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宜嫔正不知是否该继续将事情挑明,却被康熙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二哥日后自会更加警醒的,你提点过他也就是了,就别在为难他了。”康熙说着话,从宜嫔手中拿过玉佩,径自还给了福全。
宜嫔虽性情直率,可终究已入宫多年。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她是见了惯的,虽然康熙这么做有些令她不解,但还是忍住了心头的疑问,静静地坐下不再多言。
“玉漱丫头呢?这么热闹的时候,怎么她会不在?倒是有些奇怪啊。”康熙急于叉开话题,便将大伙的注意力引到了玉漱身上。
“这丫头,今儿不知是怎么了,突然不喜欢湊热闹了。小顺子,去叫玉漱格格过来。告诉她,皇上来看她了。”庄妃也已品出了这件事情必有内情,便帮着康熙绕开此事。
玉漱正在房中对着桌上的一面镜子梳理着一头黑亮的秀发,她得意洋洋地瞧着镜内那个肌肤如玉、面若桃李的影子。又想到方才常宁注视着她时的眼神,心中不禁暗自窃喜。正自我陶醉之时,门外的小顺子传来了庄妃的话,她连忙让小宫女帮着将秀发梳理齐整,又对镜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这才慢悠悠的来到庄妃屋内。
她进来时故作文雅的模样,已经让康熙觉得十分好笑了,再看到她飘飘然的对着自己行礼的姿态,实在让康熙忍耐不住卟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玉漱隐忍着不发脾气,用十分甜美的声音,略带着娇慎的说道。
若是放在平日里,她早就一跳三尺高的耍起赖来。今天的她,还的确是有所不同。难道,她真得看上福全了?康熙心里琢磨着,却意外的发现玉漱游离的目光,正在不经意的瞟着常宁。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答案倒是让康熙有几分意外。他带着一丝戏耍的语气笑着说道:“咱们的玉漱果真是长大了,如今也开始明理识体了,言行举止越发的像个大家闺秀了。”
“嗯,都是三哥哥您教导的好吗。”玉漱咬着牙,小拳头紧紧地攥着,仍旧没有发作。
还真是长耐性了!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上常宁了,竟然能一反常态变得如此贤淑起来,只是不知道她能装得了多久?康熙心头又是一阵有趣,却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苏麻喇姑,让奴才们重新沏新茶上来。”
“是,格格。”苏麻喇姑始终改不了这个称呼,庄妃也喜欢听她这么唤自己。听着她这样的唤着自己,就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少年之时。
“凌芳,你过去帮帮苏嫫嫫。”宜嫔招呼了一声侍立在福全身旁的凌芳。
康熙起身走到福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福全连忙跟着他走到了屋子的一个角落上,二人一旁不知低语着些什么。不一会功夫,新沏好的茶也已经奉了上来,苏麻喇姑亲自给庄妃捧上,凌芳给宜嫔奉了一碗之后,又端着一碗朝玉漱走了过去。
玉漱长这么大,从未曾尝试过在人前如此拘束。她将一双玉手纤巧的叠放在膝前,姿态优雅而端庄的静坐不语。初始之时,尚不觉得如何不适,可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但只觉得双臂麻林,细腰绵软,浑身上下有如泥雕石塑一般地僵硬。她刚想起身舒缓一下筋骨,却正好撞到了从她身后走过来的凌芳,一碗茶整个儿泼在了玉漱的身上。
“啊!臭丫头,你要死啊,不仔细瞧着点!”玉漱一下蹦了起来,凶神恶煞的盯着凌芳。凌芳早就吓的面色发青,一边忙不喋的赔着礼,一边用绢帕拭着玉漱衣服上的水渍,“格格,奴婢不是有心的。”
“哼!你若是有心的,我早就把你一脚踢出去啦!”玉漱双手在腰上一插,俨然一副泼皮模样。
凌芳没有料到玉漱竟会是如此的凶悍,一时竟茫然的呆在那里不知所措。看到凌芳茫然的眼神,玉漱这才发现自己失了仪态,显出了刁横的本色。慌忙转过眼来看了看常宁,只见常宁正张着大嘴,脸上挂着惊讶,瞧着自己怔怔地发呆。顿时,心头的一把无名烈火,熊熊的烧了起来。
死丫头,臭丫头,都是你给害的,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将尴尬和气恼一股脑的宣泄在凌芳的身上,抬手就赏了凌芳一个耳刮子。“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凌芳登时疼的泪水盈满眼眶,捂着被扇红的面颊带着哭泣的腔调说道:“格格,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您自己突然站起来才撞到了奴婢身上的。”
“竟然还敢回嘴,好你个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反正已经显了原形,玉漱也不用再装腔作势了。
旁边的宜嫔看到情形不对,连忙面带笑容上来劝阻,“玉漱格格,一个下人,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打疼了她,格格您自然是消了气,可是,难道格格的手不是血肉长成的?就不会疼吗?”
宜嫔本是想劝住玉漱,可不曾想玉漱今儿这火气是烧的大了。她听着宜嫔的话根本没明白宜嫔是在劝她,只当宜嫔果然是怕她打疼了自己的手,便大声唤进门外的小顺子,“小顺子,你来。打,给我狠狠的打。”
小顺子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奴才,谁不知道庄妃心疼这个小格格啊,既然这个格格这么瞧的起他,他自然是要多几分卖力的才好。所以二话不说,走上前抬起臂膀就要往下扇,却被一个声音给喝止住了。
“干什么呢!太皇太后跟前也是可以如此无礼的吗!”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正在那边商议事情的康熙和福全,康熙见宜嫔镇不住玉漱,停下了和福全的谈话,走过来正色厉声言道,“小顺子,这么多主子在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在此做大了,还不快给朕退下去!”
福全也已从旁走了过来,他瞧了瞧凌芳被打的红了的脸蛋,“玉漱,你也太蛮横了。凌芳也不是存心的,犯得着又打又骂的吗?”心里想着,这丫头始终是本性难改。回头给凌芳看着面颊上的红肿之处,“怎么样了?来,让我瞧瞧!”
凌芳只是摇着头往后退着,“奴婢没事,谢谢王爷。”
“哎,我让你过来让我瞧瞧,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福全一把将凌芳扯了过来,拉开她捂在面颊上的手,仔细的看着她略有些红肿的地方,“还好,玉漱这丫头的力度不大,没什么,回去用温水多敷敷就好了。”
福全对凌芳关心,完全是因为沁雪的缘故。因为他知道凌芳是沁雪最关心的一个小妹妹,她曾经为这个小妹妹所做的一切就足以证明这一点。‘爱屋及乌’他自然也免不了对凌芳的关心。可是,这种关心在凌芳眼中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她看着他温柔地眼神,听着他关切地话语,一颗春心不禁怦然而跳。
另一边,玉漱被康熙吓斥之后,也不再敢继续造次,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撅着个嘴又赖到庄妃身旁去了,却仍忍不住不时用眼瞄着常宁的反映。
“算了,三哥,玉漱打小就这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在旁边楞了半晌的常宁,此刻终于回过了神来,嘻皮笑脸的上来帮玉漱说情。
其实康熙并没有生气,一个格格在宫中打了一个小宫女,这根本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事了。他无非也是看在沁雪面上,不想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顺便也可以弹压一下玉漱的娇惯性情。看到玉漱老实了下来,便也不再说什么。
而此时,心内思想的最多的无非两个人,一个玉漱,一个常宁。玉漱虽然脾气刁钻,但平时并不经常打骂下人。她打凌芳,完全是因为自己觉得在常宁面前失了仪态,一时间恼羞成怒,才冲着凌芳发泄。此刻的她虽一言不发偎着庄妃,但心头并不平静,她十分担心常宁会因此事而对自己产生不良的印象,因而,时不时用眼瞄着常宁。而常宁心中也在盘算,玉漱这丫头的样貌自然是不必说了,只是脾气看样子仍是不改,还是那样刁钻蛮横。自己向来是个闲散惯的人,家中又是姬妾成群,无缘无故找个人来管着自己,岂非是自讨苦吃吗?
这边刚刚有些平静下来,那个小顺子又进来了,“皇上,李总管在外面让奴才进来回个话,康亲王正在御书房内候驾,问皇上今儿见是不见?”
“啊呀,朕险些就给忘了!”杰书是奉旨进宫来回话的,康熙方才来时太过匆忙,竟把这此事尽都抛在了脑后,“是朕让他进宫商量事的。皇祖母,孙儿就不陪您了,晚上再过来给您请安。”
“去吧,实在忙时,就不用过来了,这些个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宜嫔也跟着站起身来,“皇祖母,臣妾也不打扰您清静了。”说罢蹲了个福,追着康熙走出了慈宁宫,却未留意凌芳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福全。她一路跟着,犹豫着是否应该开口道出心中的疑问,竟不知不觉的跟到了乾清宫外。
“你不回永和宫吗?总跟着朕做什么?”康熙猛一回头,宜嫔险些撞了上去。她仍旧不能决定是否开口,只是吱吱唔唔闪烁其词。
“你堂堂一宫之主,自己的贴身侍女是个什么样的人品性情,难道你竟是一无所知吗?方才朕进去之前,福全说的话朕都听到了,朕相信朕的二哥,他也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推委什么。一个宫女罢了,他若是喜欢,朕即便是送他十个又有何妨?朕倒是劝你,好好留意一下身边之人。朕还有事,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宜嫔楞楞的看着康熙远去的背影,他话中之意是让自己留意嘉华?可嘉华侍候自己多年,从未出过一星半点的差错。可福全王爷的确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莫非…,果然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的吗?宜嫔带着满腹疑虑回到了永和宫。
刚刚用过午饭便有小太监来报,说是裕亲王府来人求见。
“快让他进来吧!”宜嫔用清水漱了漱口,接过凌芳端过来的茶品了品,来人已经走进了屋内,“喔,是多总管啊,快坐吧。”原来,此人是裕亲王府的总管。
“呵,不了。娘娘,奴才是奉主子的命来送样东西的,东西送到奴才还要回去复命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子,“这是,我们家王爷让奴才拿过来给凌芳姑娘的。王爷说了,这药最适合散淤,让凌芳姑娘务必每日按时涂抹,再记得用温水敷面,脸上的红肿自然很快就会消退的。”
“你们王爷可真是有心了,凌芳,还不快谢谢多总管,劳人家这个时候还跑进宫来。”
凌芳此刻面上早已羞得通红,不曾想裕亲王竟还如此关心自己。她将头低低的垂在胸前,上前接过那个瓷瓶,头也不抬的道了声谢,慌忙转身退了开去,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抬头。
“呃,话已带到,东西也已送到,奴才就回去向王爷回话了。”来人说着行罢礼出了永和宫。
“凌芳你怎么了?怎么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呢?”宜嫔的一句话将正在魂游太虚的凌芳牵了回来。
“呃,主子,我,没什么。”
“快去上药吧,别辜负了福全王爷的一番好意。日后再见到时,一定要谢谢人家,堂堂一个王爷对下人如此关切,实在是难得啊。”
凌芳听了宜嫔的话,心中又是一阵乱跳。连忙应喏着退出房来,回到自己屋内,取了瓶中药水轻轻的涂抹在红肿之处。当玉指触过曾经被福全亲吻过的面颊之时,不觉得心猿意马、情乱神迷,一颗飘浮的芳心竟好似风中沙砾般落定在了尘埃之上。