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屁股,仰头望去,一片阴影笼罩过来,“是你!柳兄弟,你怎么到这处来了?”那人蹲下身,温和问道。
柳墨妍总算知道他是谁了,拍了拍身站起来,眼睛快速打量过他,顿时了悟,“原来你藏在这里!”
原本温润如水的翩翩少年,几个月间,竟仿佛苍老了很多,与他的实际年龄越发相符起来。饶是春风般的笑容也掩饰不了面上的沧桑与憔悴,以及眼角暗藏的冷酷,整个人看来似乎经历了无数的雪雨霜风。可不是吗,血雨腥风!
不论孰比孰无辜,孰比孰是善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双手已沾满了鲜血,淋漓得似乎渗入了骨髓,直至心脏,一丝丝、一点点与内心的仇恨融合在一起。只是不知,事后,他那满腔的仇恨是否能就此平复,他那被血液染上罪恶的灵魂能否就此平静。
秦云霄微笑了下,“幼时我就随母亲来过此处,庵内的主持是我母亲的旧识。”
“现下你是何打算?秦流怎会被他们抓住?”柳墨妍蹙眉问道。
秦云霄神色冷冽,“严以扇老奸巨滑、城府深不可测,那日行刺他未果,我们跌了个大跟头,落入了他们事先设计的陷阱里,秦流也因此被那些人逮住。”转而苦笑一声,又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过一天,算一天。”
“若是我知道有人要来行刺我,我也会提前做好布置的,更何况是那些经验老到的人。”柳墨妍只能淡淡说道,她的立场不允许她去指责任何一方,她顶多算个看客,只是这场戏是活生生的带血上演,真刀真肉,惊心动魄。
“你为何不在路上伺机救出秦流?”杭州至荆山,路途不短,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我也这么打算过,可是谈何容易?那些人几乎贴身看守,他们人数又多,武功也不低,根本无机会下手。”秦云霄黯然说道。他仰着头,望着漆黑天空中的月牙,幽幽又道:“ 只剩下严以扇和袁天肃,叔父,过不了多久,侄儿便能替你们报仇雪恨了!”
空中刮过微凉的风,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似乎并不知道皇甫追凤在其中的利害干系。
柳墨妍对着他的背影,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早已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这副皮囊在继续喘息,“你这一共杀了多少人?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让死去的人来影响活着的人。严以扇与袁天肃,一个天下第一庄庄主,一个武林盟主,想必武功都极高,你认为你有能力报这个仇吗?有能力全身而退吗?”柳墨妍字字犀利,希望能劝他就此停手,安稳地去过平凡的日子。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血海深仇,不是说放得下就能放得下的。不过也枉我修行了十几年,还是跳离不了这些世俗的恩怨情仇……你问我杀了多少人?”秦云霄突然转过身来,眼中的恨意几乎扭曲了面容,“他们杀了我火莲教众一百八十余人,我呢,却只杀了他们十几个领头人,难道还不够慈悲?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善良的人吗……哈哈哈……”最后,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柳墨妍心中一寒,这样的秦云霄再不是当初的秦云霄了……
突然想起悟禅大师的话来,若有三个人,那他必定有帮手,看他此刻不像不怎么担忧,想必早已布置了方法,想到这,脱口就问:“你打算怎么去救秦流,你有帮手?”
秦云霄不置可否,睨了她一眼,“我已有打算。”然后淡淡说道:“柳兄弟,陪我喝杯酒如何?”
柳墨妍点头应好,随他走至后面一间小屋。里面灯烛燃烧,明亮的光线一晃一晃,柳墨妍看到躺在角落的人时,吓了一跳,“绿袖姑娘?”
绿袖似乎被封住了穴道,无法动弹,见她出现,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后露出抹厌恶,“原来你与这魔头认识。”
“柳兄弟认识她?”秦云霄在旁问道。
“曾在杭州见过一面。”柳墨妍忙撇开眼睛,“秦兄弟,不如出去喝,如何?”那冷漠女子眼中的寒光逼得人无法忽视。
“也好!”
两人走至八角亭下,捧起酒缸,畅快痛饮。月色柔和,月牙儿挂在树梢,淡淡的银光泻了一地,在夜晚独自绽放她寂寞的美丽与清雅。
“秦兄弟,你知道吗?以前我非常崇拜你们这些江湖上的人,个个都有一番好武艺,一看就觉得像个英雄。”柳墨妍灌下几口后,开口说道。
秦云霄笑出声,“是吗?可并不是所有会武功的人都是英雄。”
“嗯,不错,狗熊也是大有人是!”那西北三雄武功似乎也挺好,可绝对不算是英雄。
“哈哈哈……来,柳兄弟,我们接着喝。”说着自己又灌了一大口。
“唰唰”几下细微声响,秦云霄突然旋身一转,酒缸摔在地上,破成碎片。柳墨妍定睛一瞧,桌上嵌入了几枚漆黑颜色的飞镖。
秦云霄沉声说道:“哪方的朋友,不知有何指教,居然躲在暗处不露真面目。”正说完,屋檐上跳下六个气息肃冷的黑衣蒙面人,劈面便朝两人举剑刺过来。
柳墨妍跳至柱后,险险避过了一招,一边摇头一边囔道:“这位朋友,有话好说,我和他可不是一伙的!”
那人先是一愣,接着举剑又挥过来,吓得柳墨妍“哇哇”大叫,后悔不迭。
这些人不比寻常莽夫,她根本躲不了几招,三两下后,柳墨妍便捂住冒血的胳膊边跑边躲。
秦云霄一见柳墨妍形势不好,立马跃身过来,其余五人紧跟不舍。秦云霄一脚将一人长剑踢落,伸脚一勾,柳墨妍接住剑,奋力抵抗着另一人的攻势。
秦云霄眼神一冷,招式越发不留情,其中一人被他一掌打中后,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其余几人见情形不对,立刻跳出墙外,消失在夜色中。
柳墨妍捂着胳膊渗血的伤口,轻吁一声,见秦云霄走到那倒地之人面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柳墨妍走过去,问:“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秦云霄摇了摇头,“他们似乎并不想取我性命。”蹲下身探了下那人鼻息,已然没了气。拉下了他的面罩,露出一张普通的面孔。秦云霄再掀开这人的夜行衣,腰间竟然有一小块刺青。
那刺青绣着两朵绽放的艳丽牡丹,紧接着花的右下角便是两个红字:锦绣。秦云霄神情肃穆,嘴中轻轻吐出四字:“花团锦绣。”
“花团锦绣?什么意思?”柳墨妍疑惑问道。
秦云霄徐徐说来,十五年前,锦绣楼是江湖黑白两道都闻之色变的杀手楼,但凡出得起价钱,便能杀掉你指定的人。若一次没成功,他们便行动第二次,第二次失败后还会有第三次,他们要杀的人几乎逃脱不得。
柳墨妍甚为吃惊,“太吓人了!每人都或多或少不经意得罪过人,那岂不是人人都有可能被杀。”
“那倒不至于,因为锦绣楼接一次生意,要价几乎是天价,一般人根本付不起,而且还要楼主愿意接这笔生意。据说锦绣楼名下亦有产业,并不是以杀人为主要生意。”
“当中真的没有过逃脱的?”柳墨妍不死心问道。
摇头失笑,“就算有,传出来那不是自砸门牌么。”沉思一会,秦云霄接着说道:“三十年前,他们接过一单火莲教的生意,就是替我们杀掉那三个盗窃藏宝图的人,锦绣楼派出了数百名杀手与我火莲教众合伙倾力剿杀,却还是让那三人重伤逃走。锦绣楼的消息网也寻不到这三人的踪影,遂最后退回了一半的佣金。教中人认为锦绣楼都探查不到的人想必应该死了,何况当时三人的确是身带重伤。”说怅然叹了口气,“却没想到秘密还是抖了出来,那三人中,定是有人活了下来,不然,我火莲教也不会遭此大劫。”
“那三人叫什么名字?”柳墨妍垂下的手微微颤抖。
秦云霄回忆说道:“段誉行、田兆和洛无极。”
洛无极!柳墨妍心下一颤,背脊发凉,她外公的名字可不是洛无极吗,天哪!外公当年究竟做了什么,那条手帕!柳墨妍越想越心惊,心底一直否定的预感居然成真。
秦云霄见她脸色有异,不由地问:“柳兄弟认识他们?”
柳墨妍这才回神,轻松笑着掩饰道:“怎么可能,只是听说书人提起过洛无极,据说此人当年行侠仗义,是位真正的侠士,当时我对此人极为崇拜,却没想到也是一贪婪之人。”
“自古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不知枉送了多少性命。”秦云霄兀自感慨。
“那这次锦绣楼的目标是你,岂不是无路可逃,你打算怎么办?”
“以方才派来的杀手来看,他们似乎并不想要取我性命,暂时不用担心这个……只是连累柳兄弟了。”秦云霄看了眼她胳膊上的伤口,面色愧疚说道。
“无碍,秦兄弟不必自责,小伤而已……怎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锦绣楼?”一直很疑惑,这么一个出名的杀手楼,八卦传闻本应更多,却从未听人提及过。
秦云霄也疑惑不解,“二十年前,这一任的搂主兰望月十八岁接任楼主之位,据说此人心狠手辣,武功之高无人能及,行事亦喜怒无常,只要他高兴,一文钱也能买人性命,短短五年便接了十笔杀人生意,且次次一击即中,被他顾客指定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天。当时江湖上也是人心惶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十五年前兰望月突然隐迹于武林,锦绣楼不再接任何杀人生意,十几年间,江湖上的人几乎都忘了锦绣楼的存在。如今锦绣楼重新介入江湖,恐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柳墨妍听得入神,对那锦绣楼也不免起了几分好奇。看了下夜色,柳墨妍对秦云霄拱手道:“秦兄弟,我要回去了,你也休息罢。不过……你打算将那屋内的姑娘如何处置?”
他望向屋内,想了一会,说道:“再说吧,我杀了她父亲洞庭派掌门,她要寻我报仇也是应当的,只是目前我须做完我该做之事。”
沉默良久,柳墨妍一脸沉重,眼眸直直看向他,“秦兄弟,保重!” 他有他选择的路要走,这次一别,生死难定。
秦云霄将她的关切尽收眼底,朗笑道:“倘若秦某命大,必当再请柳兄弟喝酒!”
柳墨妍也笑起来,心中却异常窒闷,凝噎着应了一声,“嗯!”转身离开时,回头看了眼那地上的黑衣人,他的胸口一个形似莲花的鲜明红色掌印,狰狞丑恶。
是非江湖,刀光剑影何时方休?昨日把酒高歌笑谈,今日却要怅然别首。
草木无情,过眼即枯,待他年再绿之时,恐已物是人非。岁月更替,弹指白头,待蓦然回首之时,怕已孤冢荒凉。梦回当初,只怕落寞恸哭,生死谁能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