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永璘又来了,我走到门边,隔着门叩了头,仍道:“请皇上回宫处理政务,臣妾养好了身子后自会去侍候皇上。”他道:“稚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朕的心么?以前,一直是你在照顾朕,逗朕开心,朕在朝上再有不高兴不顺心的事儿,只要见到你,就什么都忘了。现在你生了病,自然该当朕照顾你,逗你开心,你常说的夫妻相守之道难道不是这样的么?”我忍泪道:“然则皇上不是寻常夫君,臣妾也非寻常妻子,臣妾是皇妃,除了情爱,还要顾及皇上的社稷江山,皇上为了臣妾,停了侍讲,罢了朝后议事,臣妾怎么对得起皇上?请皇上好好打理朝政,臣妾身子康复后,一定会去侍奉皇上,逗皇上开心,为皇上解闷的。”他默然片刻后,道:“朕知道你因爱惜自己的容貌,怕朕见了你生病时的样子而心生厌恶,可是,稚奴,你跟了朕那么久,你觉得朕是这样的人么?”
我终于止不住流下泪来,道:“请皇上不要再说了,臣妾是不会开门的,皇上若再逼臣妾,臣妾即触门而死!”“皇上,”平姑姑扶住我道:“娘娘性烈,您还是别逼她了。她此刻正在病中,心情自然不太好,皇上素来体贴娘娘,一定会谅解娘娘之行,不令娘娘难过的,再说,娘娘尚在月子中,也不宜伤感过甚,请皇上还是先回去,假以时日,娘娘慢慢也就想过来了。”门外又是沉默,过了好久,他长叹道:“稚奴,朕不强你,等你想通了,叫平姑姑来告诉朕,朕亲自接你回奉乾殿。天冷,你多保重身体,若是缺什么,使人去告诉朕,朕无不应允。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知道么?”我哭道:“谢谢皇上!”
他又叹了口气,道:“稚奴,朕此刻心如刀绞,盼你能早日想明白,回到朕的身边,朕等着你便是。”我低低道:“皇上心如刀绞,臣妾难道不是么?盼皇上亦能明白臣妾之心,除了皇上再无别的。”门上被重重拍了一下,他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做此伤人伤己之举?”我道:“臣妾情非得已,盼皇上见谅!”他叹息:“傻丫头——朕是不会怪你的,你既执意如此,朕自当成全你,朕走了,你多加小心。”我听得他远去的的声音,由不住痛哭起来,此后他便再没来过。
三哥带了陆天放来诊脉,我问:“皇上这几日身子可好?”陆天放不语,三哥皱着眉,道:“你们之间又怎么了?谁起的头儿?”我道:“是我,惹皇上生气。”他不以为然,道:“我知道他搂的为人,他纵有再大的火气,你正病着,他也必百般忍耐——好好儿的为什么搬出奉乾殿?”陆天放松开了手,道:“娘娘身子极虚,久病之下,心情不免郁郁,只消以补血之物服之,加之以丸药佐理,慢慢调养着便可好了。”三哥问:“你看需多久?”陆天放道:“娘娘此次产子失血过多,这条命是皇上跟三公子硬抢下来的,故伤损极大,无三四月的功夫恐怕难以恢复。”三哥点点头,道:“那你回去配药吧,药方儿给皇上看过便行了。”“是。”陆天放转向我道:“那臣告退。”退了出去。
平姑姑上前为我掖好被子,三哥问我:“这会儿没外人,你说吧,为什么搬了出来?”我不语,这话何必对他说,平姑姑道:“娘娘是觉着自个儿生病貌丑,怕皇上天天见了心生厌弃,所以自己做主搬回了上元宫。”三哥脸色渐缓,道:“噢——原来是这样,我当又出了什么大事儿呢。”坐到我床边,道:“你也傻,他都不介意,你操的什么心?你是轻轻巧巧地走了,他心里头不痛快,拿着宫人撒气,前儿差点要仗毙了一个侍奉的宫女,亏的刘全跪着哭诉求情,又提到了你,说他若这么做,一定会让你伤心,这才赦了死罪,撵出了奉乾殿。你们俩呕气不要紧,何苦拉那那无辜之人作垫背的?何况,你自己也知道他那心里不好受的。”我道:“请三哥开劝着他一点儿。”他笑道:“我劝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是跟我生气,我跟你,有的事替的了,有的替不了,你素知他的性子的,就别跟他为这个生分了,也算是替那些宫人积点福吧。”正说着,小丁子来报:“娘娘,太皇太后那边的安姑姑来探望娘娘,让不让进?”我道:“请她进来。”他一溜烟儿地跑了。三哥笑道:“这小子倒一幅机灵的样子,跟皇上那边的小顺子倒是一对,噢,对了,小顺子也托我向你问安,说皇上最近气性不好,不得空儿来探望你,等过两天皇上的气消了,一准来的,话我可是带到了噢。”我道:“替我谢谢他。”叫平姑姑预备银子回头赏给小顺子。
安姑姑边笑边走进来,道:“太皇太后惦记娘娘,叫奴婢来送些汤水果子,娘娘好歹吃一些吧。”我欠身点头:“替我谢谢太皇太后,向她老人家叩头。稚奴无用,又累她老人家担心了。”三哥已站了起来,欠身作揖,叫:“安姑姑!”安姑姑笑对他道:“你如今也不去慈宁宫看老祖宗了,前儿太皇太后还念叨呢,说皇上忙着理政,忙着照顾娘娘,不来是情有可原的,萧小哥儿如今也搭架子不来看我这老太婆了。”“不敢,”三哥忙道:“因我嫂子怀孕,天冷有些不适,所以奉母命在家给嫂子看脉照应,没进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姑姑回去无论如何替我圆乎些个,过几日我一定去慈宁宫请罪的。”我问:“嫂子现在怎么样?”三哥道:“还好,不过感染了些风寒,加上呕酸,娘因是家中第一个男孙,不免多担心些,这才叫我过去,其实没什么的。”我放下了主,他既那么有把握,当时无碍的。安姑姑道:“那你回去代我们问萧夫人好,你的话我一准儿带到,老祖宗是佛心人,不会怪罪的。”说罢转向我,问:“娘娘身子最近怎么样?气色仿佛好些。”三哥道:“陆太医已看过脉,说无妨,好生调养着便是。”安姑姑道:“那就好,娘娘这次身子亏得多了,是得好生调养,别落下什么病根儿,这皇上怎么也不来照应着些?”她必是已知这里的事,这话分明是来探由头的。我笑回:“皇上倒是一直照应来着,只是我见他朝务极忙,不忍让他乏累着,所以自己个儿做主搬回来调养,左右这么多人呢,照顾我一个当无问题。”她占头道:“娘娘凡百的事儿都先想着朝廷皇上,就这份心也比别人强,太皇太后见皇上这两天去请安时郁郁不乐,还当他又惹娘娘生气,跟娘娘别扭了呢。”我笑:“是臣妾尽招皇上生气,幸得皇上大度不计较,不然臣妾死百回都不止了。请太皇太后不要担心,我养好了身子就去侍奉皇上跟太皇太后。”安姑姑笑道:“太皇太后说了,侍奉不必了,娘娘养好了身子比什么都强呢,只是奴婢要劝娘娘几句,皇上一日也离不得娘娘的,娘娘就住到奉乾殿也有宫人照应,皇上看着也放心。娘娘侍候了皇上那么久,还不知他的性子?一不开心就拿宫人撒气儿,虽说宫人的命贱不值钱,但娘娘素日是最心慈的,连蝼蚁尚且爱惜呢,何况是一条人命?娘娘说是不是?”我笑:“我明白姑姑的意思,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无辜宫人,平姑姑,拿纸笔来。”平姑姑埋怨:“娘娘又要伤神了,没事歇歇多好。”我道:“无妨的,我要写封信劝劝皇上。”安姑姑笑道:“娘娘也是,隔这么近叫一声便是了,至不济叫个内监传话也行,偏写什么信哪?”我道:“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皇上极聪明的,他看了信自会明白我的意思,当不会再迁怒于宫人。”安姑姑道:“我瞧写什么也不如娘娘见上皇上一面来的有用。”我笑笑。
一时平姑姑拿了纸笔来,我让三哥帮我扶好了纸,提笔给永璘写信。到底手上力气不够,字写的丑,也淡,写好了折好。拿信封装了,交给三哥:“麻烦转呈皇上,跟他说千万珍重自己个儿的身子,勿以我为念,他好我自好,他不好我不免担心,病自然也好不了,让他万万珍重。”三哥笑道:“你一句话中说了两个珍重,却又见他,好不是让他更难受?我看你那点儿心思纯属女人之心,不登大雅之堂的。趁早搬回去,他只怕还好些。”平姑姑安姑姑都笑道:“萧三公子说到奴婢们的心坎中去了,可不是这样么?”我对三哥道:“我累了,也不虚留你了,代我问母亲哥哥嫂嫂好,还有二哥,你自个儿也多保重吧,别惹娘生气担心。”“你呀,”他戳一下我的额头:“这执拗的性子几时能改?这么多人劝着还不给自个儿台阶下,我看,你就擎等着他发火骂你吧。若是再动了手,可别怪我不护着你,那是你自找的。”拿脚走了,安姑姑说了一会儿话也告辞回去覆命,我喝了药跟参茶,继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