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已经出了城门,恍惚间与琴悦道别,目送那一行车驾渐渐使向远方,慢得有些颓唐,“颓唐遂往,长辞远逝,漂不还兮”。
背着晨光,车驾消失在眼中,绛衣仍不知返,周关立一直守在她身边,许是怕她会逃脱,“绛衣姑娘,上车,回宫吧。”
绛衣竟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流下,但却不知什么时候上的车,怎么上的车。车从城门使入,绛衣侧头向车窗外望去,已然恢复了往常,那城门内,刚才停下的地方,刚才无衣站过的地方,现在也已是人去巷空。
她收回眼,罢了,连一句问候都不敢开口,现在多想又有何意义呢。那街道上的笑语,街道上的繁华,似乎一切都不在,竟然那么静,仿佛能听见心碎声。宫墙依旧,宫道依旧,沉郁而又庄严。轩安门,和安门,一道一道,锁入深宫。
车停在上元宫门前,那匾上刚劲有力的“昊东门”三个大字,竟惹得绛衣一阵心慌,她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她应该回于飞宫,早就应该回去了。
“停车,停车。”绛衣向车外嚷道,车顿时停住。“怎么了,绛衣姑娘。”车外的周关立一愣,问道,语气中再没有了那曾经的厌烦,倒像一个奴才对主子一样。
绛衣也不回答,走下车来,转身朝于飞宫方向走去。周关立一惊,连忙追上去,挡在绛衣面前,“绛衣姑娘,你这是要回于飞宫吗?那可不成,没有皇上的命令……”
绛衣一怔,顿时停住脚步,却见那一眶的泪水潸然而出,“我已经回宫了,他还要怎样,你去告诉他,我不是他的禁脔。”
说完丢开周关立挡在面前的手,自顾自地顺着宫道走去。周关立一慌,忙对身边的小太监说:“快回去,禀报皇上。”
小太监应声飞奔而去,周关立回过头,见绛衣仍有些不便的脚,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也不敢上前去扶,只得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走入于飞宫,便听见管沁心的闹嚷声:“真是笨手笨脚,连个地板也擦不干净。”寻着那声音,便见正厅内一个小宫女伏在地上,用手中的刷子刷着地。那沾湿的地板,印出光洁的人影。
“你没看见吗?这里,这里。”管沁心边说边用手揪住那小宫女的头发,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已经是一尘不染了。许是因为疼痛,许是因为委屈,那小宫女几乎急得快哭出声来。“你还哭,真是没用的贱婢。”
管沁心终于放开那小宫女的头发,口里却仍然不停的骂嚷道,小宫女憋屈着,用刷子在身边的盆中沾了些水,又刷了起来。
绛衣微怵,管沁心那有些狰狞的面孔也许正是因为她,她朝着正厅又走了几步。管沁心哼了口气,抬起眼一眼便瞧见到绛衣,脸上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瞬间却有升起一脸的怒气,她还回来干嘛,一见这张脸便气愤不己,而且她身后竟然还跟着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难道是回来示威的吗?
绛衣见她不满气恼的表情忙跪下行礼道:“绛衣见过沁妃娘娘。”
周关立一愣,也跟着施了礼。
管沁心冷哼了一声,瞬间又展了展眉道:“起来吧!坐吧!现在你可是主子了,身边跟着的还是个大总管呢。”绛衣淡漠双眼,浅浅一笑,站起身来,“绛衣不敢,绛衣是回于飞宫侍候娘娘的。”说着绛衣望了望跪在地上不停擦着的小宫女。
管沁心顿时换了一张脸,婉然笑道:“那可辛苦你了。”随即便向那小宫女细语道:“好了你出去吧!”
小宫女一听如获大赦,跪在地上退到门边才站起身来,跑了出去。绛衣轻叹口气,回眼望了望地上的刷子,卷了卷袖管,正要跪下,却被身旁一直未言的周关立拉住了袖管,“绛衣姑娘。”
这一声却让管沁心一愣,本已消减的怒气重回,“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周公公,我让我于飞宫里的宫女做点事,你不会不允许吧。”
周关立望着了管沁心一眼,那嚣张的样子让人憋懆,顿时轻哼了一声,不再着声,他一个作奴才的实在不好多话,但心里却暗暗叨着,且看她有什么样的下场。
绛衣轻抽出被周关立拉住的袖子,弯身跪下,拾起地上的刷子,开始来回的刷着那地上所谓的“尘垢”。
管沁心一脸满意的谑笑,转头却见周关立仍站在原地,便问道:“周公公,这么闲不去侍候皇上吗?”
周关立抬起头,挤出一张笑脸,“奴才等着绛衣姑娘呢。”管沁心顿时收住了笑意,瞅了一眼他又问:“等她干嘛?”
绛衣丝微不理会两人,用力地刷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减心中的不安,手背上一热,随即看清那竟是她落下的泪,她稍稍转过头,不去看它,只当是那地上的污水好了,耳旁那两人的声音仍在继续,而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等绛衣姑娘回上元宫。”周关立一边回答一边瞅着管沁心,只见那脸瞬间扭曲,那嚣张的气焰却也消了下去。
“上元宫。”口中顿出几个字。周关立如同胜利一般,那笑脸更显,现出了满脸的皱纹,他点头重复了一句:“是啊回上元宫。”
管沁心一听顿时只觉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便要从头顶冲出,又见周关立脸上的得意神情,哪儿还止得住那一股火气。蓦然转过头,对跪在地上的绛衣吼道:“你给我停住。”
绛衣不觉,仍不停的摆动着手中的刷子。
“我让你给我停住。”管沁心再也耐不住性子,说着便走到绛衣面前,伸脚一踢,只见那地上的木盆“轰”地一声飞起,又落下,那盆中的水却全泼在了绛衣身上,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在受到浸润,在这火热的夏日肌肤竟有几分渴求这样的冰冷,顿时人清醒了许多,那盆水,可以让她冷静。
水顺着发丝,静静落下,满面的水痕,流至唇边,仿佛化作了泪水,微咸。这时又觉鼻头一阵酸痒,一个喷嚏从口中顿出,震得头也有几分晕沉。
管沁心顿时有一种复仇后的欣喜,正想嘲笑一番,突然只听门外有声音报道:“皇上架到。”
管沁心蓦然一怵,那声音来得那么的迅急,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准备,便见一个人已经走入了正厅。管沁心忙欠身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眼前的人已经从她身边走过,抬头间,那泠漠的表情,让她不安,他竟然一眼也不瞧她,只直直地盯着那跪在地上,满面肮脏的郦绛衣,一时间忿怒又起,狠狠地瞪了绛衣一眼,她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竟然能得到皇上的如此厚爱。
绛衣捂着嘴,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嚏,昏昏沉沉的头脑中,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跪坐在地上只觉风吹过,一阵清冷,抬起眼,却看见那一袭黄色蟠龙袍子。不觉一怔,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吗?但是为什么清晰得让人心痛?顺着那袍子,向上看去,不禁一笑,是他,那个让她丢了自己的人。
“跟朕回上元宫。”烨泽伸出手,带着命令的口气,但眼中却在她一声声喷嚏声中越发的温和起来。绛衣如梦初醒,定眼一看,眼前的人真实得让她一颤,迷糊间伸向他的手,顿时停在半空,同时凝结了眼光。
烨泽从未见过她沮丧而又疲惫的双眼,那睫羽间,还残留着几许水滴,是泪吗?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烨泽一笑,已经猜到八九分,他难道猜不到无衣会去送嫁吗?竟然还让她出宫。
烨泽又向前伸了伸手,想拉住绛衣那僵直在半空中的手,可还未靠近,那手却一缩,从他眼低消失。“我不回上元宫。”
绛衣轻喃,声音带着些无力的可怜。烨泽一怔,虽然那声音让他有些心痛,但更让他恼怒的却是她的回答,他眉宇一拢,收回伸向绛衣的手,对身后的几个内侍道:“把她给朕押回上元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