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太子府,目睹她火烧藏宝图时露出的那抹果断与决绝,方知,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恍然,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那样的她,那么陌生,仿佛已不是那个他熟识的女子,而似已换成了另一个有着同样面孔的人。
她的目光总是热烈执著地追寻着他,他以为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而如今,她却正在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屋顶下,为那个男人而来。
连御世隐隐有种被人夺去了什么似的心痛感。他再忆起在杭州时,她坐在地上,背对着落日的余辉,整个人沐浴在霞光之中,美得过于绚烂,让他瞬间为之失神。她轻声笑问:连兄,你可要保护我一生一世?
而此时,他突然有了答案,却噎在喉中,无人倾诉。
“世王爷,皇上有请!”一小太监快步走过来,打断了连御世的思绪。
御书房。
柳墨妍垂首立在一旁,身着明黄龙袍的俊逸男子端坐在书桌后,一派悠闲地品着茶水。
赫连御人见连御世走进,搁下手中玉杯,目光瞥向他,“三弟,这个人可真是了不得啊!”
闻言,连御世心中一凛,看向柳墨妍。柳墨妍回以他一个苦笑。
“三弟怕是也不知道吧,火莲教的藏宝图其实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座上的天子轻笑一声,意味深远的眼神扫过一旁的柳墨妍,继续说道:“她拿藏宝图来与朕交易,换我瑞朝与大理的百年和睦友好。三弟,你说,朕要不要答应她这笔交易?”
连御世心下一震,看向柳墨妍。
“连兄,柳墨思来想去,唯有此才能皆大欢喜。”柳墨妍淡然笑道,眸光复杂。
连御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答道:“皇上,草民不管朝廷事。”
赫连御人笑了笑,不以为意,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朕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更何况,朕若攻下大理,难道诺大一个大理国竟还会抵不上一个复国宝藏?”
“皇上!宝藏既称为复国宝藏,其价值想必不可估量。皇上您初登大典,正值百业待兴,极需充盈国库,一旦取得这笔宝藏,必将能使我大瑞国富民强,乃至声威传至海外。此外,大理乃一西南蛮夷小国,将它吞下,实乃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日后一将这等偏远小国纳在治理之下,耗费颇多,恐怕到时得不偿失。与其被他们国人暗中唾骂,倒不如结为百年友好邻邦,互相开通商业往来,既能博得大瑞永世善名,又能避免边境百姓遭受家破人亡的命运,还能扬我大瑞国主皇上您的一世开明。”
他静静听完,心下早已赞赏不已,面上却是淡淡的,“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再取藏宝图吗?亦或是先诛你九族,再逼你交出图。”
柳墨妍听后心下一颤,当下冷静道:“草民也曾怕过,后来听得坊间百姓传言,今任皇上乃圣明之君,草民这才斗胆进言。”
赫连御人见这人言词凿凿,话中条理清晰,倒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遂后又问了些关于他在坊间的传闻。柳墨妍均小心翼翼地一一作答,明里平述,实则奉承,却又不显刻意。
赫连御人站起身,踱步过来,略一沉思,当下道:“好!朕答应你!”
柳墨妍心中一喜,连忙跪地道:“皇上圣明!皇上,事前,可否容草民暂先见皇甫追凤一面?”
“恩准!小顺子,引他去天牢!”
那小太监闻声进来,柳墨妍随即跟了出去。
“三弟!你进宫讨的那株千年雪莲为的就是此人吧?” 赫连御人随意揶揄道。
连御世静默了会,答道:“正是!”
“不过看情形,三弟似乎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连御世不语,面上神情无甚变化,只道:“不劳皇上挂心……火莲教宝藏既已得到,那草民也就再无义务,请恕草民先行告退!”说罢,不待赫连御人开口便拂袖离去。
赫连御人受他冷落,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看他一直生疏地自称草民就知道了,啧,这个弟弟真是太不可爱了。接着,嘴角溢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还以为他是雷打不动呢,到底还是动了怒,以往,表面功夫他可做得完美无缺。
天牢。
依旧一袭墨绿锦袍,皇甫追凤风采不减,并无一丝落魄之态,后方的床铺看得出精心布置过。
皇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一见来人,皇甫追凤疾步走近铁栏。
柳墨妍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皇甫追凤突然想到什么,轻笑一声,“你的注下得不错,连御世如今可不仅仅是青山阁的阁主,还是位货真价实的王爷呢。一生一世的大赌注,你赢了!”
这番话柳墨妍听来着实逆耳,心中腾地一下火起来,“当然,怎么也比你现在这个落魄的大理国皇子强上一些。”久经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般,柳墨妍亦开始泄愤般地冷嘲热讽,借此掩盖内心不停翻涌却又不得不出的言语。
皇甫追凤被踩着了痛处一般,他顿了顿,随即冷声道:“你以为他就很好吗?”
“他哪里不好?”柳墨妍怒极反问。
“你怨我机关算尽,身上血债累累,他又何尝不是。若当初他早我一步,那日血洗火莲教的就是青山阁了。”言语中像是带着心中压抑了许久的不平,此刻一一宣泄。
“你胡说!”柳墨妍激动反驳道。
“胡说?”皇甫追凤冷“哼”一声,接着道:“火莲教被灭之时,他们青山阁就躲在暗处冷眼旁观。你以为他又是什么良善之辈么?他虚情假义,助秦云霄报仇,杀尽那些门派的掌门,难道就不是为了得到宝藏,与我有何区别?十个是杀人,百个也是杀人,同样是杀人,有何区别?”说罢,他竟大笑起来,“哈哈哈……世人皆可笑,以人命多少来计善恶,你也不过如此,终究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柳墨妍心中大震,仿若顿悟了什么,想张口反驳,“不——”一张口,却发现声音凝噎,竟再说不出一字。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么……她竟也成了五十步笑百步之人,哈哈哈……,多么可笑啊!心下蓦地大笑起来,一直以来坚持的对与错原来竟是这么愚不可及,哈哈哈……
她原以为秦云霄报仇血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知道连御世暗中帮他后也未曾去想过其中关系,只认定他锄强扶弱而已。终究,却也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他助秦云霄杀人,无论人数,同样也是为了得到什宝藏而杀人,相比之下,一样的人命,一样的罪恶,哪里有什么轻重之分?江湖上又哪有几人是真正干净的?
多可笑,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可笑,冠冕堂皇地给自己与一人冠上正义之名,却独断地将恶之名强加给另一人。一直以为自己善恶分明,原来自己亦是分辨不清。世间……哪里会有纯粹的对错之分呢?自己终究天真了,天真地可笑至极。
柳墨妍神色大变,一会悲怆,一会苦涩,一会落寞。良久,她抬起清明的眼眸,定定看向皇甫追凤,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冷声道:“皇甫追凤,自我们当日九江相识,到后来再次重逢,实乃缘分因果。而后你我相交至今,也是你情我愿,你待我如何,柳墨皆铭记在心。柳墨自知误你数次,以致你计划未果,而今又误你被困天牢,亦非柳墨存心。”转而顿了下,深吸了口气。
“你有你的家国责任,我亦有我的想法原则。昔日,你毅然与我生死相伴,今日我便——还你江山平安!” 只听她接着说道,句句清晰,字字决绝。
“自此,前尘往事,风吹尽散,两不相欠!”说罢,头也不回,挺身走出,余下一个坚定而又寂寥的背影。
还你江山平安……自此……两不相欠……
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徘徊,皇甫追凤久久才回神,颓然靠墙滑下,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两不相欠?
这……难道就是你心中所想么?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