般滑落在石下。他的发丝、面上和锦袍上满是鲜血。

下一瞬间,风疯狂地扑了过去。

无人注意的时刻,任行竟已静静地立在了那个曾端庄清艳的女子前,只是昔日风骨不再,而今已是枯尸香魂,青卯放下来不及拉住他的手,低低叹了声。片刻后,任行转身回来,杜江、青卯二人皆拍了拍他肩膀。

这时,唐门的人亦陆续赶了过来,众人一见园中场景,心下已大概了然。 在唐母示意下,唐蜀走了过去。

唐蜀凝重地看了眼不远处严倾华几近千疮百孔的身体,摇头叹息了声,随后赶至皇甫追凤前,一探脉搏,身体冰凉,已没了气息,不由地站起,望向眼中已无焦距的柳墨妍,叹了声。

柳墨妍眼神茫然,似呆了很久,接着面上出现极度的慌张与焦急,她踉踉跄跄地起身跑了过去,语气焦急地催促道“皇甫追凤,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啊……”摸着他冰凉的手臂,“你快起来,你快起来——”柳墨妍大声嘶喊着,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颤抖的双手慌乱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那双戏谑的凤眸,再不会睁开,再不会有那顾盼间的流光溢彩……

一滴清泪落在那张曾经风华逼人的面庞上,渐渐地,越来越多……世界仿佛死寂了一般,柳墨妍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心中的嘶哑悲鸣,声声贯耳!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公子!” 风冷眼看了她一会,带着刻骨的恨意,狠力一把推开了她,大喊一声,“你走开!你走开!”

柳墨妍被她推开,踉跄地跌退了几步,脸上已是斑斑泪痕。她失神地望着,风抱起了皇甫追凤,喃喃道:“公子,我们这就回大理!”说时,那神情平静得竟如死水一般,再不会起涟漪,让人怆然苦叹!那孤寂的青色身影一步一步,渐渐徐行远去。

柳墨妍脑中一片空白,突然眼前一黑,顿时倒下地。一道身影急忙将她搂起,连御世看了下怀中人,再望向走远的风。

那怀抱中的男子,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无力地垂落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食指似微微蜷缩了下。

那夜,那个男子的婢女竟然来找他,问他是否会暂时封住人的心脉而不使他丧命,他没有作答,那个女子却接着说道:“连阁主想我家公子永远不再踏入中原,我则只想要我家公子与那女人再不相见,如何?”

然后,他手指倏地飞扬几下,便将那女子的心脉给封住,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后,便再给她解开,那女子一时瘫软在地,嘴角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临走前,连御世蓦然出声道:“一刻钟!”随后顿了下,再道:“否则回天乏力!”

当夜的他,并不知道那个女子有着什么样的计划,不过,如今什么计划已不重要,因为在他预期的计划中出现了额外的变数,那变数让人始料不及,却意外地成全了二人各自的期盼。

此时的连御世,当然不会宣之于口。情爱的国度里,除了机缘,还需要手段。既然她抉择不了,何不让他来干干脆脆地断开这份平衡。世事本就如此,他只是顺应变数,水到渠成,并无刻意为之,

连御世调回视线,低头望了眼怀里的女子。视线中似出现了异样,连御世心下烦躁,伸手一扯,竟生生从他脸上扯下了一张面皮。

众人回头时,皆是一片抽气声,连青卯、任行及杜江三人见了,亦充满了震惊的神情。

抱着柳墨妍的男子,五官宛如精心雕琢的寒玉一般,皓月般清冷的眼神散发出孤傲冷然的气息,整个人竟如那天山云霄中的万年冰雪一般,冰冷圣洁,却能让人远远观望。所幸的是,他眉宇中竟然长着一点嫣然绯红,带着点吉祥的喜庆,奇异般地缓解了连御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势。

可惜,柳墨妍没有看见。

青卯、任行及杜江三人心中同时惊呼:原来他们主上已长成了这般模样!他们主上从十三岁后便一直带着面具,他们对他相貌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儿时记忆中的那颗与前任阁主一样的红痣上。

唐门众人走过来,细细一看,柳墨妍嘴旁的血似乎是她自己的,众人大惊,问道:“怎么会这样?”

连御世将方才琴音之事说了一遍,唐门人越听面色越凝重。

将柳墨妍安置回房后,一名长老扎下最后一针,只见柳墨妍眼皮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

连御世握住她手道:“怎么样了?”

柳墨妍睁眼了好一会,良久才坐起,幽幽道:“连兄!黑成这样为何不点灯?”

话一落,连御世握住她的手竟然抖了抖,“她……这是怎么回事?”

唐门人亦皆震惊,唐母上前为柳墨妍诊了会脉,而后,携唐门众人一一退出,接着外面传来众人模糊轻微的议论商量声。

“连兄,我是不是瞎了?”

原来,连看看眼前男子那张普通熟悉的面孔如今也已成了件难求的事情。柳墨妍想起在荆山时,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实模样吗?前晚,他又说,过期不候,这一刻,她突然心酸难受之极,果真是过时不候呵!

连御世沉默无语,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一旁的青卯、任行及杜江看了,也俱是黯然无语。

最后,唐母推门进来,道:“据我唐门众人推测,柳姑娘的眼盲许是琴殇将毒牵入了眼内,目前暂无找出可行的医治方法。”说后,叹了声便款款出门。

待江雪与金牛回来后,江雪见柳墨妍眼睛瞎了,又情绪陡然失控,杜江不得已,只得将她再次劈晕,然后扔给金牛。

此后,一连五日,柳墨妍照常到前堂试药,至始至终,却再没主动说过一句话,均是人问她,她才淡淡答几个字。

五日后,唐门人大喜,除眼内渗入了琴殇外,她体内的琴殇已尽数清除,性命终是完全保住了,只是,柳墨妍的世界已是一片黑暗。

最后,唐吟歌有些歉然道:“柳姑娘,至于你的眼疾,我唐门找到可行之法时,定当找你医治。”

柳墨妍笑了笑,躬身拜了三拜,“唐门于我柳墨的救命大恩,柳墨定当感恩戴德,一世铭记!”唐母连忙起身相扶。

第二日,柳墨妍问连御世:“连兄,不知你们要如何处置严以扇?”

“他已经死了!”

一旁的杜江出声补充道:“昨日再看他时,就发现他不知何时死了,许是他自己用内力震碎经脉而亡。”

柳墨妍静静无语,良久又道:“连兄,我要回老家去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与你同行!”

柳墨妍无声笑了笑,笑容中没一丝的光彩,转而问江雪与金牛,是否愿意随她回江西,二人立即答应。

第二日,几人辞别唐门众人,一行人三辆马车,踏上了回归之路。马车的后方,柳墨妍没有看不见龙鹤的眼眸中,压抑许久的感情纷纷上涌,尽含眸中。那个男人在她身旁,已足矣!

马车上的几人亦是看到一道暗紫的身影落至唐门众人前,唐门众人大惊!

唐吟歌沉声道:“兰望月,十五年前你大闹唐门,老身以为我们的恩怨已经清了,如今你来要做什么?”

兰望月冷冷扫过唐门众人,瞥见唐蜀时,却露出了个笑容,“清不清,本座说了才算!”

……

车轮辘辘,扬起烟尘滚滚。马车渐渐行远,仿佛身后的人与事随尘埃一起被抛至脑后,再干扰不了他们。

马车在一个村庄处停歇,江雪扶着柳墨妍下车。近处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争吵声。

“大毛,你说江湖上的人全都很厉害,那有隔壁打猎的铁子叔厉害吗?”

“那当然!江湖上的人全都带着刀剑,我爹说江湖上的人个个都是英雄呢!虽然我公公说不是!我长大了就要去闯荡江湖,做一个英雄!”一个小男孩极为憧憬的语气传来。接着,柳墨妍又听见了几下划破空气的“呼呼”声。

江雪笑说:“小姐,这小孩正拿着吧木剑舞得呼呼响呢!”

柳墨妍循声走过去,“你说得不对!”

一群小孩张大了好奇的眼睛瞧着这个突然走近的人,只听那个大毛气呼呼问道:“哪里不对了?”

“我就是刚从江湖中出来的!”

“真的!”一群小孩包括那个大毛均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柳墨妍听出了他们的反应,哑然失笑,顿了顿,她忽然严肃问道:“你们看,我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了!”

那群小孩“咦”了一声,纷纷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果然不见眼睛有反应,又纷纷瑟缩了回去。

“你们怕不怕眼睛瞎?”

“怕!”众孩童异口同声瑟瑟答道。

那个大毛问道:“大哥哥!你的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我这眼睛啊,就是江湖上的那些人给弄瞎的。你们瞧,大毛说得就是不对,英雄哪会弄瞎人家的眼睛呢,是吧!江湖上的人啊,其实都是些——”柳墨妍突然压低了声音。

“都是些什么?”

“都是些特别特别坏的人!”

“比村北杀猪的张大胖坏还吗?”

“对啊,比他还坏上好多呢,江湖上的人啊,拿着刀剑是乱砍人的,那个张大胖可不会乱砍人,对吧!大毛,你公公说得才对,江湖一点都不好,江湖上的人也不全是英雄的!”

“哦!”传来大毛失望的语气声,他突然又道:“大哥哥!我公公是村里的大夫,全村人看病都找他,我带你去我家,我公公肯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的,真的,走走!”

柳墨妍失笑,“不了,我的眼睛普通人治不好的,你自个去玩吧,我要走了!”

“我公公真的很厉害的,真的,你跟我回家,我家就在那头。走走!”说着,小孩硬是将柳墨妍拖走了好几步。

江雪远远看着,正待上前阻人,见连御世几人换了些衣食回来,便指了指那已被小孩拖至西边一户人家的柳墨妍,道:“一个小孩死活把小姐给拽走了!”

连御世看了下,立即大步跟了过去。

一间简单的宅院,一名白发雪须、红光满面的老者正眯着眼睛给柳墨妍号脉,见连御世进来时,立即睁开了矍铄的双眼。一旁的大毛则张大了眼睛瞅着这个不请而入的人,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比小花还好看。老者瞥了眼连御世,然后再翻了下柳墨妍的眼皮,最后微微吃惊了下,“你曾中过琴殇!”

连御世眼光一闪,冷声道:“你是谁?”一个乡村老者怎可能知道唐门琴殇。

柳墨妍解释道:“连兄,这是村里的大夫!”

却听老者悠悠道:“齐千海!”

齐千海!

饶是连御史世听了,也讶异之极,没想到他费尽心思寻找的南海医怪居然蜗居在一个如此偏僻的小村庄里。

连御世当下不卑不亢地拱手作揖,道:“在下青山阁主连御世,拜见齐老前辈。恳请齐老前辈医治好她的双眼,青山阁定当倾囊感激!”

老者颔了下首,“虽难,但可医!”

随后到达的江雪等人一进门恰好听见了这句话,一时,众人大喜。

江雪雀跃围着柳墨妍打转,“小姐,你又能看见了,幸好幸好,不然,回家老爷看见了,肯定伤心个要死!”

柳墨妍淡淡笑了笑。

……

自此,自御宗帝执政开始,瑞朝工农商大兴,举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开创了了瑞朝建国以来国富民强的繁荣盛世。同时,瑞朝与西南邻国大理修得百年友好睦邻,两国自由贸易,来往通商,一排和乐融融景象。

只是,关于这番和平局势的史记中,少了一个女子的江湖传奇故事。

繁荣的盛世下,江湖的或大或小恩怨继续着,依旧不止不休!

至柳墨妍老家临川城门时,连御世停了下来,他淡淡道:“我走了,就送你至此吧!保重!”

柳墨妍蒙着药布,昂首静静坐着,良久无语。

连御世突然在她嘴角,轻轻触了一下,随即在她耳边道:“来年,再与尔同看千秋雪!”

说罢,毅然转身。只听得几声喝马声,马蹄踏踏声渐行渐远,最终归于平静。

柳墨妍似怔忡许久,而后才淡淡笑了下,道:“江雪,回家吧!”面容上隐约透露出多日未见的神采

“是!小姐……傻大个,还不赶车!”又是一记暴栗声。

@@@番 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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