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三天时间来思考是不是要飞去找高昂,苏尘说的时限让我半信半疑,只是,她的意思很明确,她并不觉得等待是一种好的态度,而我和高昂,实在拖得太久了。现在,我们之间,好像真的什么障碍都已经被扫荡得差不多了,唯一剩下的就是我的不勇敢,还有,高昂的不坦率。
三天里,我去过一次父亲家,取回了从十八岁起积攒了整整十年的礼物,父亲看着我一样一样拆开那些礼物,嘴边就一直挂着欣慰的笑容。我看着那些礼物,猜想着父亲买它们时候的心情,我们都是不懂得表达的人,不管是后悔还是歉疚,都不懂用语言来传递,于是,就周折地寄存在这些礼物当中,以至于连礼物都旧了,却仍是好好的收藏在橱柜里,这错过的十年,真是让人觉得无比叹息。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突然问起了高昂,说,“那个孩子怎么来过几次就不来了呢?”
我疑惑地看着父亲,我的印象里高昂从来不跟我一起进病房,除了父亲病危急救的那次。
“哦,有几次他一个人来看过我,跟我聊了不少,那个孩子人不错,对你很有心。”
我低着头,嘴角慢慢地牵起来,“他到英国公干,要有一阵子才回来,我过几天放年假就去看他。”
是的,我终于还是决定找他去了,不管苏尘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管他是自己要去还是不得不去,不管他是不是还愿意继续容忍我,我想,我总该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争取一次,十岁以后头一次为自己争取,如果可以,我不想再错过。
轻轻地拨弄着珍珠耳环,我一点一点地展开笑容,珍珠耳环,认定的人,高昂,我会去问你的,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
我报了一个英国半自助游的团,圣诞前三天,跟苏尘告了假,她头一次循了私,在大伙儿忙得焦头烂额的年底准了我的年假。
接过准假单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句谢谢。
她挥挥手说着,“不用了,这是我欠高昂的,要不是那次嘴快把你跟高昂的事情说给他爸妈听,他们也不会非逼着高昂带你回去,也就没有后来那些事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你真觉得高昂是会被逼着做什么事情的人吗?”
苏尘也看着我笑,“甄沁,你看起来想开了很多事情,否则,我都要怀疑高昂挑人的眼光了。”
我没接话,其实,我对高昂的眼光还是有些疑惑呢,不过,好像那也不是顶重要的事情,我只要知道是什么就好了,至于为什么,又何必在意,也许高昂也说不清缘由吧。
“对了,甄沁,高昂走的时候有交待过,我一直都忘记告诉你了,他说,他走绝对不是放弃,真是听不懂呢,你觉得呢?”苏尘看着我的表情真是狡猾极了,怪不得她是老板,我是部下。
我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了声“再见”,出了办公室,这女人,到底记恨我跟高昂多久了?
平安夜的那天早上,我坐上了去伦敦的飞机,经过十一个小时的漫长飞行,终于降落在伦敦的土地上,然后,我就记住了,伦敦和上海,原来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落地的时候,仍是下午三点钟的光景,长时间的飞行让人觉得头晕晕的,我跟导游报备了去向,到酒店放下了行李,就去找高扬给我的那个地址。
十二月的伦敦,阴冷潮湿,我围着羊绒围巾,缩在大衣里,这不是我第一次出国,却是我第一次到伦敦,这座古旧而优雅的城市,高昂在这里度过了六年的时光,这些街道,这些红色的双层巴士,这些黑色出租车,还有这潮湿的雾气,是高昂看了六年的景致,如今,我也看着,熟悉得好似我也曾见过。
我用我那蹩脚的英语跟行人问了路,搭了五站巴士,又步行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地址上的地方。灰色的老式公寓,深咖啡色的木门,门上的纹路早就模糊不清,我拍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应,于是,停了手,走下台阶,站在最底下的那级台阶上,靠着旁边的石头扶梯,低着头,等在那里。
其实,我是可以给高昂打个电话的,却说不清为什么不想去打,我想我仍是期待高昂看到我那刻脸上的表情的,那种第一时间看到我欣喜的表情。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天色都暗了,脚也冰了。我站直了身体,跺了跺脚。然后,就听到了那个有差不多两个月都没有听过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来,“沁?”
我抬头,看到高昂站在离我三四步的地方,仍是那张温和的脸,灰暗的天色下,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于是,朝他走过去,“高昂……”
“你来了,”他看着我,有点怔住的样子,只一会儿,他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搂了我一下,又放开,“等很久了吧,进来吧。”
他走在我前面,开了门,门廊下的橘色灯光打在他的背后,那背影突然就让我想哭,刚才,他就站在我面前,只是一句“你来了”,我看不出他是欣喜还是其他的,于是,心里就开始抖起来,“高昂?”
“怎么了?”高昂转身看着我,背着光的样子看起来那么不真切。
我仍旧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他,“我是不是——来晚了?”
“沁,”高昂叹息着走下台阶,在我面前站停下来,“我只是有点意外……”
“高昂,听我说一些话,好吗?”我打断他,“我戴上了你送我的耳环,戴上它的那个晚上,我把早就闭起来的耳洞重新又刺穿了,然后,右耳就整整发炎了一个星期,我觉得那是我欠你的。我想,人总是在失去什么之后才会觉得后悔,可是,我真是不想承认,对于你,我后悔了,因为,那似乎就是要我承认我已经失去你了。”
我看了他一眼,顿了一顿,吸了口气,继续说:“这是我十岁以后头一次为自己争取,来的时候,在飞机上,我一直都没有睡着,我猜想了无数种可能,你生气,你原谅我,又或者我根本找不到你,可是,前面你却只是看着我说,你来了,我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高昂,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来晚了?”
高昂望着我,好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拿我没有办法的表情,伸手拉过我搂在怀里,过了好久,才叫我的名字,“沁,你要知道,我从没想过放弃你。”
我在高昂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味道真让人怀念,鼻子忍不住开始泛酸,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尽力地让自己镇定,我想,我怎样也还不清高昂了,怎样也还不清了。
“高昂,”那样站着,拥抱了很久,然后,我终于又开口。
“嗯?”高昂温柔地应我。
“我,很想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