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的这个晚上,我失眠了,尽管人很疲累,却怎样也没有办法睡着,我不是笨蛋,不会不懂方才自己的惊慌失措有着怎样的意味,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竟然只在一个晚上之后就突然生出这许多感觉来。方才在车里高昂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我的样子一再地出现在眼前,即使用力地闭上眼睛仍是那么清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最后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前方。
窗帘拉上了,所以屋子里很暗,我用了很久才慢慢适应,一直到能够辨别清房间里的每一样摆设。突然,我就觉得,人的心就好比关了灯的房间,开始的时候自己都看不清楚,到能够慢慢辨别清楚的时候也许就会发现一样一样看起来那么空旷。就那么睁着眼睛保持着坐着的姿势,觉得眼睛酸了就闭上休息一会儿,如此地反复,一直到神志渐渐模糊,便歪着头一点一点跌进梦里。
梦里,我同高昂并排躺在沙发椅上看电影,面前的投影仪上是大片大片的雪花,看不到画面听不见声音,我转头看高昂,却看不清他的脸,我出声叫他,声音听起来恐惧而破碎,他却怎样也不回答,然后,包厢的门被打开,苏尘走进来,身后竟然跟着高昂,我转头看身边,空空如也。
梦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结束,我睁开眼睛,觉得恍如隔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脖子因为恶劣的睡姿而被生生扭到,我尝试着挪动身体,却在扯到衣服的时候感觉右肩的睡衣一片冰凉,低头看过去,湿漉漉的一片,原来,我竟在梦里哭了。
再之后的几日,生活的重心无非就是公司和医院,我每天都会去医院,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也跟父亲说不了太多的话,大多是到了就坐着陪他一两个小时,等继母吃过了晚饭,准备好陪夜的事情之后我就回家。
高昂经常会陪我来回,却并不进病房,买了礼物也只是让我带给父亲,大部分的时间他就坐在车里等我。他似乎明白,我不知道要怎么界定我同他现在的局面,他抱过我,我在他怀里哭过,可我们终究只是彼此的前任,是过去式。只是,心是怎样没规没矩的东西,一旦起了变化,却并非像一个身份那样可以被牢牢地圈定在某个位置不再前进。
一个人的时候,莫名地就会想起高昂,并且频率越来越高;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安静地听他决定一些事情,心里一点不情愿也没有。我想,有一些坚持似乎在父亲病危的那一夜被推倒了,我看着断垣残壁,知道再也搭建不起来了,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收拾出一条路来。
我同高昂,就那么耗着,我不说,他也不说,他用着朋友的名义,一点一点侵入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我开始很少加班,每次接了高昂的电话就走的时候,去跟苏尘打招呼,她总会看着我好一会儿,像是要说什么,结果却只是扯扯嘴角,挥挥手冲我说再见。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那一天,下班的点儿过了没一会儿,高昂已经到了公司楼下,等着送我去医院,我照例跟苏尘打了个招呼就要走,她却在身后叫住我。
“甄沁,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把高昂让出来?”
我正要推门,突然就听见那么一句颇有气势的问话,楞楞地回头看着她,好半天才哼笑着回了她一句,“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家里有人生病了,不过,高昂好像已经跟你分手了吧,没有义务总是陪进陪出的吧?”
我看着苏尘,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凭什么说这些?说到底,我也只是你的前任,”说着,苏尘扔下手里的笔,靠在大班椅上笑笑地看着我,“可是,甄沁,别忘了,你也已经是前任了,我们没差的,而且,你知道,我从来都不介意什么面子或道理,吃高昂这回头草也不是头一次了,所以,甄沁,我希望你不要那么自私,你既然已经放手了,就该彻底一点。”
一下子,我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煞白着一张脸,手还停在门把上,却怎样也没有力道拧开门潇洒地走出去。
“甄沁,今天这些话,你不觉得我跟你说还是比较合适的吗?难道你真希望有一天从高昂嘴里听到这些?他现在是还对你放心不下,不过,当年在英国,他也说过,如果我坚持,他会陪我的。”苏尘看着我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笑意了,难道从她跟高昂重逢的那刻起,她一直等的就是对我说这些话的机会?
“苏尘,我没……”我想我是应该说一些同样有力道的话来回击她的,可却只是无能地张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我的确不知道自己还能占住些什么理来。
“如果你不介意,今天就把高昂让给我一个晚上好了,”说着,苏尘拨起了电话,不一会儿,电话就通了,她的脸上重又换上笑容,对着电话那头说,“高昂,我,苏尘,晚上有时间吧……一起吃饭,有事情说……好,七点,你来公司接我吧……那就这样,先挂了。”
挂了电话,苏尘抬起头看着我,“甄沁,一会儿麻烦你让高昂动作快点儿,我不想饿着肚子等太久,没事的话,你可以下班了。”
她再度埋首于文件当中,不再看我一眼,我站在门边足足五分钟,然后沉默地推门离开。走出她的办公室,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微微地颤抖,这突如其来的战争,我输得一败涂地。
坐进高昂的车里,我看着他平稳地开着车,神情一如往常,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转头对我笑了笑。
“高昂,一会儿你要不要……上去等我?”我不自然地问着,“一直坐在车里怪累的。”
“嗯?不用,我有点事情,晚一些再过来接你。”
“约了人?”我试探地问道。
“对。”
我不再说话,酸涩的感觉从心里扩散开来,迅速地把我瞬间击倒。“
“沁,怎么了?”高昂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看着路况。
我要自己笑,不管觉得多勉强,“没,想起点工作上的事情。”
高昂又转头看看我,微微皱起了眉,却没再说什么。
车子在医院的门口停下来,下车以后,我低下头看着高昂,然后,我说:“高昂,一会儿不用来接我了,我呆不久的,自己回去好了,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是吗?那我先等你,反正那边也不急,”高昂看了看手表,接着说,“应该来得及。”
“我说了不用,让别人等不好。”说着,我转身朝住院部走去。
“沁!”高昂在背后叫我,我加快脚步,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住院部六楼的走廊窗前,我看着高昂的车开走,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条街如此冷漠,我总是跟父亲沉默地背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