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烈日当空,晒得人灼热难耐。晌午时分,驿道上行人甚少,几乎都在路旁的一家小酒馆中暂时歇脚。小酒馆落在一棵大树下,林荫蔽日,凉爽舒适,哪怕只是些简单的酒水茶饭,也让人舒服得想长叹一口气。是以,来来往往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在此处停歇,却也互不干扰。
边上一桌坐了三个一看便知是江湖草莽的汉子,言行粗鲁,坐姿极为不雅,三把明晃晃的大刀显目地搁在桌角,引人频频侧目、刻意远避,三人却不甚在意,仍吃着小菜,高谈阔论。
“嘿!这回严家庄的排场可是搞得大呢,就冲着那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还不都撒丫子跑去。”
“要不咱哥几个也去瞧瞧热闹,听说那小妞长得可是......”几人一阵低声嘶语,猥琐窃笑。
“不过听说年纪限制在了三十五岁以下,他奶奶的,名义上是啥劳什子的少侠群英会,明摆着不就是招婿大会吗?”那人说完还“呸”了口唾沫。
“不是也有看不上他严家庄的人么,要不怎么专门给青山阁和皇甫追凤发了请帖,严以扇那老头就那么一个女儿,还不得撑起了眼皮挑。”
“哎!这位大哥,你们方才所说的严家庄少侠群英会是怎么回事啊?”角落中一面冠如玉的灰衫青年笑嘻嘻凑到跟前,大方地往空出的位子上一坐,眼底净是好奇之色,笑容尤为讨喜。
“掌柜,给这桌上一壶好酒!”青年说着冲堂前喊一声。
三个大汉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朗笑出声,邻近的红脸汉子在他肩膀上豪气冲天一拍,“小兄弟不是江湖中人吧,啧,看这细皮嫩肉,小鸡似的,一看就不像。”
青年被他那么一拍,差点掉下凳子,揉了下肩膀,干干笑道:“小弟我是初入江湖,呵,见识不多,刚才听几位大哥谈话,不免勾起了好奇之心。”
“难怪!我们刚才说的是在八月十五中秋,严家庄以江湖第一美人严倾华的名义举办少侠群英会,邀请各门各派三十五岁以下年轻俊杰参加,其实说穿了还不是比武招亲。”
酒上来后,青年给三人各自倒上,三人一点不客气,皆一口气饮完。青年接着一边再倒上,一边不甚在意地问:“青山阁的人真的会去?”
“哎!说起这青山阁......”坐在对面靠走道的汉子又灌了口酒,正欲接着往下说。
青年也正凝神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哐啷”一声,刚从外面进来的一人仿佛踉跄了下,此人衣衫破旧,一个跟头摔趴在桌上,三把刀随之掉落在地,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音,桌上所有的酒菜尽数孝敬给了土地公。那汉子的酒碗也遭殃摔成了碎片,并淋了一身湿。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扫了各位兄弟的酒兴。可是小的我身无分文,也无力赔偿各位的酒菜,你们便自认倒霉罢了。”这人衣衫虽破,眼底却无一丝落魄之意,眼神极其清明坦荡。他的语歉意不足,略嫌嚣张,神情也从容得紧。说完还不知死活地踩在了一把刀上。
江湖人对自身兵器尤为看重,这人如此侮辱,不是无知就是故意找茬。
三人早已勃颜大怒,湿了衣的汉子站起身,欲一把揪住这人。这人却滑腻的跟泥鳅似的,他一个转身,那汉子就落了个空,再试了几回,还是逮不住那人。
店内其他人远远地瞧着,见那一身湿的汉子模样狼狈,皆低笑出声。
汉子更加恼怒,另两人也起身过去帮忙。几个闪躲间,只见那人已晃到了门外,三个汉子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灰衫青年早早地避在了一旁靠窗观看。
三人追出去,其中两人朝那人举刀劈去,那人飞起一腿,两把刀便转向飞射出去,嵌在路旁的树干上,插得稳稳当当。那人再一挥手,飞起一脚,三人已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少侠,饶命啊!”没想到是这瘦瘦的小子竟然是个厉害角色。
那人一改之前轻慢之色,厉色道:“你们半月前殴打一乞丐几乎丧命,还将他一条腿给打断,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拿你们每人一条腿作为教训呢。”
三个汉子恍然大悟,这人原来是替人来寻仇的,忙大呼:“英雄,饶命啊,我们知错了,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痛改前非。”
只听几下“啪啦”声响,几声痛呼,那人脚下一使力,竟真将这三个汉子的左腿踩断了。他拍了下手说道:“还不快滚,如若再犯,就不是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三人听后如获大赦,忙拖着条断腿远去。
靠窗的青年望了下掌柜,掌柜一脸郁卒之色,却敢怒不敢言,那三人的饭钱还未付呢。
酒馆内的人继续吃喝聊天,方才的事仿佛没发生一样。灰衫青年瞥了眼那把遗留在地上的刀,刀柄处的刀身竟然可见一个明显的凹痕。他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脸上若有所思。
察觉到对面突然坐了一人,抬眼一看,竟是刚才那个衣衫破旧的人,看清了面目后,才知原来这人是个年轻男子,此刻一双眼正可怜兮地望着他。
青年本来有点恼这人害他没打听成消息,想起他的厉害之处时,心中瑟缩了下,“你、你做什么,我跟他们可不是一伙的哦。”
那人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还是一脸可怜样。他用眼神示意了下桌上的菜,再继续看着他,眼中满是期待。青年这才恍悟,原来这人是饿了,却又没钱。
但他也太厚颜了吧,啧,江湖大了,果真什么人都有。
“这位兄台,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坐下一起吃?” 青年小心开口道,向小二再要了副碗筷,再加了个菜。
闻言,那人脸上绽放了个大大的笑容,接过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仿佛三天没吃饭了一样。眨眼间,那人已将桌上三个菜全数吞下肚,完后,还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见他再没了一丝方才的凛然侠气,青年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反差。
目瞪口呆地望着桌上空了盘子,再看看对面这人,再重新瞄回桌上,只剩一根青菜叶子孤零零地挂在盘缘,煞是凄凉。
天啊!他可才吃两口呢。
青年摸了摸银两,最后只得要了个肉饼将就着吃。出门在外,不比以前了,要不然饿死都没谁知道,去严家庄的路还远着呢。
灰衫青年发现了一件很郁闷的事情,之后的一路上,只要他进店吃东西,那人随后就会凭空冒出,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用着他的老套招数混饭,还厚着脸笑道:“ 哎呀,小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咱俩又见面了,呵呵呵,不介意一起吃吧?”然后便自发的要了碗筷吃起来。
青年丢了个白眼给他。一路上总跟着他,能不相逢吗?
这跟啊跟,吃啊吃的,一次两次,三次六次,对他再突然冒出来抢饭吃,也就不再奇怪了。后来一想,江湖险恶,路上有个伴也好,只是银两得省着点花了。
“哎,要不我们打个商量,我负责你的饭食,你负责我的安全,充当我的保镖,如何?如此,你不欠我,我也不觉亏。”路上独自一人,有个身怀武艺的人在旁更安全些。
“这主意甚好!”那人爽快答应,嘻笑一声,面上终于有了点愧疚之色,“我正愁不知怎么报答小兄弟的大恩呢。”
原来他也知道这样混饭吃很令人不耻啊,她还真当他脸皮厚如斯呢。
“我姓柳,单名一个墨字,唤我柳墨即可,你呢?”处熟了,也知道这人吊儿郎当,也就不再客套。
“在下杜江,呵呵,以后就靠柳兄弟过活了。”
灰衫青年正是重获自由的柳墨妍。当日她满腔愤恨,将张宝祖刺死洞房后,神情恍惚,恰被外面听到叫声的人赶进来捉住,然后被打倒在地,直至晕厥。那时,她的心中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却也隐隐有着失落感。再醒来时已身在牢狱,外面是满脸憔悴的老爹,她恍然发现,老爹似乎变苍老了。
老爹摸了摸她的头,递给他一颗药丸,“妍儿,爹不在身边,以后你要自己保重,这是一个黑衣人给我的药丸,自称是你的朋友,来,吃下这颗药丸,一切都会将过去。”
她依言吃下了那颗药丸,一会便陷入了黑暗......
那时,她以为她死了。似乎过了很久的时间,她再次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人间的事物。她醒来时是在城外的一间茅屋里,一个老妇人递给她一个包袱,并转告她爹的叮嘱,让她远走他乡,不要再回九江来。
柳墨妍沉默无语,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问一个字。经历这一番变故,性情上多少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重新得来的生命不易,与其压抑抗拒,不如随心而走,百年后才觉不枉此生,她,也曾年少轻狂过。
自此,天高地阔长歌笑,河山江湖载酒行,她要轻快自由像风,不能任性,起码能够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